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第一反应是向曲木发动攻击。但在你动作之前他敏捷地把一个银环扣在你手臂上。术式激发顿时在你身上引发一阵尖锐的噬咬感。咒力被限制了。
“很抱歉把远山同学卷进来。”他甚至仍然很礼貌地对你说,“不是针对你。”
你盯着他,咬牙再次发动术式。咒力激荡让特殊金属发出阵阵嗡鸣声。
“小觉。”五条悟在远处沉声说,“不要动。”
“听大人的话。”曲木说,“这个咒具能把一级耗干。何况老师并不需要帮忙,不是吗?”
“确实。但我需要一个解释。”五条悟说,“你费这么大功夫有什么自以为是的依仗吧?麻烦现在说出来可以吗?”
“不然的话,”他的视线从你被攥着的手臂转到曲木的面孔,又看向跟随其后的其他观众。你在大屏幕的特写镜头里看见他缓慢移动的寒冰一样的蓝眼睛。“我就要开始杀人了。”
“就算是现在,五条先生想杀的只有我吧?”曲木坦然地说,“现在还没有动手,是想知道在场哪些是人质吧?需要清除掉堕落的咒术师,但是没必要牵扯被诱导的无辜的人。毕竟在你心里,普通人是被保护的存在。对你不但没有威胁。甚至没有恶意。”
他带着一种古怪的快意笑了一下:“但是这个节目的策划者可不是我啊,我只是在追查案件的途中加入了进来。”
他身边的主持人好像要吸引回注意力似的,响亮地拍了一下手。
屏幕上内容,出现了几十个不同的图像。桥梁基座。景点塔楼。办公室走道。幼儿园食堂。里面有人繁忙地走过。
每一个场合里都有一组巨大的机械仪器,红色数字滴滴地闪着光。
是布置在不同公共场所的炸-弹。
“鄙人的名字是青田晖正,想必五条先生没有记得。”他用与之前的夸张表演类似的、热情到恭敬的语调说道,“五条先生,我们知道你可以一瞬间杀死在场的所有人。所以我们准备了这个。”
“看到这些炸-弹了吗?引爆器是远程的,控制器分布在我们观看在线节目的组员手上。他们在这个国家的不同角落。如果你从笼子里走出去的话。这些就会在五十个地点一起引爆。涉及的人群能有上万吧。”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他在五条悟做出反应之前继续说道,“我们可以先做一个示范。看到那个海岸边的钟楼吗?”
他话音刚落。标着数字一,背景是塔楼时钟的屏幕里,窗框猛然爆炸了。建筑的一半轰然倒塌。人群尖叫着从地面上跑过。警报声高昂地响起来。
操作员在主屏幕侧边栏上打开了网页搜索,立即刷新出了爆炸新闻。
“怎么样?”青田问,“五条先生还想自己点一个试试吗?”
五条悟扬起眉毛。他好像想开口,又沉默了一下。大屏幕上评论无声地直窜,但现场非常安静,所有人都盯着他特写镜头里略微错愕的面孔。
“我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几秒钟后他终于说,强烈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看起来像个桀骜的大男孩,“我是咒术师,不是警探,也不是超级英雄欸。对社会有什么意见不该来找我吧?就算你们杀死这么多人,对咒术师来说,也只是增加下个季度的工作量而已。”
“你不太擅长虚张声势啊,五条先生。”青田含笑说道,“咒术师这份工作,不就是要保护人类的幸福吗?因为自己的不作为导致这么多人的死,难道不是和咒术师的本质背道而驰吗?不会愧疚到睡不着吗?”
“哦,可能吧。”五条悟说,“那又怎么样?”
“你们大概对我有误解。”他的语调冷淡,蓝眼睛慢慢地从镜头上扫过,“我不是什么救世的菩萨。也没有牺牲的兴趣。我把我的生命看得比一万人还重要得多。如果你们打算用这个来要挟我做什么,我只会现在就从这里走出去而已。”
“五条先生误会了。”青田笑容可掬地说,“就算一点也不谦虚地说,你的生命也比一万个蝼蚁般的平凡人的一生加起来还要重要吧?我们怎么敢向你提出这样的要求呢?”
“何况,”他继续带着那诡异的笑容说道,“你不是现在还留在笼子里面吗?”
一阵沉默。五条悟抬眸与青田对视。而他那苍蓝色眼睛的正视让这个普通中年人像愿望得偿一般地兴奋之极,他满脸微笑,全身都激动地微微发颤着。
“哦,”五条悟说,“所以我在哪里遇到过你吗?”
“正是如此,”青田毕恭毕敬地说道,“六年前的七月十六日,在平良港码头上,您在一个一级咒灵事件中救了我。”
他说完这句令人难以理解的忘恩负义的话,停顿片刻,没有等到五条悟的反应。于是又问道:“五条先生不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没兴趣。”五条悟散漫地说,他的目光从青田身上移开了,“现在说你想要什么吧。”
青田鼓掌大笑起来。
“正是这样!”他用高亢的兴奋声音说道,“正是这种毫不留恋的博爱与冷漠!正是这种让我等卑微的生命永远无法企及的傲慢啊!”
“既然这样,五条君。”他又猛然张开手,大声宣布道,“就请品尝这份你没有兴趣知道的平庸之人的恶意吧!”
工厂的上层通道打开了,上面有一团暗影,内含着一团浑浊的咒力。这个咒灵的等级太低了,以至于之前隔着几层钢板,你和五条悟都没有在意它的危险性。
“一个四级咒灵吃掉普通的人类平均需要二百七十秒。”青田热切地说,“我们费了这么大功夫,并不会要挟你的生命,甚至不会要挟你的学生的生命。毕竟代价都是我们这样毫无力量的蠕虫们支付不起的。”
“——我们只要求你生命中和我们一样平凡无力的二百七十秒。”
青田打开了一个笨重的仪器。在粗糙的数据图像上可以看见五条悟周身稳定闪动的术式光芒。
“五条君,只要你解除所有咒术。不反抗地在笼子里和这个咒灵呆满二百七十秒,我们就结束这个行动,没有炸弹会被引爆。你可以立即开始追捕我们。我说话算话,献上我的灵魂向您担保。”
虽然在对五条悟说着胁迫的话,他居然用了用灵魂向您起誓这样的说法,好像五条悟是他信仰的神灵一样。
五条悟没有质疑他奇怪的发言,对这个充满恶意的要求也没有评论。但他侧过脸看了角落里的曲木一眼。那目光中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是曲木沉默地移开了视线。
“怎么样?五条先生?你同意吗?”
“确认一下。”五条悟重新开口说,他神态随意起来,语气好像在餐厅谈论菜单里的配料,“你们知道就算我一动不动,也这完全弄不死我,对吧?”
“当然。”
“那你们知道这些影像也根本不可能流入社会,对吧?”
“我已经和媒体斗争多年了。”青田说,“向世界曝光咒术界的尝试,今年就有三次。我当然知道这不可能。”
“所以之前的列车和医院的事件都是你们做的?”
“是的。”
“最后,”五条悟说,“你知道这之后我会把你碾成碎末,对吧。”
青田微笑道:“求之不得。”
五条悟嗤笑了一下。把手插进口袋里。
“那来吧。”
场地里很安静。一头蠕动的低级咒灵,像一个黏糊糊地带着牙齿的巨大婴儿,啪地一声掉落到铁笼中央的地面上。那个四级咒灵像盲目的幼儿一样迟疑地沿着铁笼蠕动了一阵。然后像闻到什么气息一样,转向五条悟。
五条悟双手插在衣袋里,微垂着头,脸上没有表情。所有人都在看着咒灵往他身前接近。通过屏幕上的数字侦测图像,能看见他身上术式的蓝色光亮像萤火一样微弱地起伏闪动。好像在反抗着本能。
当咒灵接近他的时候,术式光亮基本上已经熄灭。但是当那个流淌着稠粘液体的丑陋生物接触到他身前一寸的时候,蓝光骤然激发,脆弱的咒灵毫无抵抗之力地消散了。
几乎是同时,轰然两声巨响,大屏幕一角两个地区上的红点引爆了,惊恐的尖叫和呼喊声透过屏幕一下子穿透进来。
“啊,一分钟。”青田柔声说,“五条君,您这就是违规了啊。我们要从头算起。”
五条悟抬头看他。这回他的蓝眼睛里有接近实质的杀意,几乎可以让任何旁观者血液变冷。而青田双眼发亮,坦然地回视着他。
五条悟一言不发,伸手把墨镜带上了。
顶棚再次打开,一头新的低级咒灵翻滚坠落,这回笔直地掉到他身前。
那一刻五条悟没有动。
但是你动了。
起先你看到莲花。在秋季的干涸水面上,花瓣枯卷着。
然后流水涌进来,莲瓣滋润重生而绽开,蓬勃艳丽而顷刻凋零,随即又一次发芽,生长,舒展,死去。
伴随着这生命轮回,水域不断向外扩张,从枯水变成池塘,从池塘变成湖泊,蔓延至天际,随即黑色的海潮呼啸而来,淹没了世界。
在这海潮中一切都被席卷。一切都被捕获。空气震颤。时刻冻结。光线困锁。电子逆向奔逃。你在海水中搜索到一切。兴奋,怨恨,恶意,恐惧。被标记的鱼群躲藏在不同的黑水流层中。盲目地向你靠拢。沿着那光波与回声凝结的细细丝线,你提起汇聚到此刻的生命。
生命。鱼卵。食物。白骨。生命不过是海水里的鱼群,挣扎于捕食者的尖刺与利爪。而你是鱼鹰,垂钓者,收网之人。你的手空悬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在属于你的无尽的海面上,时光奔涌而至。
“老师。”你听见自己说,“你出去吧。那些人我可以处理。”
海潮中有什么起伏了一下,波浪翻涌。好像一头看不到躯体界限的巨大蓝鲸在海天交界处浮现,它用清亮的蓝眼睛看了看你,然后消失了。
大浪褪去的时候,你仍然站在白色的沙滩上发呆。水面上有一些莲花,摇曳在浅水上,用可以看见的速度优雅地伸展,优雅地死去。
一声轻柔的响动,是五条悟落进领域里,停在你身边。
“好啦。”他说,很自然地从白色沙地上涉水走过来。寻找着猎物的海水在他身边自动褪去了。他像你第一次发动术式攻击时那样,走过来轻轻伸手遮住你的眼睛,“事情解决了,收起来吧。”
你慢慢合上眼。
海水和潮汐消失了。你们仍然站在那个废弃的地下厂房里。之前扣住你的咒具断裂在脚下,金属已经被尘土覆盖。电器破烂生锈,屏幕遍布裂痕,地面下陷成黑色。甬道里布满了缠绕的绿色植被。周围零散地倒着十几具蛛网覆盖的白骨。那是不久前和你们站在一起的活人。
“老师,”你喃喃说,“教我术式的时候,好像有什么搞错了。”
“哦,是什么呢?”
“不知道。”
“知道杀死了多少拿控制器的人吗?”
“四十五,四十六吧。”你恍惚地说。“可能还有别的人。”
然后你问道:“老师,你伤心了吗?”
他没有回答:“你感觉还好吗?”
思维还在遥远的地方漂浮,耳畔能听到未停歇的潮涌声。你在这种错乱的昏眩中努力想了想。
“……难过。”你说,“讨厌杀人。讨厌有人死掉。但是没有很强烈。因为还在生气。”
实在是太生气了。
“小觉太激动了。”五条悟却很平淡,“他们说了只需要几分钟啊。”
“一秒钟也不可以。”你说,“一刹那也不可以。”
这动念的刹那之间,在你的世界里,可以衍化成无穷的三生三世啊。
五条悟没说话。他抬腿用鞋尖碰了碰一具骷髅,腐朽的白骨轻易地碎裂了。
“像这样的杀戮,很难有实感吧。”他说,“会有自己是生命主宰的感觉吧?之前有想过小觉是不是脾气太好了,怕你被欺负。现在突然有点庆幸呢。”
“老师在担心我吗?”
“或多或少吧。”五条悟说,他单手捧起你的脸颊,黑暗中仍然明亮的蓝眼睛审视着你的面庞。“变成越来越难对付的角色了呢。”
手指很温暖,你顺着他的力道在他手心蹭了一下。
太累了。头脑昏沉。想要睡觉。但你还有事情想问。
“老师说,咒术师不要有执念,不要有非守护不可的东西,不然容易死掉……老师真的没有吗?”
“没有哦。”
“那好。”你说,像往常一样凑上去抱住他,侧脸埋在他肩上,“老师不可以出事,不可以受伤,也不可以伤心。不然我会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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