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一点的时候你们总算都洗了澡,把自己弄干净了,在你的宿舍分一盒存在小冰箱的芝士奶酪蛋糕。你坐在小床边叼着叉子,手指绕着冒湿气的头发,让它们快一点变干。他从后面把你圈在怀里,下巴搭在你肩上,仿佛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大型猫科动物,马上要从胸腔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舌头还痛吗?帮你治一下。”
“不要。我要留着它。”
“这是做什么呀?”
“女朋友咬的,很有纪念意义。”
“你是笨蛋吗?”
“是呀!”
“为什么要这么高兴地说出来。而且这种程度本来过几天就会好的。”
“是吗?”
他老实地张嘴让你轻轻点了一下。小伤口消失了。
“这时候忽然觉得反转术式没那么重要了。”他说,“所有伤疤都治好了,不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吗?”
“忽然变深沉了呢。不过没有反转术式,很多咒术师已经死掉了吧。”
“倒也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忽然想留下一点纪念欸。和女朋友激烈地分手又和好的这样很厉害的事情,不是应该留下什么标记,一看见就可以想起来吗?”
“哦,这是很厉害的事吗?”
“对不起我错了,可以喂我蛋糕吃吗?”
你去放空碟子回来,看见他一手撑着身子,拧着眉毛在看之前带回来的笔记本,顶端用加粗笔迹写着“五条一定要看!”的格子纸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
好像气氛又变得有点糟糕起来了。
“啊,那个是……”
“知道了。”他说,“打算偷偷跑掉的时候留下来的东西吧。”
“也不是偷偷,本来就在找那个东西。”
“那现在已经快找到了吧。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
“找到就走吗?还是多留半小时告诉我?一开始保证说不会突然跑掉,就是这个意思吧?”
你不说话,他刷刷地把纸揉成一团,丢到了哗啦啦下着雨的阳台上。纸团掉进雨水里,深色笔迹一下子晕开了。
“喂!写了好久啊!以后你——”
“那种事情我才记不住!”十七岁的男朋友大声嚷嚷,彭地一下倒回小床上,“我是要翘班的救世主,超没上进心的!小觉想拯救世界,就留下来帮我啊!”
“这是不行的吧,我肯定要回去的……”
“为什么非要回去啊?”
“老师可能有危险——”
“哈,就是说那家伙比我更重要咯?”
“你现在又打算生自己的气了吗?”
他这下没吱声。大概总算吸取几小时前的教训,忍住了乱发脾气。你坐到旁边去摸摸他的脸,这回是他扭到一边去了。
“这样超级不公平吧?”他把头埋在枕头上,闷闷地说,“意思是要十年以后才能再见到你吗?”
“是哦。”
“十年……那是多久啊?太长了吧!”
“我也没有办法……”
他现在听起来真的生气了。
“我才没有那么多耐心。你要是这样走掉,我肯定会找别的好看的女孩子的。”
“……嗯。”
“会有超多人喜欢我,根本不会记得你。”
“……”
“而且十年后的我都没有喜欢你吧?老师就是不会和学生谈恋爱啊!你想清楚啊?这样回去就把超帅的男朋友丢掉了诶!”
“是啊。”你轻声说,伸手轻轻去抓他的手,“但是我留在这里,每一天都会担心未来的悟出了什么事啊。”
他没有回握你,蜷着背一动不动。你坐了一会儿,又伤心了起来,这和之前焦急或恐慌带来的感受都不一样。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伤心:你非常喜欢他,也知道他很喜欢你。可是两个人就要分开了。
你直起身要站起来,他忽然一把抓住你的手。
“悟——”
“不对——你说的根本不对!什么担心未来的我,这个时间的逻辑根本就有问题吧?”
“我——”
“我就在你面前欸,难道不是应该关心现在的我吗?”
“但是——”
他猛地一下坐起来,怒视着你,声音里带着鼻音,明亮的蓝眼睛里有一点湿痕——男孩子刚才居然掉眼泪了。
“真的担心我,就应该一直和我在一起。每过一天,你都会知道,今天悟也很安全,直到十年以后——是这样想才对吧!”
你被击中了。这样想好像也没错。事实上……或许就应该是这样吧?你可以留在这里,一切都会改变,什么糟糕的事都不会发生,疼痛和鲜血都可以避免,他的所有时间里都有你的存在,直到最后——这难道不才是你真正想要的未来的吗?
“我说的对吧?”他凑过来态度很强硬地亲你,但语气很忐忑,好像小心翼翼似地,“是这样才对吧吧?”
“好像……是的。”
“那不走了吗?”
“让我再想一下,”你轻声问,“好不好?”
雨水连绵不绝地包裹着你们,在这昏暗的小房间里,你应该感到紧张,歉疚,感到那跟在身后的如影随形的命运的压迫力。
但相反,你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好像生命像流水中的花瓣一样旋转着向前漂去了。前路固然渺茫难信,但因为有与另一片花瓣互相依偎的快乐,那一切都不重要。
黎明的时候你们乱七八糟地挤在小床上,被尖锐的警报声惊醒了。是高专紧急集合的信号。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折腾了一阵,一起跑到学校广场。一二年级都到齐了。五条悟把不知道什么时候顺到的发梳插在你刚扎好的头发上,硝子走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你们一眼,你一下子从脸红到了手指尖。
“什么事啊。”五条悟倒是很坦然地抱怨说,“天都没亮欸?”
“好像是大事。”夏油杰说,很淡定地无视了你和五条悟的小动作。“新闻还没有出来,但是网上很多人上传了视频。”
他转过手机给你们看,小屏幕上是夜色里轰然倒塌的公寓楼房;奔跑的行人忽然被看不见的力量撕裂;早高峰的高架桥上一片混乱,汽车一辆辆凹陷,鲜血迸溅,尖叫和警笛声此起彼伏。简直是恐怖片场一样的景象。
你和五条悟都一下子清醒了。
“这是……没有探测到的高级咒灵出现在了市区?”
“还有更糟糕的。”夏油杰滑动列表到下方,“看这个视频。”
标题是“这是特效拍摄吗?!!”在很多帖子里被列为了高热,晨曦里一名古代武士打扮的人一脸警惕地在路边行走,手里持着一把电光环绕的长刀,把路边驶过的汽车一刀切成了两半。
血液做了模糊处理,但是看起来仍然逼真到吓人。
“诅咒师?”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猖狂,而且看起来数量很多。”
这时候夜蛾走过来,脸色阴沉。
“情况很严峻,”他说,“咒术世界面临暴露的风险,而且本身面临着存亡的危机,敌人的数量可能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大。目前光是市区就发现了七个特级级别的信号。”
“七个?!”
“特级怎么可能凭空出现?”夏油杰首先质疑说,“在咒灵产生之前就会形成咒胎,级别也会逐渐成长——”
“无法怀疑它的现实性,但这种不合理或许是我们取胜的契机。”夜蛾说,“你们的前辈已经分往各处应对受灾的地区。一年级负责传信。硝子在这里待命,杰和我一起去遇袭的池袋,悟和觉去最早的骚乱中心调查。”
“等一下!”五条悟打断说,“如果是这种情况,我应该和杰一样直接去战斗——”
“这是天元大人面对当前处境,直接指名的命令。”夜蛾说,“你们两个都有洞察类的术式,最有可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悟,这次危机已经不是单纯的战斗能解决的——你们越快完成任务,就越能增加其他人活下来的希望。”
竹下监督前来引路。他使用一种闪光的结界术,一下子把你们传送到了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市区电话亭。然后带着你们飞速前进,如果不是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你多半会好奇一下这位不动声色的辅助监督都有些什么技能。
“最早出现高级咒灵反应的地区是新宿。”竹下介绍说,但一向平静的声音里也有一丝紧绷,“有一个楼盘,上层是美食中心,凌晨时开始出现大规模恐怖死亡事件的流言。我们做了初步的调查,楼盘底部是一个之前被协会列为低危险教会的活动据点,叫做’时器会’。”
“没听说过。是做什么的?”
“简单来说,好像是希望世界恢复到咒术盛行的古老年代。但是成员大部分都是普通人,聚会似乎也只是分享一些对古代社会的幻想,多年来都没有闹出什么风浪。”
“普通人……”五条悟转过脸,在风声里按一下你的肩,“怎么了?紧张吗?”
“有一件奇怪的事情。”
“什么?”
你望着身边飞速掠过的城市轮廓,一半被晨光笼罩,还有一半笼罩在黑夜的阴影里。楼宇间不断冒出小规模的爆炸和烟尘。
“我在协会登记里是二级吧,也只说了是时间相关的技能。”你说,“为什么天元大人会知道我,指明我参加这个调查呢?”
“啊?”他明显有点茫然,“这种时候怎么会想到这个?”
“确实不重要,但是——”
这时候你感到头脑里嗡的一声,一种已经消失已久的,但无比清晰的感受充斥着你的视觉和大脑。
“好了。”竹下说,“已经在目标前面了,两位往前看。”
面前是一栋环形商厦,一照面就能感觉到确实是混乱的发起地,充斥着邪意咒力的气息不断从底部翻涌,如有实质的黑雾舞动着向四面扩散。
“我在这里接应,祝两位武运昌盛。”
“知道了啦,老古板。”五条悟往前跃出去,在楼宇边缘向你招一下手。
“您请离远一点,需要的时候会打电话给您的。”
“请不用担心。”他对你难得地笑了一下,“我还是很有自保能力的。”
“那您一定保重,及时联系。”你说,紧跟着纵身跳下高楼,没有看竹下的面孔。
你知道他今天就会死。
楼盘有十层高,而需要调查的教会办公室在底部,两个人直接从消防通道上往下坠落。
五条悟在你前面,身侧蓝光环绕,发丝翻飞,像一面尖锐的盾牌把面前不断涌出的黑雾击散。快落到底层时能看见低级咒灵像被什么吸引,一层层攀爬覆盖在地下铁门上,他甩出一道光束,直接轰穿了大门。
“好像不太符合调查的原则。”他嘀咕说,“不过这多半不重要吧。”
“不重要。”你喃喃说。在大门开启之前,你已经预见了巨大地下空间里的东西。
圆形的地下广场像某种祭坛一样被装饰着。但内饰都已经完全地毁败破败,绿色植物疯长,环绕着生锈的墙面。黑雾中心有什么东西在持续地闪着深绿的光。
是那颗时之心,高踞在祭坛上。
周围的地面上,按照圆形一圈圈地排开,一个个维持着向前跪拜的姿势的,密密麻麻,全是腐朽的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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