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乌雪昭被永宁侯老夫人点了名,自然是非去不可。

    只不过眼下还没有人动,她不想做第一个。

    乌婉莹暗地里推了乌雪昭一把,低声催促道:“快去,反正有老夫人给你撑腰。”

    眼瞧着有人已经陆陆续续坐到绣架前。

    乌雪昭便也过去了。

    乌婉莹暗地里窃喜。

    虽说她厌烦乌雪昭,可那是在乌家,一旦出了门,谁的胳膊肘还能往外拐了?

    茵姐儿也高兴。

    姐妹俩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都在笑,瞬间就都不笑了——她们关系还没这么好吧!

    又双双扭头,都去看乌雪昭。

    小娘子们入座开始绣东西之后,线香也燃了起来。

    宾客们自觉让了位置,去别处说笑。

    阮娘子穿梭在小娘子中间,偶尔回答一些针法上的问题。

    薛芷语其实也接触过双面绣,但学艺不精,主要擅长的还是用苏绣的针法绣单面绣。

    这会子临场发挥起来,也遇到了一些问题。

    便问了阮娘子几句。

    阮娘子看了一眼薛芷语的绣面,上面是一朵娇丽的牡丹花,不住点头赞赏,低声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还笑道:“姑娘绣得已经很好了。”

    薛芷语扬唇笑了笑,低头继续绣牡丹。

    听说皇上是来侯府赏牡丹的,虽不知皇上怎么会喜欢上牡丹,但这些绣作呈现过去,皇上应该会一眼就看到她的作品。

    阮娘子最后走到了乌雪昭面前。

    所有小娘子都问过她,独独这位没有。

    沉香色的衣角陡然出现在眼前,乌雪昭抬了头,起身冲阮娘子福身淡笑。

    阮娘子小声笑道:“姑娘客气了,姑娘请坐。”

    乌雪昭又坐下拿起针线。

    阮娘子低头一看,顿时怔住了,绣面上是一条已有雏形的双面绣鱼。

    这姑娘原本就会双面绣,还绣得很好。

    足以出师。

    不止如此。

    翻过绣面,这姑娘绣的不仅是双面绣,而是双面异色绣。

    难度倍增。

    乌雪昭也是从刚才所见的屏风里,琢磨出一些双面异色绣的技法。

    但还想的不够透彻,有许多问题想问阮娘子。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把积攒的问题,有条有理地说出来。

    阮娘子一一耐心回答。

    她是不收关门弟子了,外人不知,并非因为她不想收,而是实在遇到不好学生,才索性在永宁侯府里,一面教女眷女红,一面闭关钻研绣技。

    这回遇到了好学生,她恨不能倾囊相授。

    乌雪昭问没问的,她都说了。

    这姑娘也足够聪明,她才说完针法,不必她上手示范,乌雪昭自己就琢磨明白了。

    阮娘子脸上一直笑,是那种发自内心喜悦的笑。

    薛芷语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她坐得离乌雪昭近,余光瞥见了乌雪昭的绣面,刹那间失了神。

    竟是双面异色绣!

    单色和异色绣作,哪个更吸引人,不言而喻。

    薛芷语一慌,针扎到了指腹,冒出一颗血珠。

    幸好这在绣娘之中也是常有的事,她反应很快,马上把手从绣面上挪开,没有损坏绣面分毫。

    但心已经乱了。

    她可能会输。

    薛芷语不想输。

    她翘了翘唇角,又低头继续刺绣。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首先她的绣作要能够完整呈现才行。

    时间一点点流逝,快要到尾声。

    乌雪昭的双面异色绣,也接近完成。

    阮娘子自觉在乌雪昭身边站得太久,公平起见,赶紧去别的小娘子跟前走动走动。

    查看了一圈,她心里已然得出了结论。

    其余小娘子也有技法出挑的,但和乌雪昭的都没法比。

    只要老夫人请来评判的贵人不眼拙,今日胜出的应该就是乌雪昭了。

    一想到乌雪昭会赢,阮娘子笑了一下。

    赢得名副其实。

    连她都心服口服。

    时间一到,老夫人就派了管事妈妈拿着托盘过来,收大家的绣作。

    十几个小娘子的绣作,一一从绣架上解下来交到丫鬟手里,还要费一番功夫。

    乌雪昭收针快,拆得快,管事妈妈便先过来收她的。

    接着就是另几个小娘子的绣作。

    再是薛芷语。

    然后出了点小意外。

    管事妈妈收完薛芷语的绣作,转身之际撞到了薛芷语的丫鬟,手里的托盘一晃荡,几幅绣品都落在了地上。

    薛芷语皱眉呵斥:“怎么如此莽撞。”

    管事妈妈连忙笑着道:“不妨事,薛姑娘勿生气,捡起来就是了。”

    薛芷语命令丫鬟:“还不帮忙捡。”

    丫鬟战战兢兢应声:“是。”

    丫鬟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绣作,包括乌雪昭的那一幅。

    绣作一一叠放在托盘里。

    这厢管事妈妈收完了绣作,送到老夫人跟前,道:“都收上来了。”

    宾客们急着想知道老夫人要请什么贵客评判。

    到底谁能拿今天的彩头。

    都闹得不行。

    老夫人笑道:“贵客不在花厅。”递了个眼神给管事妈妈,跟她说:“送过去吧。”

    在宾客的面面相觑之中,管事妈妈将绣品送到了桓崇郁和永宁侯跟前。

    永宁侯正在竹林里陪天子小酌。

    见母亲身边的管事妈妈过来了,便问道:“又是什么事?”

    管事妈妈端着托盘,道:“回侯爷,老夫人让小娘子们当场绣了些绣作,让奴婢拿过来请贵客帮忙掌掌眼。”

    她并不知贵客身份,只知其尊贵。

    说完,便照常瞧了桓崇郁一眼,只见客人冷眸似覆寒霜,骇得她立刻低了头。

    永宁侯不知老夫人用意,但……母亲既已知道天子身份,还特意差人送了这些东西过来,必有用意。

    他自然要顺水推舟帮母亲一把。

    永宁侯看向天子,眼皮子微低几分,并非直视,恭敬地询问桓崇郁,是否要看一看那些绣作。

    “既然老夫人盛情,拿来看看。”

    桓崇郁挥手示意郑喜去取托盘过来。

    郑喜接过管事妈妈手里的托盘。

    心中默默猜测,乌姑娘的绣作会不会也在里面?

    应该不会。

    乌姑娘不是个平白无故去出风头的人。

    郑喜将托盘放在石桌上,一一取出绣作,展开给桓崇郁看。

    十几幅看过去,优劣之分很明显。

    连郑喜都看出来了,指着一幅牡丹说:“这个不错,针线收得好,不见丝毫线头。”

    桓崇郁轻轻颔首,赞同郑喜的眼光。

    最后一幅是乌雪昭绣的双面鱼。

    郑喜一展开,就愣住了。

    这幅绣作破了个洞,像是被簪子扎破的。

    这个洞太显眼,长了眼的都能看见。

    管事妈妈都惊愕了。

    收过来的时候,明明是好好的,一路上也没碰到什么人,怎么会破了!

    想起薛芷语的丫鬟,她心中了然。

    永宁侯脸色也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想也知道,大概是女眷里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竟闹到了天子跟前。

    不知道是哪家的女眷,这样狭隘下作。

    郑喜愣完之后,多看了两眼。

    这异色双面绣的针法,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到底是谁的呢?

    桓崇郁对女人们的勾心斗角没有兴趣。

    只在绣作上掠过一眼。

    管事妈妈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道:“这、这……乌姑娘的绣作怎么破了。”

    郑喜瞪了瞪眼:“你刚说,这是谁的绣作?”

    管事妈妈磕磕巴巴道:“乌、乌姑娘。”

    郑喜又看了看绣作。

    难怪眼熟,乌姑娘绣的凤凰屏风,不就是双面绣的吗。

    针法和这破了洞的鱼,如出一辙。

    合着是乌姑娘在永宁侯府受了欺负啊!

    胆子真够大的,欺负到皇上跟前了。

    桓崇郁缓缓抬起冷眸,淡声道:“就这幅。”

    伸手指了一下乌雪昭那幅破了的绣作。

    管事妈妈没听明白,再次向桓崇郁确认一遍:“您是说,觉得这幅是最佳的?可这一幅,破、破了个洞啊。”

    桓崇郁唇角上翘,摩挲着玉扳指,冷笑道:“怎么,朕说的不算?”

    管事妈妈怔了一刻,脸色骤然煞白,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侯府的贵客,居、居然是当今天子!

    她哆哆嗦嗦道:“奴婢参、参见皇上。”

    这还是在永宁侯府里见过世面的管事妈妈。

    若换了别的年轻丫鬟,只怕话都说不明白。

    永宁侯赶紧跟管事妈妈道:“既然皇上已经选出来了,拿了东西速速去回话。”

    桓崇郁看了郑喜一眼,眸色沉冷地吩咐道:“你也去。”

    郑喜微微一笑:“是。”

    郑喜捞了管事妈妈一把,随后端着托盘,去了花厅里头。

    听说今日薛姑娘戴着天子赏赐的南珠,很是出风头。

    他这阉人也跟过去开开眼,见见这位天子“宠儿”的风光。

    花厅里的人,没料到管事妈妈身后还跟了个男人进来,顿时全看了过去。

    不少人都在猜测,这男人是谁。

    有些有见识的,认得郑喜,语气紧张而凝重地说:“这是皇上身边近身伺候的大太监。”

    “老天爷,他怎么来了,还没穿宫装。不会连皇上也……”

    “嘘。”

    莫说天子,光是郑喜,大家平日里也是能不提就不提,能避就避。

    甚少有人敢直呼郑喜的名字。

    有人见到郑喜却并不意外。

    譬如薛芷语。

    她只觉得高兴,皇上既然派了郑喜亲自过来宣布结果,大抵是因为喜欢所见的绣作。

    那些绣作里头,拔得头筹的人,非她莫属。

    郑喜正朝她走过来。

    应该是来问安的,毕竟她也算是宫里的半个主子,应该的。

    薛芷语眼中有些压不住的得意。

    郑喜走到薛芷语跟前,笑了笑,盯着她脖子上的南珠,说:“这珠子怎么会在姑娘身上?”

    薛芷语笑容一僵,闪烁其词:“我……”

    若是今天以前,承认是太后赏赐,当然没事。

    可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是皇上赏她的,她就不能承认。

    郑喜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不疾不徐道:“姑娘年轻,压不住这珠子,还是取下来比较好。”

    一伸手,直接粗暴地拽下了薛芷语脖子上的南珠项链,扔在脚底下,碾碎了。

    满厅寂静。

    永宁侯老夫人见过多少大风大浪,都神色明显一变。

    郑喜凭什么敢这么对待太后的侄女?

    别无其他。

    全是天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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