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七年,十二月,某日某时,无法定位的黑暗房间】
“五条悟对我们的计划有所察觉。”
“他有发现任何布置吗?”
“目前并没有。”
“只是直觉得到的感知吧。”
“五条悟无法把各位都摧毁,归根到底,是他太忙碌了。”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的慢条斯理地说,“‘六眼’的诞生,造成了强大诅咒的增长。既然诅咒不断出现,就需要人来侦查情报,要有人管理协会,有人运作‘窗’和一切流程。他不能引发混乱。不能捣毁现有的结构。因为他步伐停顿的时刻,就有人会死去……多么高尚的顾虑啊,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是那位在先前的会议中出现过的“顾问”,如今他显然占据了更重要的位置,可以在这密会的空间里大发感慨了。
“没有特级的时代,人们如何对抗强大的诅咒?别无他法!不过是无人理睬的愚民,在无人关注的角落死掉而已。在这一点上,五条悟天真得像个幼儿。但他这种盲目的恪尽职守,又或是自视为救主的傲慢,给了诸君宝贵的时机。”
“你说的好像这一切与你无关一样。”主持人提醒他,“如果被发现了。你也无处可逃吧。难道六眼会找不到你吗?”
“确实如此。是在下失言了。”顾问含笑回答,“我想要说明的是,五条悟会尽力去做他认为该做的事,这一点是我们可以利用的。”
“怎么说?”
“我们的敌人,是‘五条悟’,但五条悟的敌人,是一切危害他掌中宁静的小小花园的‘诅咒’。”顾问回答,“强大的敌人会让他无暇他顾。为了达到目标,我们不如寻找一个盟友……”
“比如说,特级诅咒师,夏油杰。”
【十二月,二十一日上午,东京咒术高专】
“哟,是悟啊。”夏油杰说,从容地从飞行的巨大咒灵身上滑落下来,对不远处沉默的白发咒术师露出微笑,“没人告诉过你,这个造型有点糟糕吗?”
【十二月,某日某时,无法定位的黑暗房间】
“与夏油杰联手是不可能的。”阴影中的主持人说,“他表面上看像是个有理智的人,实则是个难以预测的杀人狂。报告说他想杀死全部的普通人类。我们就算与诅咒师做生意,也应该选择可控的对象。与这种人合作,后果难以预料。”
“夏油杰确实是个可悲的疯子。”顾问说道,“但他与我们并没有利益冲突。”
“怎么可能?”
“这是在说什么?!”
“没有普通人的社会,咒术界的运作如何维持?”
“诸君稍安勿躁。”顾问说,“夏油杰很强大,但仍然局限于‘人’的范畴。想要消灭全部没有咒力的人类,大概只有五条悟能实现这样血腥的狂想。夏油杰不过是另一个傲慢的小孩,在一条死路上生气地乱走着而已。
“但是如今他或许会觉得,这个目标有更多实现的可能,因为世界上增加了两个难以估量的特级:
控制着强大的诅咒女王,咒力潜力可能匹敌五条悟的,特级被咒者乙骨忧太;
或者,性质上能与五条悟抗衡,拥有大规模抹除生命技能的,特级术师远山觉。”
“两位年轻的特级都是五条悟的支持者。不管夏油杰是拉拢,收服,或说服失败而杀死了哪一个,对我们来说,都是在增加五条悟的阻力,削弱他的力量。”
黑暗中一阵短暂的沉默。
“如果夏油杰真的获得了可以毁灭人类的力量呢?”
“这个嘛,”顾问悠然自乐地说,“这不是我们的救世主应该担心的事情吗?”
【十二月,二十一日上午,东京咒术高专】
“在诅咒的巢穴,东京,以及咒术圣地,京都,我们将释放上千只咒灵。命令会是‘斩尽杀绝’。”诅咒师像对众生宣布难得的恩宠似的,倨傲地说道,“如果不想亲眼见证地狱的话,最好来拼死阻止我们哦。”
他面向往日的好友展开手臂,脸上充满游戏般的乐趣。
“让我们尽情地——互相咒杀吧!”
【十二月,某日某时,无法定位的黑暗房间】
“夏油杰不是什么愚蠢之辈。”与会者之一说道,“假设他可以用大规模的咒灵袭击分散五条悟的注意力,去高专偷袭他的学生。他也需要独自应付两个年轻的特级。虽然是未成熟的状态,也过于艰难了。他未必会自信到进行这种尝试。”
“这就是我们可以提供配合的地方。”
一阵低沉的讨论。
“你的意思是,为他孤立其中的一人。”主持人说,“你知道他会选择的目标吗?”
【十二月,二十二日晨,东京咒术高专会议厅】
“小觉和忧太一起留在高专。”五条悟说,他脸上没有笑意时十分有压迫感,语调明显流露出不悦,“不稳定,不可控,是你们天天拿这些理由来烦我的吧?现在需要人干活了,你们就不担心了?”
“远山同学的术式对人类过于危险,但在应付群体咒灵的战场上,是高效的大杀器吧。”京都来的咒术协会代表说,“高级战力不足,可能会导致大量人员伤亡。五条先生却要把有这种能力的学生藏在学校里,未免太浪费了。”
“远山才一年级。”夜蛾也插入话题说道,“原则上我们不把一年级生作为战力。”
“同为特级,我们已经没有要求乙骨忧太出战,因为知道他的水平有起伏,风险比较高。”代表说,“但远山同学的能力,诸位都是知道的吧?目前除了五条先生自己,并没有什么能伤害到她吧。”
“如果遇到夏油杰的主力怎么办?”
“正是因为这样的担忧,才希望有更多特级术师镇守啊。不然岂不是连呼叫增援的机会都没有吗?”
“……”五条悟没有说话。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看着他,等着他做决定。他有些烦躁地原地踱了几步,向你转过身来。
“小觉。”
你从角落里走过去。他伸手搭到你脑后,轻轻顺着下滑的发丝抚了一下。那位代表是个面目板正的中年人,看到这个公开的亲密动作,在一边发出一个好像被噎到的低音。
“到都台区去支援,可以吗?”
“好呀。”你说,“老师不用担心。一定会努力的。”
“不要做做不到的事。”他说,“遇到夏油杰不要纠缠。让辅助发警报,我会尽快赶来的。”
【十二月,某日某时,无法定位的黑暗房间】
“为什么会选择远山觉?不管是从忠诚度还是危险性上看,乙骨忧太都应该是优先目标吧。”
“我的信使和夏油杰分享了一些信息。”
黑暗中响起一片不安的私语声。
“你在我们知情之前就和夏油杰交易了吗?”
“问一问也无妨嘛。不然要怎么与诸位大人商量呢?”顾问安慰地说,“何况,他这不是同意了吗?”
【十二月,二十三日晚,都台区,枫林寓馆】
“抱歉因为要安置的人员比较多,要住在普通旅馆,但房间都是最高规格的。有什么额外需要的话,打前台的电话就可以了。”
“好的,谢谢。”
你提着背包走进了协会提供的暂时住所。
屋子里出奇地宽敞,又十分黑,你摸索了一会儿才打开一扇台灯,又找到卧室,把行李放到床上。卧室旁边有一方阳台,由一扇推拉门连通进客厅。纱门上能看见外面婆娑的树影。客厅里有沙发和茶几,在月光里落下一块块黑影。阴影之间,侧对着门的方向,还有一张摇椅。
摇椅上倚坐着一个高大的黑发男人。穿着一袭袈裟,一只手撑着下颔,似乎已经耐心地等了很久了。
他对你微微一笑。
“小朋友,别来无恙啊。”
你当即发动了术式。咒力让整个房间嗡然一亮。地板上的微尘升腾起来,停滞在空中。
“不要太紧张嘛。”对方表示无辜搬地摊开另一只空着的手掌,“我不是来打架的。”
“我是。”你说,“而且我会尽全力的。”
“这是‘今天一定要杀死你’的礼貌版本吗?”夏油杰说,略带好奇地端详了你放在被褥上的浅色背包,“真是非常乖巧可爱啊。我有两个小女孩,不过都比你要任性一些呢。”
他施施然地站了起来,把手臂笼到宽大的袍袖里。你盯着他没有动。
“小觉的术式太危险了吧。”他还是用长辈那样的宽容口吻说,“虽然很想杀我,但在这种满是普通人的楼房里,真的敢开领域吗?不但不能,完全就是被胁迫了吧。”
“不要叫我——”
“觉。”他说,转折音节,轻柔地把这个词念了一遍。
“不久前有人来找我合作。哎呀,那种地方的垃圾,本来都该杀掉的。”他说,“但他们分享了一个关于你的,非常有意思的想法,想听听吗?”
【十二月,某日某时,无法定位的黑暗房间】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远山觉’是什么?而这个线索让夏油杰认为他有把握收服她?”
【十二月,二十三日晚,枫林寓馆】
“传说古时候有一种妖怪,叫做‘思’,叫做‘觉’,有时候也叫‘人心通’。”夏油杰说,“它的力量不大,胆子也小,但是能听懂人的心声。所以会潜伏在目标的身后和他说话,一点点变成对方喜欢的样子,取得信任,最后找机会把猎物吃掉。”
“有经验的法师,捕捉到这种生物的幼崽,会把它锁在有法力的镜子前面。‘觉’只能看见自己的样子,法术被戳穿,就不能变身去吃人了。”
“这样的东西如果能够吸附咒力,目标的力量越大,它也就会变得越强大吧。”
你盯着他,一时间不能说话。
他悠闲地走上前来,穿着僧袜和木屐的双脚踏进你术式划定的区域里。
你没有攻击。
“虽然这么告诉我,但我不是很相信,毕竟是传说故事啊。”他欠身凑近,像研究一个课题那样端详着你说,“而且这不就是‘想象的老婆’了吗?居然是未成年少女,太过分了吧?”
“你……”
他伸手有点粗鲁地钳着你的脸颊。
“不过真的到处都是那家伙的咒力欸。比上次还夸张啊。小姑娘要会保护自己。如果老师动手动脚,要向校长说哦。”
你用力地挣开他,诅咒师高深莫测地笑笑,收回了手。
“这个表情很糟糕啊。难道是被戳穿了什么吗?”
你还是没说出话。
“资料里说,有时这种生物扮演过于投入,会把自己的身份也忘掉,直到被镜中的倒影惊醒……所以,小觉。”他又用那种意味深长的,含笑的语气,把你的名字念了一遍。
“今天夜色很不错。附近的寺庙里有供奉着很著名的镜子哦,不如和我去看看吧?”
【十二月,二十三日深夜,浅草寺】
“悟这个人,虽然长着好看的脸,从中学时起就不怎么受欢迎哦。”
你们一起走在夜色下宁静的庙宇间时,诅咒师双手负在身后,像分享什么趣闻那样对你说。
“对他来说,失败只是概念,‘愿望’等同于‘实现’,死亡更加只是一个名词,完全无法体会别人的失落和恐惧,还把这种态度放在脸上。这种人走在人群里,就好像仙鹤在家养的鹌鹑笼圈里生活一样,虽然已经偶尔地记得要低着头、弯着腿走路了,那种随时可以飞走的天真傲慢,还是每时每刻地凸显出来。”
“……”
“是这样被力量环绕的五条悟,幻想中的存在,却是什么能穿透他的防御的东西。哇,可真是又自负,又可怜呀。”
“……不是这样的。”你说。
“是吗?”诅咒师和颜悦色地说,“小觉有什么高明的见解吗?”
他使用那个名字时的讥讽语气让你感到刺痛,你没有说话。
“作为一个幻想的朋友,你也过于投入了吧?”夏油杰说,怜悯地摸摸你的头发,“这样下去准备什么时候下手啊?自己也会感到伤心的吧?”
“我不是你说的东西。”
“虽然这么说,不是自己乖乖地跟着我来了吗?我可是准备好了要胁迫你的哦。”
“……”
你们来到了曾经见过一次的佛堂。建筑里没有人。古老的大门被轻易地打开了。月色穿透进窄小的建筑,照亮了一片空地。
厅堂更深处,月光没有照亮的黑暗里,立着陈旧的佛龛。上面安放着的古老镜子反射出一缕微光。
“这里供奉的铜镜,好像还是挺有名的咒具。据说是扫除迷障,看透过去与未来的法宝呢。”夏油杰说。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对传说里的怪物也生效,”他微微欠身,做了个优雅的手势:“请吧。”
你站在他身边,犹豫着,没有动。他的大手抓住你的肩,不容置疑地拽着你往前推去,一直推到案前,跌倒在地面上。
月光照在你的背后,镜子在咫尺外的黑暗里。
你慢慢地抬头去看,镜面在月色的反射里闪着微弱的冷光。
水一样光滑,黑暗一样幽深。
你的视线和里面的东西接触了。
镜子里是你。柔软的黑色头发,光洁的面颊,翡翠一样的绿眼睛。是惹人怜爱的女孩子。
但你对着镜子呆呆地看了很久。
直到阴影从你背后无声地升腾起来。
“夏油先生。是想要杀我吗?”
“被发现了呀。”
“以为你是来拉拢我的。”
“直到刚才也在认真考虑呢,毕竟是相当有用的类型。”夏油杰悠悠地说,“不过,那不就变成家人了吗?”
庞大的咒灵充塞了昏暗的空间。你从佛案前站起来,转身望去。夏油杰从容的身影逆光站在狭窄的门楣之前。他勾起唇角,毫无感情地笑了一下。
“……和这样吸附着悟的存在,我会有点介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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