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生被萧望勉放下来, 走到海瑟姆面前的时候,看到他正双目无神地坐在房间里的角落,对着手里的一堆黑面包、烈酒, 和一些被吃的只剩下残渣的三明治。
见到似乎是慈生过来了,海瑟姆意外清醒了一瞬,但是整个人依旧是泡在熏天的酒气里。
他的房间比起楼上来说要更简陋一点,里面全部都是一些比较老旧的家具和一些草率的装饰, 红色的油漆稍微有一点斑驳, 黏着在地板上,混杂着一点从瓶中倒出来的酒液,除了邋遢就是邋遢。
慈生的脚都无处安放, 他看着海瑟姆混沌的双眼,先是大声地呼喊了一下他,看到他回头之后,他才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海瑟姆,你现在还好吗?这两天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海瑟姆的双目有一些浑浊,在短暂的清醒之后几乎陷入了一脸茫然,半晌之后他才慢半拍地回复:“哦……没有。”
说着没有, 他将那个看上去有些潮湿的黑面包往口中塞——其实, 这种黑面包最多也就是填饱肚子而已,海瑟姆平时住在乌撒托比, 也不是没有吃过好吃的东西, 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忽然变成这样。
慈生扭头看了一眼萧望勉, 清澈透亮的眸里有一些犹豫, 半晌之后才对海瑟姆继续道:“海瑟姆……你为什么一直在吃, 你很饿吗?”
慈生又联想到萧望勉刚刚对他说的话, 船上的这种东西不要吃,容易生病。
果然,哪怕身体不生病,精神都生病了。
海瑟姆依然是慢了半拍,对着慈生摇了摇头,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饿,饿啊。”
“饿啊……”
他原本是个身材健硕、至少是俊朗的人,但是现在双眼之下的黑眼圈几乎挂到了嘴唇旁边,颓废的姿态有点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慈生后退了一步,刚刚好撞在了萧望勉的身上;感觉到萧望勉坚实可靠的身体之后,他才松了口气,蹙眉。
海瑟姆的这种状态未免太不对了。
那个面包……到底是什么东西?吃多了就能变成这样?怎么可能?!就算是在脏兮兮的地上滚过两圈的土豆和馒头慈生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对着手中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黑面包,他竟然有一点犹豫。
慈生回神,对着现在这个傻愣愣的海瑟姆谨慎道:“——好吧,如果你实在很想吃的话。”
海瑟姆愣了一下,旋即口中咀嚼的动作不停,忽然笑了起来,身体一阵扭曲,将自己口中的那块面包团扣了出来,沾满了黑色、青色,唾液和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胃液的东西,对着面前的萧望勉和慈生两个人道:
“吃、吃啊……分你们……”
他现在的状态很像是疯狂了,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分辨真实的杆秤,只能依靠一些混乱的本能。
慈生毛骨悚然,在一阵小心谨慎的后退之后,他又被萧望勉整个以抱小宝宝的姿态抱了起来,这下忽然就安心了不少——
萧望勉神色冷漠,对着海瑟姆只是对着当中的胸口一踹,将疯狂的他踹得远远的,几乎没有什么再癫狂的机会,就陷入了昏厥。
他口中的那些黑面包,能被抠出来的都被他自己抠出来了,那些在胃里还没有消化的则被刚刚萧望勉的一踹给踹了出来,现在地上融化了一滩难闻发酵的呕吐物和一些斑驳的红色油漆,看得人反胃。
萧望勉微垂头,看到了慈生的目光,于是低声哄道:“……只是帮他吐出来。”
没有主动踹的意思。
确实,这东西显然不适合海瑟姆吃,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魔咒,简直太恐怖了。
慈生犹豫了一瞬,在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尝试一下这个面包。
总感觉,很危险。
慈生的小脸有一些苍白,笑了笑之后将自己冰冷的手塞到了萧望勉的脖颈旁边,温声道:“……老公带我上去吧?”
萧望勉颔首,轻柔地吻了吻他的唇,旋即带他上楼。
现在其实还很早,但是昨天那些地方他们都探索的差不多了,现在又跟他们该聊天都聊过了,又觉得无事可做。
慈生没有想到什么支开萧望勉的借口,到大概晚上的时候,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眸中流露出了软绵绵的请求,对萧望勉撒娇:“……老公,我想吃小奶糕,你可不可以给我做呀。”
萧望勉揉了揉他的小脸蛋,低声哄道:“乖乖,又吃小奶糕?想不想吃一点别的,老公给你带的行李里还有。”
慈生知道萧望勉给他带了不少行李,就算没有行李,他也能想到点办法,所以笑了一下,眼睛亮亮道:“好哦,老公做什么我都喜欢吃。”
萧望勉定定地看了一眼慈生。
旋即,他冰凉的唇在他额头上落下来了一个吻。
慈生在萧望勉下楼的这一会,将那个从大副手中接过来的那个黑面包拿出来了。
那东西刚刚险些就被萧望勉扔掉了,还是慈生悄咪咪放起来了一片。
他拿了出来,表面看上去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因为留在萧望勉的旁边实在是“太安全”,他对于真实的世界便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想知道海瑟姆明明跟他们是同一时间上船的,但是却忽然疯了。
如果不是面包的事情,那自然最好,就算再不济,也有萧望勉在他身边。
慈生咬牙,狠心。
他吃了一口。
干涩的口感好像是放置了数十天的丝瓜瓤,在娇嫩的口中几乎要把皮肤划破。
勉强咀嚼了一下,几乎是靠着一点倔强的意志力,慈生勉勉强强才将那一口给咽了下去。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吃两口,觉得一股发霉的腥气味涌上了胸口。
这股腥气过去之后,慈生感觉脑海一阵空白。
在短暂的眩晕之后,他忽然感觉自己的眼前重新回到了昏沉晦暗的状态。
——发霉了。
手中的黑面包忽然一下子变得丑陋得像个掺杂着青青紫紫丝线编制起来的棉絮,甚至还有在脓液里蠕动的小虫子。
慈生一阵反胃。
他情不自禁地松手了,旋即就看到了地上也全部都是翘起来的木板,脏兮兮又破旧,地毯上全部都是大片红色的污渍,有一些像是粘稠的血液,又像是满地的脑浆。
慈生脸色苍白地再次抬头,血红色的窗帘旁边有颗颗扭曲的眼珠缠绕在一根触手上面,此时一动不动,只有眼球的目光追随着慈生的动作。
没有窗户了。
外面的海风也吹不进来,这里是最黑暗最无处可靠的深渊。
对……克苏鲁其实是科幻作品,最大的恐怖是未知而并不是这些血液触手和密恐的东西。
但是在这个世界观中——类克苏鲁的混乱世界中,显然不可避免这些恶心的东西。
周遭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唯一一个正常的地方,居然就是萧望勉这两天一直要他待的床。
床上还是依然干净和整洁。
慈生几乎没有多犹豫,赶紧跳上了床。
他脸色苍白,唇被咬红了,眼尾一片委屈巴巴的潋滟。
靠着床沿呕吐了半天,慈生也没有将那口面包吐出去。
他被呛得一阵头疼,身体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半晌之后,他看到了萧望勉的大衣,他赶忙将大衣抱在了怀里。
直到鼻尖都是萧望勉带着木头的清香,慈生才略微松了口气。
他勉强定下了心神思考现在的局面——很显然,船上的其他人吃这种黑面包都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有他和海瑟姆这种外面来的人才会有感觉。
他现在看到船上的场景,不知道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假的,更不知道那群海员到底是什么情况。
很乱,但是他至少可以确信的就是自己确实踏出去了一大步,接触到了之前没有头绪的地方。
脑海中奔腾的思绪压制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慈生又是活生生的干呕,一点办法都没有,半晌之后有些颤颤抖抖地缩在床上,终于听到了从门口传来的开门声。
下一刻,他就整个人扑到了萧望勉的身上。
萧望勉托住了他的身子将他整个抱了起来。
他只是单单看了一眼,就知道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萧望勉低声道:“……乖宝。”
他手中的小奶糕和一些别的蔬菜还在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但是慈生闻不了这个味道,下一秒就要呕出来。
原本萧望勉要将东西放在桌上的,慈生并不敢回头看那个眼球触手,所以只好颤抖道:“……不要过去。”
慈生的耳朵早就已经耷拉了下去,同尾巴一起,全部都没有什么精神,看上去就是一只被雨淋湿透了的小猫。
萧望勉抚摸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毛,低声哄道:“好,我不过去。”
随手将餐盘放在了床头一片干净的地方,果不其然,慈生听到萧望勉温声道:“乖宝,老公是不是说过了,那个东西不能乱吃?会生病的。”
慈生憋着一口想要呕吐的冲动,只能泫然欲泣、怯生生地看着萧望勉,黑润润的眸看上去可怜极了。
萧望勉叹了口气,宠溺道:“乖乖。”
早知道就算之后再后悔都应该跟慈生把什么都说了。
不然现在看到他这样可怜兮兮地、为了一个线索甘愿吃那样其实已经发霉变质的东西,萧望勉感觉整颗心全部都纠结了起来。
更多的是后悔,微微的生气都被直接冲散了。
慈生委屈的模样让萧望勉实在是什么重话都说不出来,半晌之后也只能温柔哄道:“乖宝,过来。”
他将慈生从背后抱了起来,揉了揉他的肚子,按了按胃,伸出了一只苍白修长的大手放在了他的唇下。
“乖乖,吐出来,”萧望勉直接用手等着他吐出来,一点都不介意。
对别的人可以直接踢,对慈生就一定是温柔地哄。
直到慈生的表情没有那么难看,被揉了一会之后感觉好受多了,终于将憋着的一口气给吐了出来,半晌之后才可怜兮兮地扑进了萧望勉的怀里。
慈生等萧望勉替他收拾完东西之后,大致模糊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在那口面包被吐出来之后,世界却依然没有回到一开始正常的状态,但是至少他自己现在没有那么难受了,就算对着眼球触手,也能够勉强忍住自己想要呕吐的冲动。
等萧望勉人过来之后,慈生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摆,径直提出了一个问题。
“我们现在在的地方,肯定不是表面上的这样,对吗?”
萧望勉轻吻着慈生的唇,缓声道:“……是。”
他心疼地揉了揉慈生的胃,将人好好抱了一会之后,才道:
“你可以将这艘船理解为在生和死边缘徘徊的一个地方。”
如何才是生和死的徘徊?慈生下意识地想到了薛定谔的猫,但是旋即又否定了。
这艘船显然不是,它更倾向于的是这种看上去生实则死——也就是,外表的生大概只是一个伪装而已,毕竟周遭的一切东西都是腐朽的,之前慈生偶然看到的那些景象也可以解释了,那些全部都是真实的,是假象背后的真实。
慈生头皮发麻,他大概可以猜到了,生死颠倒的船上,活人是无法接受这种食物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海瑟姆会“疯”的原因;这也是大副他们能够自然吃饭的原因。
“所以……”慈生感觉自己快要见到曙光了。
他吐出了一口气,缩在了萧望勉的旁边,半晌之后才慢吞吞地道:“老公,你现在可以陪我出去看看吗?”
他知道萧望勉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要告诉他全部。
但是萧望勉总是会选择对他心软,即使是在他不想告诉慈生事情的情况下。
跟在萧望勉的旁边,难受的感觉会消失很多,慈生不打算让自己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牵着萧望勉的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面的环境。
他在走到原本站着很多海员的那一个地方的时候,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些原本还都发着爽朗笑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吃饭聊天的那些青年们,全部都变换了一个模样,虽然动作依旧,但是出现在慈生眼中的,就全部都是一些干枯的骷髅架,要么就是一些尚且还没有被蛆虫完全腐蚀了身体的干瘪躯体。
那些吃的顺着他们的身体下去,又消失,旋即又在不知道某处凝结了起来,就好像是在不停地重复这一段过程。
他们的时间停留在了这一瞬间,但是世界的时间在往前,也就是这种特殊的死亡状态。
活人怎么可能接受得了他们吃的东西?怎么可能能在他们的生存环境下生存?
慈生握紧了萧望勉的手,旋即抬头,看向了外面,试图寻找着莱格斯。
莱格斯淹没在“人”群中,看上去并不是很显眼,但是只有他一个人还尚且保存着人类的形态,只有他脚上的鱼鳞暴露了他的特殊。
慈生失声道:“莱格斯!”
莱格斯注意到了他们,他灌了一口烈酒下去,旋即声音有些嘶哑道:“……有什么事情吗?”
慈生看到他旁边还有一个看上去骨架比较大的“人”,此刻靠着莱格斯,甚至还伸出骨架来跟慈生他们打了个招呼。
一个荒唐又现实的念头出现在了慈生的脑海中,没错,这个家伙就是早上那个热情万分又很固执的大副。
慈生抿唇,半晌之后才哑声道:“没事,我只是看到海瑟姆一直在吃黑面包,想去给他送一点水而已。”
听到了黑面包三个字,莱格斯的脸色微动,半晌之后才开口:“哦,您最好让海瑟姆少吃一点。”
慈生“嗯”了一声,观察了一下莱格斯的脸,旋即拉着萧望勉的手。
莱格斯远远地看着他们,在短暂的目光闪烁之后,他走向了同样的方向。
这一次看到海瑟姆的时候,他显然已经比第一次好许多了,捂着自己的肚子坐在地上,还在昏睡之中。
唯一令慈生感觉到比较安慰的,就是至少现在的海瑟姆还是一个活人。
“我……之前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慈生小声,“就在晚上,离你稍微有一点距离的地方,我听到了。后来也看到了像是电影一样的场景。”
“我想知道那个女孩在哪。”慈生道。
萧望勉轻柔地揉了揉他的小耳朵,温声道:“好,我们一起去。”
两个人在往慈生听到声音的方向走,原本到晚上的时候活动大厅是有锁的,但是这锁在萧望勉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几乎没有受到过多的阻拦,两个人便直接进去了。
在第二层的活动大厅那里,渐渐有人影浮现了出来。
说实话,说人影不是非常地准确,因为这个女孩完全不复一开始她清秀漂亮的模样,反而是有些扭曲掉理智值的形象,脚变成了尾巴,不像是美人鱼,全都是触手……
身上有着早就已经腐朽锈蚀了的铁链。
她这时候还没有完全恢复神志,有些呆呆懵然地站在原地,旋即就开始哭泣。
那副模样实在是太可怜。
慈生抓紧了萧望勉的手,颤声道:“……她,被囚禁了?”
萧望勉点了点头,温声道:“是。”
慈生简直有些不忍心看下去。
半晌之后,他尝试着跟这个女孩对话:“你能够听得见吗?”
——没有回应。
“我们,有办法帮助她吗。”慈生垂眸,“在这种情况下……”
陷入了一阵的沉默,只有那女人哭泣的声音。
这个女人看上去很可怜,但是她的身上没有怨气。
半晌,慈生才道:“她有可能是莱格斯的女儿,我原本以为莱格斯是为了得到财富和金钱,所以用咒言书让她女儿替他许愿……”
但是他现在又觉得有一点不对劲。
好奇怪。
有一点困惑。
慈生原本打算和萧望勉两个人先上楼,但是忽然听到了“砰”的一声,似乎是从门后传来的声音。
那个人只出现了一瞬间,就将自己的脸转了过去,躲藏在了门后面。
慈生扯了扯萧望勉的袖子,下一刻,身旁的男人便淡声地将门口的人拉了出来。
果不其然,就是莱格斯。
莱格斯腿上的鱼鳞散发着淡淡的腥气,他似乎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也不再挣扎了,对着慈生和萧望勉两个人无话可说。
半晌,慈生陈述道:“你女儿说她恨你。”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莱格斯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脸上闪过了一瞬间的痛色,似乎很不想听到这样的话。
他声音嘶哑道:“……是,我知道,她一直都在恨我。”
“至于之前去找你们的时候……对不起,”莱格斯神色灰败,“我只是想看一下您的实力是不是如海瑟姆所说。”
慈生甚至没有来得及问他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了他的自白:
“我其实一直都是个很普通的水手,我女儿却觉得我很厉害。”
“后来,我升职了,我上了这艘船,我打算带我女儿一起,去远处的那些密斯卡墨,去罗斯卡托德——带她去看那些漂亮的地方。”
但是,莱格斯怎么样都没有想到——罗斯卡托德这个地方美丽是美丽,也是蕴含着极大危险的美丽。
他说,自己的女儿下船之后很高兴,打算去购物的时候却走岔了路,意外碰到了一群在祭祀和祈祷的异教徒,她原本被吓了一大跳,打算跑的时候却被硬生生抓住了,根本没有机会逃离。
在这种殊死一搏的情况下,她选择冲向了他们不敢去的正中央——祭坛。
她没有想到自己并没有逃离,但是自己也没有死。
在她周围的那帮人全部都因为一股莫名的力量团团聚在了一起,旋即快乐地喷洒着自己身上的鲜血。
尸横遍野。
在很长时间的眩晕之后,她发现自己的身上忽然多出了一本书。
这本书上面的字都看不懂,她没有多在意,在劫后余生之后回到了船上,将东西直接给了自己的父亲。
莱格斯就是从那个时候发现不对劲的。
他发现自己失去了一段记忆,他什么都记不得了,他只知道女儿回来了,但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过来的。
记忆都变得凌乱,问女儿,女儿也什么都不知道。
莱格斯觉得很奇怪,所以他打算带着女儿早一点回乌撒托比,不过在此之前,他发现自己的女儿身上产生了变化。
发现女儿忽然变得像个怪物一样,尽管她每天都正常吃饭正常行动,但是她却渐渐地变得扭曲得像个怪物一样。
莱格斯很害怕很震惊,可是女儿自己却浑然不觉,甚至还很想要出门。
莱格斯当然不敢,他太害怕女儿会直接被抓走烧死,所以只能让女儿在家里。
他向神祈祷了很久,向巫师求药,依旧没有办法。
他试了许多办法,最终,在某个奇特的契机里,他随手在那本书上写下来,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活着。
——这就是悲剧的来源。
女儿没有办法在罗斯卡托德生存,莱格斯将她带上了船。
他这才发现,船上的人也跟他的女儿非常相似,似乎整个罗斯卡托德涉及到那个神秘异教的人全部都陷入了这样的怪圈。
他后来很迷茫,但是他渐渐发现,全部的东西好像都乱套了,至于他女儿……甚至于只有他自己知道。
慈生听到他的话说的七零八落,非常凌乱,又是觉得心情复杂,又是在止不住地思考。
异教徒……异教徒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要复活邪神这一类恐怖的东西。
莱格斯的女儿破坏了他们的行动,想必会遭到什么反噬,而莱格斯又用了那本咒言书,在悖论之下,莱格斯的女儿被遗忘了。
而莱格斯本人则踏上了往返于罗斯卡托德和乌撒托比的航行,哪怕与一船的鬼魂一同,也要试图找出能够拯救大家的办法。
他也试过带别人上船,但是显然,他害死了艾克里。
慈生沉默了一会,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所以,这一艘船就是传说中的犹格斯?
犹格斯是传闻中的地方,是地狱,是最适合邪神停驻来往的地方,同时也是罗斯卡托德中的人祈祷之后往外走的第一步。
生与死,有人处于生与死的边缘。
——这艘船就是犹格斯。
慈生早就已经到了犹格斯,只是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他紧紧地抓住了萧望勉的袖口,眸中含着一些难受,轻声地将这个推测跟萧望勉说了。
萧望勉的眸中闪过了一抹轻柔的悔意和叹息,在转瞬之后又揉上了慈生的唇,哄道:“乖宝,猜的很对。”
莱格斯恐怕自己也撑不了多久了,他现在身上也出现了这种异化的症状,简直也让人忧心。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莱格斯对着萧望勉和慈生道:“两位先生……给我和我女儿一点时间吧。”
“我太久没有敢过来好好看着她,她有的时候想要去害人,所以我只能让她在船上不乱跑,当然,我也用了很多次咒言书,毫无作用……”莱格斯的脸上浮现了一点像是哭的笑容,“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也应该变成怪物,但是我现在一直都没有。”
萧望勉看着慈生略微带着思索的双眸,淡淡道:“因为你不是真正的主人。”
因为他是咒言书暂时的拥有者。
当咒言书发现自己真的主人之后,齿轮就会开始转动,一切都该像着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去,无法挽回。
莱格斯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旋即,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痛苦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泣不成声。
慈生知道,他恐怕在想,如果当初女儿没有将这本书交给他,恐怕她至少到现在都不会有事。
但是女儿将书给他了……所以,没有如果。
莱格斯跪在了自己女儿的面前。
他其实是个好父亲。
只是有时,造化弄人。
莱格斯知道了他们此行的目的,知道他们原来想要发现事情的真相,所以并不阻拦他们,快要到罗斯卡托德的时候还提醒了他们。
慈生打算跟萧望勉去看一下那一帮异教徒。
他总觉得还是有真相没有发现,尽管他知道了莱格斯有关的事情。
海瑟姆在慈生的帮助之后很快就好了过来,他在醒过来之后感觉很懵,半晌才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晕眩,对着破旧的船,海瑟姆吓得脸色苍白。
他自己的理智已经被吓得降低了很多,在休息了许久之后才勉强安心了下来。
他恨不得狠狠抱紧萧望勉和慈生两个人的大腿不放了。
“乖宝,吃一点东西?”
萧望勉亲了亲慈生的唇,温柔哄道:“别害怕,是老公做的。”
慈生上一次被那个面包噎得别的都吃不下去了,病恹恹地缩在萧望勉的怀里,对着面前香软的小奶糕都没办法提起兴趣。
他的耳朵和尾巴都很没有精神地耷拉着,萧望勉哄了他很久,他也才勉强露出了一个好一点的神情,但是看到面前的东西,依旧是一口塞不下去。
萧望勉轻柔地拨了一下他的小耳朵,再一次哄道:“乖宝,是不是身上不舒服?疼么?”
身上点点的红梅和青青紫紫的吻痕才刚刚消下去就会又添上新鲜的,萧望勉像是要将自己心中的悔意和爱意整个抒发出来。
慈生眨了眨眼,乖乖地跟他接吻,但是表情都一直在沉思。
艾比和艾克里是因为咒言书的纸张遭到了反噬,雀斑青年则是因为违反了乌撒托比的规定,而现在的莎拉没有参与这件事,海瑟姆则跟在他们后面。
莱格斯的事情已经知道了七七八八,还缺什么……
他还缺一个关键,缺少一个世界的真相,尽管知道了任务的主角——多半是海瑟姆和莱格斯,但是他却并没有办法替他们两个人解决问题。
太焦灼了。
——等等!
还有一个盲点,乌撒托比究竟为什么不能杀猫?听说这是某一种规定和某一种交换,难道是和神的?
……唔。
“他们想要召唤出神,就需要祭品。”
慈生乍然抬头,听到了萧望勉慢条斯理道。
萧望勉的眸微抬,温声道:“乖宝,吃一点东西。”
慈生犹豫了一下,半晌还是从萧望勉的手里接过了叉子,小口地逼着自己吃了一点小奶糕。
旋即因为不好受,直接呛咳了两声,眼尾通红,水光淋漓。
在蜡烛微微摇晃的映照之下,慈生白皙又细腻的脸上带了些温柔的昏黄色,一路延伸到了他月儿弯一样的锁骨里,照出了淡淡的光晕。
萧望勉轻柔地抚着他的后背,安慰他的同时又亲了亲他的唇,半晌等他将口中的小奶糕吃下去,萧望勉才道:“只要有祭品,在正确的时间,他们或许就可以唤醒旧日支配者——或者是古神这类的。”
慈生将萧望勉递过来的另一块鸡蛋也吃下去了,眼睛亮亮地问道:“那他们如果唤醒了这类神,是否有什么解决的办法?或者说将时间倒流什么的——”
萧望勉亲了一下他的唇,旋即道:“……你觉得呢?”
慈生犹豫了一下,没有将话说全。
半晌,他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乌撒托比的人本身就不应该到罗斯卡托德来跟邪神做什么交易,难道是邪神偏爱钟情那里?或许也能从这个点下手。”
但慈生其实完全不抱有任何希望,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这次任务失败的准备了,因为并不是所有的邪神都有自己的软肋,倘若前几世萧望勉没有遇见过慈生,那么他恐怕根本不会在意蚂蚁的喜怒哀乐。
说起来有些残忍,但是人类对于邪神这种存在来说,确实也就是蚂蚁一般的存在。
或许邪神本身没有想要害死人类的冲动,但是,如果一帮蚂蚁摆出了一个阵法请人类来看看的时候,人类或许也会因为好奇,一不小心踩死一些无辜的家伙。
很复杂。
——不过,在这个世界观中,或许那位跟乌撒托比做交易的邪神大人是个爱猫的猫猫教教徒也说不定。
慈生这一点倒是完全瞎猜的。
萧望勉轻柔地亲了一下慈生的唇,温声道:“没错宝宝,很聪明。”
慈生垂眸道:“你虽然是那一本咒言书的真正主人,但是咒言书上是不是也没有提醒过怎么封印邪神对不对?”
慈生想到那一串奇异的文字,心中似乎闪过了什么,但是转瞬而逝。
萧望勉先是怔了一下,旋即轻挑起了唇,蹭了一下他的尾巴,替他将毛毛理顺了。
“其实……咒言书上提过,”萧望勉淡声,“如果旧日支配者被古神之印封印了的话,是不会对人间造成什么影响的。”
慈生原本一腔热情,但是听到“古神之印”这个东西的时候,却又有一些头疼。
因为现实不可能是跑团的游戏,没有一定说有邪神,就会有古神的封印。
“……感觉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慈生喃喃,眼中不可避免地闪过了一丝失望。
萧望勉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
对正常的旧日支配者来说确实,需要古神之印才能勉强控制住他们。
但是对于萧望勉来说,或许只要慈生撒个娇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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