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班”这三个字打在屏幕上, 尚未来得及继续写下想说的话,顾北时唇边的弧度一点一点消失,直至神情变得矛盾, 变得纠结。
是龙腾的郝佳卉小姐,他知道自己不该不接。
龙腾实力雄厚,是圈子里多少人竞相巴结的对象, 在许久之前, 他也的确如此盘算过,其实也没有太久, 不过是在得知“方筱乐的婚姻只是协议”之前罢了。
是的, 在那以前, 顾北时始终抱着祝福他们的态度, 因为方筱乐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听闻她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他的难过是真的, 但替她高兴也是真的,只要她能快乐, 能幸福。
那时顾北时并不看重自己的婚姻,如果能用婚姻作为突破圈层的筹码, 其实是件幸运事不是吗?但一切都在得知真相后发生了变化。
想把方筱乐带走, 让她一直待在自己身边, 是的, 他反悔了, 不想再把婚姻当成事业的垫脚石,这唯一一点期盼成了他生命中光,想到便觉得幸福。除此之外,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 顾北时觉得郝佳卉人很好,她身上没有豪门子弟的作派,性格温婉大方又平易近人,不该卑鄙的利用她。
这些反思情绪是因为方筱乐产生的,回到南凌以后顾北时平静思考了许多,想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地过完余生,向上追逐利益的欲望也没有那么强烈了,那么,理应自觉与郝佳卉保持朋友的界限。
顾北时没再犹豫,划向接听键。
“喂,佳卉。”
“下班了吗?知道你是工作狂,怕打扰你,所以等到现在才打给你,方便吗?”
两人的寒暄熟络许多,已不似在江坞时候那般客套了,这样的变化令郝佳卉开心,回来南凌后她想得很清楚,如果他真的因为出身而自卑不敢主动,那她愿意给他一些明显的暗示,感情从来都是双向的,无论哪一方先开始,有回应有改变就够了,她并不是封建古板的人,谁先开始又能怎样呢?
“方便的,刚刚才到家,怎么了?”
郝佳卉的音量不大,温温柔柔的,从容而平和:“我想给自己住的房子换全套智能家居,但我又完全不懂,想约你陪我去了解一下,明天有空吗?”
这的确是他擅长的领域,但与此同时顾北时也很清楚,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女方的主动意味着好感。
要在电话里跟她说明自己目前的状况吗?这似乎太不礼貌了,见面有机会偶然聊起的话,一切便能结束的悄无声息,自自然然。
顾北时迅速在脑海中确认一遍,而后开口道:“明天九点有个会议,之后就没事了,想几点出门?”
郝佳卉言语轻快:“那我能不能去你公司等?如果结束的早就早点出门,结束的晚就尝尝你公司的午餐,可以吗?”
顾北时微怔片刻,出于礼貌,回应道:“当然,只要你别觉得无聊就好。”
郝佳卉轻声笑言:“怎么会呢,我又不是小孩子,会自己看着办的,那明天见。”
“好,明天见。”
顾北时正要挂线——
“等一下北时,你吃晚饭了吗?”
隔着手机线路,他看不到对面的她在脸红。
其实并没吃,刚刚在金家跟妈妈聊的不欢而散就走了,但下意识里他已经说了谎。
“吃过了。”
“那就好,还担心你不按时吃饭,那……明天见。”
他又机械而漠然地重复一遍:“好,明天见。”
线路挂断,站在家门口的顾北时心事重重地打开房门,他决定,趁自己跟郝佳卉之间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收手吧,就到这里。这样想着,心上有莫名的轻松感,即便顾北时很清楚接下来他要面对并承受更大的压力,继父和妈妈都不会同意他放弃攀附龙腾的机会,但余生还长,他必须有一丝为自己而活的空间。
顾北时脱去外套,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想起还没回复方筱乐消息,紧绷的面容这才缓和许多。他拿起手机,心底的负面情绪一点一点瓦解开来,打字回:“刚下班回家,正准备做晚饭,可是不知道吃什么,给点建议?”
方筱乐的消息回复很快:“这么辛苦,可是要自己做的话,也得看看家里有什么才行。”
“那你什么时候来看?”打好了回复,顾北时却迟迟没有将这句发送过去,过了一会儿,他一字一字将其删除,换了一句完全不会令方筱乐为难的话:“是有点辛苦,那我叫外送吧。”担心话题就此终结,他又补充一句:“今天过得怎么样?训练还顺利吗?”
“一切顺利,但是今天属实过得不怎么样,我哥现在像个变态一样跟着我,还罗里吧嗦的,越来越严重,他以前可不这样,你说人怎么会变这么多啊,我真是无计可施了,只想快点儿好离他远一点。”
顾北时看着这串文字,被他刻意忽略的另一烦心事便浮上心头。
乔牧屿。
无论方筱乐对他还有没有感情,乔牧屿目前都是她法律上的丈夫,如今方筱乐只当乔牧屿是亲生哥哥,她当然无法接受自己已经跟乔牧屿结婚的事实,不知道乔家会如何解决这件事,不过顾北时知道,他应该跟乔牧屿谈一谈了,他不希望到时候所有棘手状况一起出现。
不喜欢打字的距离感,顾北时改发语音:“筱乐,你觉得……你哥和沈羽慈般配吗?”
这次方筱乐的消息没有马上回复过来,顾北时握着手机,眉头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皱起,少有的紧张感袭上心间,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受了,他心里清楚根本不可能,却仍然会紧张听到她说那样的话。
彼年的方筱乐哭肿了眼睛,抽噎着跟他诉苦:“同桌,乔牧屿他交女朋友了,对方……对方真的很漂亮,但我坚决不承认他们般配!呜呜呜我好难过啊同桌……”
这时手机响了一声,顾北时低头看,是方筱乐发来的语音,他点开来听,她的声音轻快放松,里面藏着事不关己的悠然情绪——
“般配呀,他们俩简直是天造地设,而且看得出沈羽慈对我哥余情未了,她可殷勤了,但是乔牧屿不知道在抽什么风,一直端着不肯原谅她,估计还在记恨当年被甩的事。”
“不过你怎么关心起他们两个来啦?”
顾北时轻声笑道:“没有,我只是觉得他如果成个家或者交个女朋友,肯定就没空管你的事了。”
“实不相瞒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天天对我管东管西真的烦死了,”方筱乐的声音兴奋起来:“哎,真想帮帮他们。”
“怎么帮?说来听听。”顾北时很感兴趣。
“有合适的机会就努力撮合这俩人,我相信沈羽慈肯定愿意。”
顾北时旁敲侧击:“你父母呢?他们对沈羽慈是什么态度?”
“好多年前妈妈不喜欢他们交往,不过现在我爸妈非常尊重我们自己的选择,尤其乔牧屿跟沈羽慈分手后就没再谈过恋爱,如果他们复合了,我相信爸妈肯定不会干涉。”
那一句“非常尊重我们自己的选择”令顾北时明晰了乔家父母如今的态度,这跟他料想的一样,方筱乐现在失忆了,如果她不再喜欢乔牧屿,乔家便不会继续强行维系她跟乔牧屿的婚姻关系,这样一来,他跟方筱乐之间的阻碍也只剩方筱乐自己的心,只要她愿意。
顾北时莞尔,赞成方筱乐的提议:“有道理,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也会帮忙,你哥成家的话,相信你的生活也会跟着轻松一点,对不对?”
想回“简直太对了”,又觉得和乔牧屿好歹兄妹一场,不好一直这么明晃晃嫌弃他。于是打字:“看破别说破呀。”
顾北时发来一个哈哈大笑的搞怪表情图。
方筱乐扶着轮椅在房间里练习走路,虽然动作极其缓慢,但已经明显感觉到双腿恢复了力量,不再软绵绵使不上力气。所以,只有努力才会改变糟糕的现状,只要足够努力就会奔赴好的结局,是这样的对吧?方筱乐听着顾北时发来的语音消息,一边擦拭脸上的细汗一边自己问自己。
并没感觉他们之间变得生疏,这是方筱乐最开心的一件事,顾北时那天对她表明心迹的话仍句句在耳,但在那之后,同桌并未给她一点点压力,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方筱乐心里又明确知晓了他的心意。
这正是顾北时的可贵之处,与他相识的这么多年,在他身边的时候从未有过任何压迫感。方筱乐明白,他在给她足够的时间沉淀心情,然后等她给出答案。
听完顾北时的回复,方筱乐仰起头,将手边的毛巾整个铺在脸上,毛巾下藏着一张弯起嘴角的笑脸。说真的,被人喜欢的感觉很好,怎么会现在才知道呢?不曾期盼过,可现在的心情里明明就藏着期待,期待自己快快好起来,期待自己去他的城市,站在他面前,笑着说答案。
想到这儿,方筱乐抓下毛巾,告诉自己要更努力一点才行。
门外脚步声骤然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方筱乐没来得及坐下,乔牧屿就开门进来了,方筱乐震惊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听话偷偷在房间练走路?医生的话忘了吗?要慢慢来,不能拔苗助长。”乔牧屿铁青着脸,眉头紧蹙,直接将人抱到轮椅上坐好。
方筱乐完全懵,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这人明明交还了房卡为什么还能顺利进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房间练走路?”
这个问题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四目相对,方筱乐渐渐醒悟过来,而后她环顾四周,目光到处逡巡,透着寒意的声音陡然变大:“乔牧屿!你该不会是偷偷在我房间安了监控监视我吧?”
不速之客神色紧张,沉默不语。
方筱乐恼火得不行,冲他大吼一声:“说话啊你!”
乔牧屿一哆嗦,回过神来,清楚知道自己眼下的愚蠢行为成功令自己陷入无路可退的境地,脾气没了,神色也好看许多,语气堪称极致温柔:“不是,你先不要生气,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方筱乐无情打断:“我想的哪样?你就告诉我怎么知道我在房间练走路的!”
怎么蠢成这样,这是什么自杀式主动暴露啊,果然恋爱中的男人智商也会降低?真他妈想抽自己几巴掌。乔牧屿表情复杂,还在试图哄骗安抚媳妇儿:“这不进来的时候刚好就看见了么?不要生气,消消气……”
“你少来这套!”方筱乐气得身体发抖:“乔牧屿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在我房间安监控了!”
根本已经避无可避了,乔牧屿只得咬牙承认:“是,我错了,错了错了,你不要生气,我……”
这句“我”开头的话也没能顺利讲完,方筱乐愤怒地将手边的毛巾团一团丢在他的头上,丢毛巾是因为此时身边除了手机没有其他东西,她气得咬牙切齿,真的很想将他大卸八块:“在哪里?你现在就给我拆掉!你是变态吗?你为什么要一直做令我讨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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