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十数日的寒烟蒙雨笼罩着盛京城,太子薨逝带来的悲伤恰如这绵绵细雨,虽似缠绕不绝但终有消散时。
宫中连颁两道圣旨,一道是复立萧桓为太子;一道是宣布萧离尘确系皇家血脉,名入玉牒,择日皇上会亲自带其上东皇庙,拜祭萧家先祖。
一品酒轩雅间内,顾惜夕和楚青阳邻窗而坐。
顾惜夕没想到楚青阳还能在这个时候约自己一叙,毕竟萧逸走了,楚家受到的打击最大,再加上大理寺又领了皇命要继续追查狩猎场潜藏的凶手,他这些日子肯定是忙得根本抽不开身的。
“直到现在我都不能相信逸儿已经离开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被人这样无端害死。”因着连轴转熬了几个大夜,楚青阳的声音有些嘶哑,眼白处也是布满血丝,说话激动时眼眶更显腥红,“我一定要查出真相,我不会放过那个人的。”
“不是说是王家庶子为了给先王皇后报仇,是楚皇贵妃她……”顾惜夕其实是不信这个说法的,这报仇不早不晚正好赶上萧逸就要坐稳东宫之位时出手,怎么看那庶子都像是被人当刀使了。
“姑姑没有,先皇后暴毙是……这些暂且不论,那日暗害逸儿的分明另有其人。”楚青阳一脸凝重地看向顾惜夕,从袖中拿出一支短箭,做工精良,坚不可摧,“你看看,这是凶器,我一见到此箭就觉得有些眼熟,你猜猜我之前还在何处见到过此物?”
“何处?莫非是跟我有关?”顾惜夕料想这短箭大概就是楚青阳找来自己的原因。
“的确跟你有关,去年你翻案成功,镇国公遗体被迎入京厚葬。你可能还不知道,顾老将军入葬前需得修整遗容,当时取出了一支短箭,因为镇国公案最后是大理寺结的案,该物存疑就被一并保存在了大理寺的卷宗内。我仔细比对过了,那支跟眼前这支一模一样。”
“什么?怎会?”顾惜夕震惊了,原以为顾老将军是血战到底战死的,只是死后被人钻了空子才背上了污名,万万没想到竟是被己方人害死的,“是谁?顾老……爷爷被陷害本以为是军权过重,没想到真有人想要他的命,这是在图谋什么?”
如果害死顾老将军的和害死萧逸的为同一人,那么害死顾老将军最大的嫌疑人皇上就该被排除了,同理还有顾老将军冤案的一手促成者楚相也被排除了,这背后居然还有一个人藏得如此之深。
“很显然有人希望朝局动荡,元盛不宁。”
“嗯!这支短箭先让我带回府中,我给林钰瞧瞧,他精通此道,或许能看出一二。”
“好!惜夕,除了此事,我还想提醒你,萧桓再次入主东宫,想想也可笑,这样寡廉鲜耻之人竟又得势了。”楚青阳感到有些无力,一人改变不了局势,这萧桓未来还是自己要侍奉的君主,何其荒唐,“听闻他被废黜的这几月时常在府中酗酒发疯,性情大变;如今重回东宫大概是觉得无人再与他相争了,便一改往日的敦厚怯懦,变得异常乖张狠厉起来,你……”
“青阳兄是担心他因当初被废之事怀恨在心会报复我?”顾惜夕眸光冷意森然,“同一个地方吃过一次亏就足矣,他若安分还好,如果再生事端,复立亦可复废。”
御书房内,一国之君正在批折子,这时楚皇贵妃一身素服簪白花如泥塑木雕般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萧瑾兴抬头看了楚心玥一眼,眼中暗含一丝不悦,逸儿走了,自己何尝不痛心疾首,可是她楚心玥日日来逼问自己真相查的如何了,出事到现在冷言冷语从未给过自己一次好脸色,自己是天子,何需要一直忍受她这副模样。
“这里是御书房,爱妃不该出现在这里,还是回簌香殿里好好休息才是。”
“新立东宫,又喜添皇子,臣妾是特意来恭贺陛下的。”听出了眼前人话语里的敷衍和不耐,楚心玥心中更觉寒凉。
自古帝王皆薄情,楚心玥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他萧瑾兴更加狼心狗肺。从狩猎场回来以后,他就似乎忘了逸儿,一心忙着他另外两个儿子的事。他还有儿子环绕,自己却什么都没了,现下不过是想要一个真相,他萧瑾兴一拖再拖直到现在也没能给到自己一个满意的交代。
“爱妃心意朕知道了,若无其他事爱妃就先退下吧!”
“逸儿含冤枉死至今,就只处死了一个王家庶子。陛下说此事王家也是受人蒙蔽,让臣妾不要迁怒于王家,臣妾就一直等着,臣妾是相信陛下与臣妾同心定是不会放过那凶手的。”楚心玥心痛难当,语气悲戚,“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臣妾等来的是萧桓复立为太子,王家谋害东宫却相安无事,这事怎么看都是他王家成了最后的赢家,陛下当真要包庇凶手吗?”
“爱妃这是忧思过度才会这样胡思乱想,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朕已经命大理寺继续在查了。”萧瑾兴有些愠怒了,高高在上的君王怎受得了被质问。
“陛下真的还在乎真相吗?臣妾忘了,陛下的原则向来只有一条,能用则留,若阻则除。王家现在对陛下还有用所以哪还管自己儿子是不是为王家所害,可是陛下不要忘了,陛下跟王家还有一条人命隔着在。”
“放肆,爱妃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朕念你正经历着丧子之痛,且不追究你今日的殿前失仪,还不住嘴快快退下。”萧瑾兴额处青筋暴起,逆鳞被触,怎能不怒?
“陛下怒了,是心虚了吧!臣妾已经一无所有了,还怕被治罪?”楚心玥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滑落了下来,“臣妾今日偏要说,王家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还不知道王姐姐其实是被他们一手扶持上位的陛下给毒死的。明明是陛下造的孽,如今这罪过却算在了我楚心玥的头上,还害了逸儿。这么一想,这凶手哪里还用查,你萧瑾兴就是害死逸儿的罪魁祸首!”
“来人,皇贵妃已经疯癫了,言行无状,屡次冲撞朕,将她送回簌香殿禁足,任何人不得探望。”
门口侍卫赶紧进来将楚心玥给架了出去。楚心玥此刻确似疯状,嘶喊道:“萧瑾兴,你锁得住我,你锁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吗?你德不配位,你这个昏君!”
东宫院内,一簇火光,一沓一沓黄纸被一下一下地扔了进去,烧出的红色火焰时不时窜得老高,一张憔悴消瘦的面容痴痴地盯着那火堆,是太子妃李玉婉。
“娘娘,快些吧!要是被人看到娘娘私下里烧纸钱,再传到殿下耳中,娘娘又该吃苦头了。”旁侧婢女无不忧心道。
“逸哥哥走了,本宫连送一程都没机会,还不能让本宫在此缅怀一下吗?”李玉婉眼圈泛红,心中怨恨,“再说就算本宫再怎么谨小慎微小心翼翼,殿下对于本宫还不是想骂就骂想打则打,本宫又有什么好顾忌的。”
自从嫁给萧桓之后,李玉婉才真正看清他的嘴脸,以前的什么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他变态的占有欲罢了,他从前缠着自己只是因为萧逸曾那样宝贝过自己。是啊,两厢比较之下,萧桓当自己是玩物,只有逸哥哥才真心对自己的,什么叫追悔莫及,自己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娘娘就算不爱惜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小殿下着想啊!惹怒了殿下,你这身子怎再受得了……”婢女说之欲泣,殿下被废期间性情更加暴虐了,心情不好时经常责打娘娘,也就重新当上太子之后情况才好点。
李玉婉已有四个月多的身孕了,腹部显怀,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有些鼓鼓的肚子,心酸道:“本宫曾是京城第一才女,自诩聪慧,怎知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一误就是误终生。是本宫太蠢,错失了真心,现在空有一个太子妃的头衔,却再无人来问冷暖了。”
“娘娘,事已至此,娘娘还需看开点,娘娘现在能倚仗的只有殿下了。娘娘往好处想,娘娘未来可是元盛的皇后,这不就是娘娘一直所求的吗?如今离心愿达成只差一步了。”
“对,你说得对!本宫是未来的皇后,本宫无论如何还要继续走下去,谁也不能挡着本宫的路。”
李玉婉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顾惜夕,就是她,一个乡野地方冒出来的孤女,是她抢走了自己的逸哥哥。萧桓被废也是因她而起,她让自己一度成为了这京中最大的笑话。更重要的是,萧桓直到现在还一直惦记着她,得不到的永远都是香的,所以不可以,她不可以再留在这个世上。
“本宫一定要让她彻底消失,她不可以再毁了本宫的前途。”李玉婉眼色阴狠,吓得一旁的婢女身子有些发抖,不敢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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