又下了一整夜的雪,银白覆满大地,厚厚的积雪都能没过小腿肚子了。
一大早,宫里竟来人了,说是冬至,楚皇贵妃请晗英郡主晚上到簌香殿吃顿便饭,闲话家常,还留下了一套极华丽的宫装,绯红色,嵌珠流璎,光彩夺目。
傍晚,顾惜夕换上了这套宫装,绯红流光锦的长裙,裙裾绣有赤色海棠,外罩烟霞薄云纱,头上挽了一支嵌红宝石金色步摇,任谁看了都得直呼好一绝色美人。
顾惜夕没来由的感到隐隐不安,兴许是每次入宫都没什么好事。顾惜夕入了簌香殿,楚皇贵妃正在修剪一株腊梅,腊梅开得正好,沁出盈盈幽香,顾惜夕周正地行了拜礼。
楚心玥脸上堆着亲善:“惜夕来啦,说起来,定下逸儿与你的婚事至今,已有段时日了,本宫与你还未曾好好说过体己的话呢!”
“娘娘统领后宫,自是诸事繁忙,反倒是臣女没能时常进宫拜见娘娘,才是有失大体,臣女惶恐。”
“倒是个伶俐懂事的孩子,能伴在逸儿身边也不错,想必坊间流言你也听说了吧,皇家要顾及体面,大婚怕是要延迟了,今日唤你进宫就是想安安你的心。”
顾惜夕突然下跪:“臣女斗胆,臣女自知出身乡野,言行粗鄙,实在是配不上宣王殿下,不如趁此流言之际,撤了这桩婚事,他日再为殿下选出更为般配的王妃。”
“怎么?你不愿意嫁给逸儿?”
“臣女不敢,只是臣女配不上殿下,且殿下也不愿娶臣女。”
楚心玥冷笑:“不敢?本宫看你是胆子大得很!你当本宫看不出来吗?你折腾出这些事来不就是为了逼本宫取消这桩婚事?本宫对你是一忍再忍,你却再三忤逆本宫的好意。”
“臣女有罪,但臣女想说,这样的赐婚真的是对殿下好吗?殿下至今不能振作,这是娘娘愿意看到的吗?”
楚心玥按下心中恼怒:“顾惜夕,逸儿那边你不用管,本宫只问你一句,你当真不愿意嫁给逸儿,待在他身边用心地辅佐他?”
顾惜夕深吸了一口气,坚定道:“臣女不愿!”
顾惜夕知道自己这样斩钉截铁地拒绝楚皇贵妃是冒风险的,但大家都是聪明人,顾惜夕就是想让楚皇贵妃彻底看清,自己不是乖乖任由她拿捏的棋子,想要她主动弃子。
楚心玥沉默了一会:“好,很好,本宫明白了,既然成不了一家人,这家宴也就不留你了,你可以回去了。”
顾惜夕愣住,就这么简单?没有降罪,没有惩罚?顾惜夕虽有疑问,还是认真地行了拜别礼,起身准备退下。
“等等,你穿的这身是本宫特意为自家儿媳所制,既然无此缘分,你再穿在身上就不合适了吧!”
顾惜夕心中冷笑,就知道不会这么轻易过关的,不过就是受点冻,能换来退婚成功,这又算的了什么。
顾惜夕当着贵妃的面,一件一件褪下繁复的宫装,然后行礼走出簌香殿。
顾惜夕此时身上只着一层单薄的白色亵衣,才出簌香殿,身体就抖得如同筛糠一样,看着白茫茫的一片,杨絮般的雪花还在漫天倾下,老天还真是格外眷顾自己呢!
顾惜夕沿着来时的路走着,不过一会儿头发眉间就落了雪,身上的亵衣被刚触体化开的雪浸湿又堆上新落下的雪。
顾惜夕一遍遍安慰自己,一定可以的,不就是挨冻吗?不就是穿着亵衣在宫中行走,让往来的宫人看着笑话吗?这都算不上什么,只要出了宫就好了。
原以为解除婚约要费上一番功夫,如今这样算是好的,不过就是让楚皇贵妃出出气,受着点是值得的。
顾惜夕看着这仿佛没有尽头的宫道,每走一步都变得艰难起来,浑身上下已经冻的发青发紫了,现在是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
景王府,景王萧瑾衍看着手里的字条,是宫里传来的消息,看完后捏纸条的手忍不住收紧,金色面具下的眉目轻皱了起来。
一旁的英叔忍不住道:“这顾小姐驳了贵妃娘娘的面子,当面提出退婚,受点苦头是难免的。”
“此事怕是没这么简单能了,楚皇贵妃尊贵惯了,眼里哪容得下沙子,对顾家小姐是新仇旧恨积怨已久,快,备马车,我要入宫。”
英叔有些讶异:“王爷,这天都黑了,外面还下着雪。”
至少明面上,王爷一贯是不会管这些是是非非的,更别提沾上这后宫之事了,如今却要为了这顾家小姐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吗?
看着英叔担忧的神情,萧瑾衍轻笑:“没事的,我自有分寸。”
英叔只得去做好安排了,萧瑾衍从旁侧抽屉里取出一个上等金丝楠木的小盒子,便起身准备进宫了。
宫里这边,顾惜夕已经走不动了,倚靠着墙,身体越发僵硬冰冷了。
顾惜夕心中苦笑,原来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楚皇贵妃怎么会轻易放过自己呢?雪很深,路很长,但自己走了这么久怎么会连这后宫都没走出呢?
顾惜夕现在才惊觉自己应该是中毒了,没猜错的话,此毒是‘冷香’。
‘冷香’并不算厉害毒药,只是中毒之人不能在中毒之后遇冷,尤其是像顾惜夕现在这样身体受极寒,毒性就会侵入内里,蔓延全身,人会变得行动缓慢,血液渐渐凝滞,最后便会悄无声息的死掉。
顾惜夕想到怕是那身宫装有问题,如果自己刚才能好好顺了楚皇贵妃的意思,想必那顿晚饭就是解药。顾惜夕啊顾惜夕,你怕是没命走出这皇宫了,都道江湖险恶,殊不知这鬼域人心才最可怕。
顾惜夕不甘心就这么死掉,又努力站了起来,自己不能倒下,还有很多未完之事要做。
顾惜夕咬着牙一步又一步往前走着,经过一些宫门,里面的人看到顾惜夕的样子都是又惊又惧,谁也不敢多事,纷纷将宫门关上。
顾惜夕冷哼一声,自己就没期待这时候会有谁站出来帮自己。顾惜夕突然想到了那个银质面具的男人,原来没有他的保护自己这么不堪一击,这里是皇宫,他怕是没法进来护着自己了。
顾惜夕自顾自的继续走着,冷笑自己没准走到哪一步就永远的倒下了。
顾惜夕意识开始恍惚,这时前面传来有力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带着积雪都发出响亮的咯吱声。
顾惜夕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前方,这一眼倒是看到了她此生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一袭白色锦衣的贵公子,身披同色大氅,身姿挺拔,单手持伞,朝自己信步走来。
那人浑身散发着清贵之晖,即便在这浓浓墨色里,都能熠熠生辉。
那人向自己走来,如同带着远山,带着朝露,带着世间一切的美好向自己奔赴而来。
那人戴着斜着的半扇金色凤纹面具,露着的脸颊唇角都似水墨画般线条流畅,好看至极。
顾惜夕觉得自己定是出现幻觉了,但那人却不偏不倚,直直朝自己走来,直到走到与自己只有一步之遥才停下,顾惜夕错愕了。
萧瑾衍看着眼前这个冻的脸色苍白唇瓣已经是酱紫色的小可人儿,眼中闪过痛色,将手中的伞递给身后的侍卫,再轻解外氅,上前一步,只见大氅在空中旋出一条美丽的弧线后便轻落在了顾惜夕的身上。
萧瑾衍无限温柔的为顾惜夕系好领口的带子,接着伸出一只手揽住顾惜夕背部,另一只手探到顾惜夕腿弯处,将顾惜夕打横抱起。
顾惜夕认出了后面的侍卫是彦章,就是那夜城外遇到的将马让给自己的侍卫,那抱着自己的人是……景王。顾惜夕仿佛不能思考,既不动弹也不挣扎,就任由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将自己抱在怀里。
顾惜夕浑身的冰冷刺痛仿佛一瞬间消融,她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这人。
面具下的深眸此刻坚定刚毅,闪着细碎的光芒,让顾惜夕有些看的痴迷,还能隐约看到他眼眶四周皮肤有些骇人的褶皱和红痕,那是皮肉被烧毁过留下的疤痕。
传闻景王时常不在京,性淡泊喜山水,并不理会京中之事。顾惜夕疑惑自己与这景王并不相识,景王这是为何?上次是偶然,那这次呢?
这个怀抱温暖还泛着若有若无的草药香气,顾惜夕不禁心中泛起涟漪,她好像有些贪恋着他隔着衣料透过来的体温,和萦绕鼻尖的幽幽药香。
没过一会,萧瑾衍抱着顾惜夕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早有人准备好了一切,炭火添足,房间烘热,地上冒着热气的水盆,桌上还有整齐叠放的裙装,婢女躬身等候在一旁。
萧瑾衍轻柔地将顾惜夕放在软榻上:“这里是含墨殿,本王在宫中的歇息处,顾小姐可以先在这里暖和一下。”然后眼神示意了一下婢女,就出去了。
婢女赶忙过来为顾惜夕悉心的擦拭身子再伺候着让其焕然一新。婢女伺候完就退出去,换萧瑾衍进来,在顾惜夕身边落座,声线温柔:“好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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