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青野的腿虽然没废,但伤一时好不了,大雪封山路也不好走。
于是两人便在此住下了。
开始时,鹿雪霁还与他二人客气些,时间久了便也不再客气,窦青野卧床不起,穆九歌便担起了帮厨的工作,劈柴,烧炭,生火,打猎,长白山十六峰两峰两主,就这样寄人篱下,一个成了鹿鸣峰的帮佣,一个躺在床上看人脸色。
但鹿鸣峰确实不失为避世好去处,这个时节,其他峰都已经被雪覆盖,芝盘山庄落于半山腰的平地之上,也被雪遮了大半,但鹿鸣峰峰顶的天然草甸,仍然暴露在雪地之外,独成一景,所以又有雪不没鹿鸣峰之说。
对此,穆九歌之前有所听闻,而今第一次长住,晴天的时候,他便会不嫌麻烦的扶着窦青野上山去,两人在山上的草甸上煮酒观雪,也不惧严寒,好生自在。每见胜景,都不由感叹鹿雪霁父母当年择峰之妙,而再想到今日鹿鸣峰,不由对鹿雪霁也生起怜悯之情。
穆九歌与窦青野在鹿鸣峰呆了近两个月,窦青野的腿也好的差不多了。穆九歌倒也没白住,帮着鹿雪霁将这屋前屋后彻底收拾了一遍。
并且,帮鹿雪霁父母重建了陵墓。
陵墓建好那一日,两人都来祭奠,当时,鹿雪霁寿宴到场之人求救,穆九歌和窦青野也在漠视之列。而窦青野更是第一个出言反对的。他大概也没有想过,在不久后的冬天,自己会向鹿鸣峰求救,并在此养伤,更不会想到,会帮着鹿家后人来修建陵墓。
惭愧定是有的,但行走江湖,都不是柔情寡断之人,今日对鹿雪霁的感谢,并不能改变他们对当日的看法。
如果当日随鹿雪霁来了鹿鸣峰,是否就能救下而今深埋地下的鹿氏夫妇,但既往不咎,从当日来看,他们没做错什么。
而相信一旁的穆九歌也是如此。
他帮着鹿雪霁一道修建了她父母的陵墓,并新塑了墓碑,并亲自题了字。
“藏剑书生”的名头不是白得的,穆九歌不仅练得一手好字,那随身携带的铁扇也是难求的“利器”,他将扇面合上,便化作一把削铁无声的锋刃,他以扇代笔,在墓上并列落下:“鹿鸣峰主——鹿森、芝盘巧匠——林星之墓。”
称呼是鹿雪霁想的,虽在锦屏峰学艺,却也终究未成一代大侠,这两个称呼刚好诠释了他们的一生,就这样相互依偎又相互独立。
这一切都安顿好,也将近年关,两人毕竟是两峰之主,因冬日无事,才跑出来狩猎,讨个乐趣。本来窦青野好转时,可以带他回玉柱峰养着的,但是他与窦青野一直是君子之交,只谈狩猎,不论是非。所以他们可以同时在荒山狩猎,峰顶观雪,废宅同宿,但是涉及十一峰之事,他们常常要秉持自己的立场,因此要保持表面的疏离,甚至是对立。
而一旦将窦青野带回玉柱峰,便不再是窦青野和穆九歌两个人的事了,而是孤隼峰与玉柱峰之间。事情反而会复杂,两人的这份情谊也不会如此纯粹了。
因此两人默契的决定留在鹿鸣峰,又逢大雪封山,在鹿鸣峰就权当避世了,而眼看年关将近,终是要赶回去的,窦青野的脚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也是能走了,回孤隼峰还是可以的,哪怕穆九歌送他一程这都是说的过去的,倒也不会因此而欠下玉柱峰的人情。
而鹿雪霁这边,毕竟相处了近两个月,于两人而言,鹿雪霁虽不能称之为交心的朋友,但倒也可以成为那种表面的朋友,那种可以邀请回家过年的表民朋友。
“鹿姑娘不如随我一道回玉柱峰过年吧!玉柱峰距离此地很近,一来一回也费不了多大劲。实在不习惯过了年还可以回来。多一个人热闹一些。”穆九歌先发出了邀请。
鹿雪霁心道,在此住了一个冬天,这个时候想起自己的山庄距此不过半日的路程了。
但终究没有说破,婉拒道:“多谢穆峰主,离得近左右风景也差不多。我就不打扰穆峰主与同门相聚了。”
“那不如去孤隼峰吧,那边风景与此间大不相同。我们过年还会奏歌伴舞,可比玉柱峰热闹多了。”
“雪霁无才无德,就不打扰两峰了,两位峰主还是收拾行装,早些启程吧。雪霁也好安静过个年。”
本就是萍水相逢的缘分,又有那么一点世家交情,因为个人的品性与教养,有难我愿意相帮,但仍未到可以分享喜悦的地步。
这个道理,鹿雪霁明白,他二人也明白,不再多做邀请。
七日后,两人祭拜过鹿雪霁父母,跟鹿雪霁告别,临走前帮鹿雪霁打好了水,添好了柴,院落也打扫的十分干净。
如同他二人没来过一样,如同鹿雪霁也没在一样。
就好像此峰不过是山间驿站,是遮蔽世俗纷扰的冬藏之所。
因为家中有丧,所以无需贴春联,而鹿雪霁本来也懒得贴。让本就冷清的鹿鸣峰显得更加孤寂。
那两人走后,鹿雪霁偶尔会觉得山间孤寂,而孤寂便会想起那渐渐淡去的人和事。
比如父母亲,比如高星言。
年夜格外如此。
也许是过年的缘故,山脚下的灯火,今夜亮了许多,依稀还能听见山下爆竹声。
她在父母坟前上了香,坐了一会儿,等到山下的爆竹声没那么大了,才返回庄内,想着这个点大家开始吃饭了。
而行至门口时,崖边传来一声巨响,烟花当空炸裂,照亮了整个鹿鸣峰顶,也让鹿雪霁看清了崖边那放烟花的人。
还是在那棵柿子树下,那人满脸胡渣,面容沧桑,与铁铮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鹿雪霁一眼认出了来人,并喊出了那个期待已久的名字:
“阿言?”
“丫头,我回来了!”。
不知道高星言这一路经历了什么,又是怎样回来的,她都不过问,先将人带回庄内,烧了水,让他洗个热水澡。
然后自己开始做年夜饭。
因为本来打算一个人,也没有煮什么年夜饭,但是穆九歌和窦青野两人离开时,倒是给她准备了不少食材。
山鸡野菌,河鱼野猪,应有尽有,她本不是个会做菜的人,但是穆九歌是个会生活的人,学识好,又写得一手好字,还烧得一手好菜,她耳濡目染,倒也学了一些。利用现有的食材勉强凑出一桌年夜饭来。
高星言似乎是饿久了,干吃了两碗米饭,速度才慢了下来,喝了口水道:“丫头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呀!”
“刚学的。”
鹿雪霁在对面看着,没有动筷。刚洗完澡的高星言没有束发,头发也没有完全干,不时的往前掉,鹿雪霁看不过去,起身找了块方巾,走到他身后,为他吸干头发上的水珠,高星言被这个举动吓到,但随后开始享受这个过程,他将身体向后靠了靠,任鹿雪霁摆弄,似想起什么,故作不经意问道:“有朋友来过?”
鹿雪霁的手停了一下,并用手指当梳子将头发拢在一起,高星言默契的从桌上拿起一根没用过得筷子,递给她,鹿雪霁接过轻巧的将头发挽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鹿雪霁才坐到对面,一边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边无意道:“玉柱峰的穆九歌和孤隼峰的窦青野在这里住了两个月。”
“两个月?玉柱峰不是离这里很近吗?怎么还住了两个月?”
高星言回来后看到焕然一新的芝盘山庄,新修的陵墓,新漆的门窗,就觉得应该不是鹿雪霁一个人完成的,但听说两个男人竟在此地住了两个月,还是有些心生不满,他满心担忧鹿雪霁一个在鹿鸣峰孤苦伶仃,翻山越岭,枕风宿雪归来,却不想她在这里呼朋唤友,不亦乐乎。
“他二人打猎路过鹿鸣峰,窦青野腿受伤了走不了路,穆九歌便留在这里照顾他,又逢大雪封山,所以就在此住下了。”鹿雪霁不以为然,然后夹了一块猪蹄,咬了一口,有些嫌弃的丢下道:“不行,没炖烂,倒是比不上穆九歌的厨艺。”
高星言觉得这桌饭菜一点也不香了,他用怒其不争的目光看着鹿雪霁:“两月不见,鹿姑娘真让高某刮目相看,这饭我也不吃了。我这就去睡了,明日便离开这十六峰,回中原去。”
“你想的美,这里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穆九歌他们还被我扣下做了两个月苦力呢,你怎么也要将我院子里的雪扫尽。”
“那人家什么都会,我又什么都不会?”
“那人家腿还断了呢,这你也要比吗?”
“谁跟他比,再说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扫也白扫。”
“那就一直留在这里,一直扫下去。”
……
在两人的笑骂声中,辞旧迎新,万象更新。
鹿雪霁没有问高星言查到些什么,高星言也没有提,他们都不想破坏这气氛,破坏这短暂的安宁。
“我放在父母灵前的贡品不知被什么动物偷吃了。已经好几日了。”
新年第一天,鹿雪霁去给父母上香,发现昨日新换的贡品又没了,本来她也没有在意,但是不想今日又被偷了。
“也许不是动物呢。若是野兽它们带不走,吃过也会留下痕迹,若是猴子,那墓前也该很凌乱才对,但是你看贡品的盘子甚至都没被打翻,担担是食物少了。”高星言道。
鹿雪霁也发现了,她环顾四周,有点不愿意相信道:“难道真的是白猿?”
“白猿?”
“对,当时窦青野与穆九歌就是追逐一只白猿到了鹿鸣峰附近,窦青野还被白猿所伤。断了腿。”鹿雪霁解释。
“那这个白猿说不定已经修成人形了!”
高星言看着雪地上被树枝遮掩过得痕迹,几乎看不清脚印,但这种遮掩的痕迹,也只能是人所为。
当日鹿雪霁又换了新的贡品。
两人躲在院墙上,来观察这白猿究竟是何物,但意外的一夜安宁。
可见这只“白猿”很聪明,似乎能察觉到有人在暗处观察,这更印证了高星言的猜想。
两人接连守了几日,都没有看见白猿的踪迹,于是高星言向鹿雪霁提了一个主意。
鹿雪霁虽然不齿,但还是照做了。
当夜他们没有蹲守,果然贡品又被偷了,于是鹿雪霁又换了新的特制贡品,心里默念着让父母原谅自己。
然后又隔了两日,鹿雪霁一大早便看到,父母墓前的贡品又不见了,而在不远处的树林中,躺着一个形似白猿的白毛怪物。
走近后才发现,这真的是个人,只不过,满头白发,又生了冉冉白须,还披了一身白虎皮。
往远了看,确实像一头白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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