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身体,并非百分百属于自己。
从记事的那一刻开始,长辈的话语、朋友的见闻、老师的教导……
再长大一些,接触学校之外的事物,课外书里的幻想世界,报纸上的各地新闻……
人的成长过程,便是将“其它”的东西,糅杂进自己的身体里。
原本百分百只有自己组成的身体,混杂了许多从他人那里吸收的见闻。
那么迄今为止,陆九朝又占据着自己身体里的百分之几呢?
在手术前一天,夏末看着复杂的手术方案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个问题。
在她无助时的温暖拥抱,在她喜悦时的温柔祝福。
许多个数不清的夜晚,煲着电话粥不小心睡着再醒来,听筒里传来的平稳呼吸,残留模糊印象,入睡前声音很轻的“晚安”,以及含糊不清的“早安”。
朝着她跑来的身影。
由远及近的笑颜。
一点点,一滴滴,融入她的生活,她的身体。
反应过来时,“陆九朝”这三个字,在她的人生,她的身体里,已经是不可磨灭的一部分了。
就连在这生死关头,她该把每一秒投入到手术准备中时,她都会不经意地想起这个名字,这个男人。
记得她与陆心意、张梦闲聊时,提到有关“分手”的话题。
那时,她很果断地说:“在感情上,我眼里容不进一粒沙子,如果发现对方不是真的爱我,我会立刻松手就走。”
在被伤害别人之前,她宁愿自己做那个伤害别人的“坏人”!
夏末一直是这么想的。
她对爱情,有着超乎常人的苛刻,哪怕一丝一毫的懈怠,她都无法容忍。
当陆九朝说出“我们分手吧”的那一刻,夏末便明白。
陆九朝在说,“我累了。”。
这是要放弃她的话语。
既然陆九朝决定放弃,她也该潇洒放手。
这才是她一直以来的做事风格。
可当陆九朝平静的宣告“我放弃你了”的时候,夏末却发现,她无法做到潇洒地放手。
原来,爱一个人,是没有底线的。
固有的原则,也会被打破。
她……
不想放手!
夏末紧紧盯着陆九朝,忍着想要流泪的酸涩,艰难开口:“朝哥,我……”
没等她说完,陆九朝淡淡开口:“你那天和我打电话,说最近不能联系,等这阵子忙完,就与我私奔时,我就猜到了。”
那天,陆九朝看向窗外时,喃喃自语的话语是——
“小末,你啊……”
“根本就不会撒谎骗我呢。”
与夏末日夜相处那么久,即便是听着她的呼吸声,陆九朝也能分辨出有什么不同。
更何况,是那么不自然的谎言?
仿佛是在告诉他“朝哥,我在骗你呀”。
“一开始,我在想你是不是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陆九朝道:“可是,我总会半夜惊醒,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我就猜到了,你隐瞒我的事情,或许是会让我痛苦的真相。”
他太了解夏末了。
夏末实在是太温柔了。
哪怕是面对陌生人,夏末也能予以笑容。
如果别人是一。
那他便是一百。
夏末就是如此待他,无比温柔。
让他都忍不住落泪的温柔。
“于是我来了医院。”
陆九朝虽然猜到,夏末是为了他好,才选择隐瞒。
可他还是来了。
预感告诉他,他不能不来。
“我看到了……你穿着病号服。”
陆九朝的脸上,露出了哀伤的笑容:“我去问了你哥,他告诉我,是癌症。”
从夏风口中得知这个真相时,陆九朝还以为自己是在做噩梦,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虚幻,还是真实。
反应过来时,夏风一把将他推开,狠狠摔在了地上。
疼痛让陆九朝瞬间回到现实,原来是他恍惚间,朝医院跑去时,闯了红灯,差点就被一辆汽车给撞到了。
还好夏风跟了过来,不然他不死也得重伤。
“你如果还想见到她,还想在你的未来见到她——”
夏风抓着他的肩膀,红着眼睛说道:“不要去!不要去医院打扰她!她此刻的痛苦,不比你少半分!可她为了你,为了我们,仍然在坚持,忍着快要崩溃的情绪在坚持啊!”
与夏末的最后一面,让夏风明白,夏末说是为了准备手术方案,不能与他们面前,都是借口罢了!
夏末,是在硬撑!
如果在手术前,见到了家人,见到了陆九朝,夏末会忍不住痛哭吧?
可眼下的情形,已经没有悲伤的时间,更不能再分心了。
所以,夏末才选择一个人面对。
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们。
夏风都明白。
陆九朝也明白。
知道夏末是癌症后,陆九朝立刻就明白了,可他……
“我想见她。”
第一次,陆九朝在外人面前,红了眼睛,湿了眼眶,“夏风,我想见她……我想见她!你说的我都知道,我都明白!我只是……只是……”
想见她。
不想让她一个人面对。
即便知道,夏末做的决定,才是最好的。
自己还是想见她啊!
……
“你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我就在医院门口,看到了你的家人们进去,我想他们大概是去你的手术室门口等待了吧?”
“可我不能去啊。”
“因为,你没有告诉我。”
“如果我去了,等你手术醒来,一定会知道我来过。”
“到时,你的心情,一定会影响到你的术后康复。”
“所以,我不能去,我只能站在医院外头看着、等着。”
陆九朝道:“我那天站在医院门口想了很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只告诉了你的家人。”
“或许,在你心里,唯有家人才能陪伴你的一生。”
“如果你的手术出现意外,你最后也只会葬在你的家人身边,而不是我身边。”
陆九朝露出一个笑容,格外复杂:“仅仅作为男朋友的我,归根究底只是你生活中的外人。”
不是这样的!
夏末听到陆九朝这句话,心里不禁大喊,她下意识朝陆九朝伸出手。
陆九朝看到她伸来的手,缓缓走了过去,站定在她床前。
夏末见此,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可还没等她说什么,陆九朝再次开口:
“所以,我们分手吧。”
夏末停在半空的手指一颤。
“你是……认真的吗?”夏末声音沙哑,是真心,想和她分手吗?
“嗯。”
陆九朝点头,握住了她的手。
像是即将分开的朋友一样,像是要与她道别一样。
“我们分手吧。”
陆九朝又一次说出这句话。
夏末的视线模糊,心如刀绞。
在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再次响起了男人的声音——
“然后,结婚吧。”
夏末一怔,她感觉被陆九朝握着的手上,多了什么。
模糊的视线中,在她的左手无名指上——
钻石的光,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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