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皮肤冷白,情绪稍微激动的时候,眉眼就会泛起粉红,尤其刚才哭了一场,眼角仿佛用什么笔蘸染了微醺的颜料,一直向外漾去,红得极为可怜。
他这五年并没有什么变化,时间似乎在他身上停滞了,丝毫没有留下任何印记,他还是五年前精致漂亮的模样,只有气质上更加成熟温柔。
戎缜爱极了他现在的样子,甚至,戎缜觉得自己比五年前更爱他,他只要看到眼前的人便难以克制,他想把这个日思夜想的人揉进怀里,好好吻他好好疼他,想带他回戎家,把他永远圈在自己身边。
还不够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让他这样。
然而眼前的人每一句话都刺在他的心上,几乎要扯下一块血淋淋的肉来,戎缜心里猛然涌上一阵阵窒息的痛感,他不懂这种感觉,但他知道他现在恨死了眼前的人,恨他如此不知好歹,恨他三番五次的拒绝自己,恨得手都在发抖。
戎缜想,他给了他所有人都未曾有过的殊荣,他为什么不知足?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青年,话音一字一字从唇间蹦出来:“可笑?江寄厘,我找了你五年,你只觉得可笑?”
江寄厘扯起一个苦涩的笑,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滑到了戎缜捏着他下巴的手上。
他摇着头说:“您还是不理解。”
戎缜额头青筋跳起:“我看你是疯了。”
“我没有疯。”江寄厘看着他:“是您不懂,我说的话您永远都不会懂的,所以您放过我吧,算我求您了。”
戎缜更狂躁了:“我放过你,谁放过我,江寄厘……你说,谁放过我?”
他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恨极了一般,几乎是挤出来的,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恨不得把眼前的人拆吞入腹。
“先生。”青年突然极低的叫了一声。
这一句“先生”非常轻柔,像是充满爱意的呢喃,有魔力一样,戎缜的情绪似乎瞬间就被安抚了,方才的狂躁逐渐淡下来,他看着眼前的人,眸间多了些喜色,刚要俯下身体抱他,青年就又开了口。
“您该真正成家了,五年前您可以把一个玩具娶进家门,肆意玩弄,什么都不影响,没人会说什么,可现在……现在您已经三十六了,您不是一个人,您执掌着整个戎家,哪怕是为了戎家的发展,您也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少爷小姐联姻……”
男人的神色僵住了。
“先生,您不是不在乎早早吗?那您就不要把他当成您自己的孩子,您忘记他,放过他,您迟早还会再有自己的孩子的,那个孩子才是将来能继承戎家的孩子,早早不配,我也不配,我们都配不上戎家,您不要逼我们了。”
戎缜又一次挣扎在了暴怒的边缘,体内那些狂躁的,想要摧毁什么的冲动愈加无法控制,这种精神状态是他在戎宅时每天都会有的。
更恐怖的是,戎缜觉得自己的头痛隐隐有些犯了,针扎一般的痛感越来越明显。
他咬牙问道:“谁说你不配?”
江寄厘道:“不是您吗?”
戎缜突然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柜子,“轰”的一声巨响,柜子朝后翻了出去,零零碎碎的东西掉了一地,里面什么都有,钥匙,本子,存钱罐,还有一小盒叠好的纸星星。
江寄厘吓得脸色苍白,但只是哆嗦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男人高大的身躯在颤抖,他又踹了那个柜子一脚,浑身都散发着痛苦而阴沉的气息,他喘着粗气,没一会,江寄厘就看到他的衬衫被腹部流出的血洇湿了。
他腹部刚缝好的伤口崩裂了。
流出的血越来越多,衬衫很快红了一大片,然后一滴一滴掉在地上,戎缜却完全没有知觉,他像一只绝望的困兽,暴躁的走了两步,而后突然侧目,他的眼睛红得要滴血。
他说:“不可能。”他不知道是在回答江寄厘的哪句话,只说着“不可能”。
戎缜突然走到江寄厘面前,拽起他的手往自己的脖颈上掐,他说:“我不要别人。”
“戎家没有人能做我的主,我只要你。”
这是江寄厘第一次触到眼前的人最脆弱的颈动脉,曾经只有戎缜这样戏耍他的份,而现在突然反了过来,他手下扣住了男人的脖颈,能清晰的感觉到手里温热跳动的脉搏。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吗?当年先生掐着他也是这样的感觉吗?好像也并没有多么令人兴奋。他手指松松的蜷着,并不用力,看着男人赤红的双目,他只觉得,何必呢。
戎缜二十八岁掌戎家大权,同年他娶了江寄厘进门,当时的戎缜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整个淮城的人都要敬他三分,这个戎家新上任的大家长手段雷厉风行,戎家那些长辈小辈被他治得宛如仓皇逃窜的老鼠。
所有人都狼狈,只有他风光。
大权在握的年轻人自然有无数人愿意巴结,联姻的人选换了一批又一批,各种李少爷岳千金不断送上门来,他没一个能看上的。
直到某天有人给他送了几张照片,上面的人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衫,望着镜头笑得很乖巧,身姿纤细,五官漂亮的让人有一瞬间的怔愣。
戎缜见过无数的人,主动送上门的各色美人不知道有多少,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
他问身边站着的程严这是谁家的宝贝,程严说这是江家的少爷。
江家,戎缜听都没听过,在淮城完全排不上号。
所以这并不是联姻的对象,应该是谁为了巴结他故意把照片送过来的,这么漂亮的小少爷估计老早就有人注意到了,但充其量就是当个床上的玩具,绝不够格嫁进戎家。
程严觑着他的脸色,问要不要让人把这个江家小少爷送过来。
戎缜似笑非笑,没有明确的答复。
结果没过多久,江家就收到了要联姻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雳一般,江家父母连着三天没合过眼,整天惶惶,不知道戎家那位什么时候注意到了自家的孩子。
他们很有自知之明,江父只是个教授,再往上三代都没出过什么有权有势的人,江家什么地位,他们怎么可能攀得上戎家这种顶级豪门。
可这门婚事,他们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江寄厘被宠爱长大,纵然再聪明,很多事情上仍然不乏天真,刚知道自己要和戎家那位人人敬重的家主联姻时,难免心里是雀跃的。
他自己查了很多资料,在自己房间里悄悄的,认认真真看着男人俊美锋利的眉眼,耳根都是红的。
这个人比他大八岁,是和他完全不同的一种人。
江寄厘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崇敬和爱慕,他在想,这位先生在这么多人里挑中自己,是不是说明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见戎缜的前一天,他雀跃的一晚上都没睡着,第二天早早起来收拾自己,他穿着自己最喜欢的一身衣服,踏进了繁复奢侈的戎宅。
那时的他和整个戎宅都格格不入,羞赧又紧张的见到了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他搅着手指说:“您好。”
男人的视线一遍遍扫过他的全身,最终又缓慢的落在他的脸上,描摹着他的五官,掠夺着他的视线。
男人夸他:“真是个漂亮的宝贝。”
江寄厘羞红了脸,更加紧张,他说:“谢谢。”
男人无疑也是极为好看的,比江寄厘在照片上看到的样子还要好看,他眼眸是有些凉薄的狭长样子,抬眸时眼皮上会勾勒出一道清晰漂亮的褶皱,江寄厘心头狂跳,却又控制不住的看他,细数他长而懒散垂着的睫毛,看他高挺的鼻梁和勾着笑意的唇角。
他的五官是极为锋利且有攻击性的,但现在的模样却又很有些说不出的温柔,江寄厘就是沦陷在了这一份假象下。
男人身材高大健壮,熨帖的高定西装包裹着他修长笔直的双腿,眉眼带着兴味的笑意望着他,问他:“今年多大了?”
江寄厘乖巧回复他说自己二十。
男人和身旁的另一个人感叹,可能是管家一类的角色,他说他还是个小孩子。
江寄厘揪了揪自己的衣服说:“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经二十了。”
男人听了他的话只是笑,并没有说什么。
那时的江寄厘的的确确是很憧憬那段婚姻,他很喜欢这位先生笑起来的样子,这位先生一笑,他也跟着笑,乖巧的扬着嘴角,一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装了星星。
江寄厘心里悄悄在想,都说薄唇的人才薄情寡义,但这位先生并不是,他的嘴唇是饱满的很漂亮的形状,也是很适合接吻的形状。
他很喜欢这位先生。
纯白洁净不谙世事的小白兔怀着满心的欢喜踏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这场婚姻万众瞩目,但他却没有同样耀眼的婚礼,甚至,他连一颗应有的婚戒都没有。
戎缜修长的手指上从来没有戴过任何束缚,江寄厘自然也没有,他有时候会偷偷把戎缜送给他的珠宝当作婚戒戴在无名指上,反复端量观察,又在戎缜回家时迅速藏起来。
有一次他慢了一步,被戎缜看到了,男人心情极好,搂着他亲亲昵昵的落下几个吻,问他是不是想要,江寄厘犹豫着点了头。
这时的戎缜并没有完全露出他优雅外表下残暴阴戾的模样,他只在江寄厘面前暴怒过一次,就是新婚之夜那次,自那之后戎缜再没有和他生过气,所以江寄厘还没有多怕他。
甚至,当时的江寄厘是爱他的,也同样期待这位位高权重的人回以同样的爱意。
他会在男人归家时细心的为他换上拖鞋,给他在次卧的浴室放好热水,男人想要他时他也极为乖顺配合。
有时还会自己做些小点心,制造一些小惊喜给他。
如此日复一日,戎缜并没有多么在意他,每次看到那些东西都只是浅浅掠一眼,不久便会被佣人丢掉。
当时的江寄厘还天真的以为他只是不喜欢,直到他被戎缜一次又一次的当众羞辱,被暴怒的男人掐着脖子戏耍折磨,被男人养的狗扑倒在地抬头却见他唇角带着笑意在看戏。
那些从未启齿的爱意逐渐在心里死了,只剩下了无数的惊惧。
他满心欢喜的爱着先生时,先生并不爱他,如今他不爱先生了,他只想逃离,先生却不肯放他走,先生说离不开他。
这不可笑吗?
他想,先生向来就是这么幼稚的吗?如此权势滔天的人怎么也玩不起。
先生从二十八岁到三十六岁,变了很多,唯一不变的就是他的自负暴戾,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
江寄厘看不到他的改变,也不相信他会改变。长居高位的人永远都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当然或许,戎缜也并没有做错,错的是当年嫁进戎家的他,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对戎缜抱有一丝一毫的期待,他怎么能期待这样的人会爱他呢?
江寄厘挣开了手,轻声说:“先生,我不要您。”他再也不想要这份低贱刻薄的爱了,他也不会再爱这个人了。
“江寄厘,我不允许。”
男人目眦欲裂,却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五年的时间没有在江寄厘身上留下痕迹,却让戎缜变了很多,曾经意气风发的朝气隐去了,更多的是属于成熟男人的气息,而且因为常年的暴怒和阴沉,他眉间留下了几道纹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凶戾。
左臂和左手都是蜿蜒的烧伤,更加可怖难训。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让人害怕。
江寄厘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越来越平静,被泪水洗过的眼眸清亮好看,他望过去,问道:“那您爱我吗?”
戎缜是狂躁的,但他却没说话。
江寄厘又问:“先生,您爱我吗?”
戎缜终于开了口:“江寄厘,我可以对你很好,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江寄厘:“那您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戎缜目光更沉。
江寄厘仍然在逼问:“那您……知道我的生日吗?”
“江寄厘。”戎缜叫了他一声:“我说了,我可以对你很好……”
“不需要,先生。”他打断男人的话:“您上次来找我的时候,我的生日刚过了一天,那天是中秋节,我的生日是八月十四。”
戎缜似乎想要说什么,江寄厘却不想再看他,垂下了眼眸。
他说:“您不用对我说生日快乐,已经过去了。”
就像他迟来的懊悔和自责一样,已经过去了,再怎么歉疚都晚了。
戎缜心里好像还有很多话,但也只是好像,他满心密密麻麻的情绪,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青年质问他的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出来,这些问题他从来都没有想过。
江寄厘离开的那五年,他日复一日的痛苦发疯,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爱他。
他只是觉得不适应,不适应到抓狂,不适应到每天都在暴怒,不适应到患上了严重的头痛症,但他依然觉得自己只是不适应。现在青年问他。
他想,他怎么可能会爱江寄厘,他不爱他,他只是离不开他。
戎缜从小生活在血雨腥风的戎家,他知道戎老先生原配的夫人是如何去世的,也知道自己那个比戎老先生小十岁的母亲是如何上位的,他看不上临老色迷心窍的戎老先生,也看不上自己的母亲,这样的家族充满了勾心斗角的缠斗,有个屁的感情。
当年戎老先生死的时候,葬礼上沉重肃穆,有人低声哭泣有人嚎啕大哭,但无一例外,这些哭的人里十个有九个都欣喜的恨不得笑出来。
爱在戎家是最廉价的一种垃圾,而戎缜在这方面更是从小就天赋异禀,他对谁都下得了狠手。
争权夺势的大哥被他用老先生的拐杖打得吓破了胆子,他母亲手里最后握着的权力也在这五年被他架空的一干二净,曾经和他合作的秦家方家被一并产出了淮城西区,中海和惊棠湾的项目被他一人独揽。
他做事从来不计后果,凉薄又心狠,淮城的人怕他,也逐渐厌恶他。
戎缜从不在意,因为他不需要,廉价的垃圾永远就只能垃圾,这种东西被他早早就丢弃了,他又怎么会再捡出来仔细思考。
所以这五年他得出的唯一的结论就是他要找到江寄厘,他要把江寄厘带回淮城,圈在身边,他能给江寄厘想要的一切,只要他愿意。
但戎缜没想到,等到自己再次找到这个人满心欢喜的要带他走时,他却不愿意了,甚至还胆大妄为的问他爱不爱他。
他说过他会对他很好,还不够吗?
戎缜痛恨所有不听话的,不知足的,胆大包天的那些人,可他仍然离不开眼前的人,他甚至想要依着他的话,说我可以对你更好。
这种感情完全不受他的掌控,他说:“我会记住的,以后每年的生日我都可以陪你过。”
江寄厘倔强的别开了头,只留给他一个苍白的侧脸。
戎缜还要说话,门就被敲响了。
乔姨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小江啊,我炖了点排骨萝卜,你这几天不是身体不好吗,下来一起喝点吧,等下我们顺便一起去看看明大爷。”
乔姨的声音是异样的礼貌,江寄厘知道她也是强迫自己壮着胆子上来的。
他回了句:“乔姨,我马上下去。”说完便又安静了,也不看戎缜,但意思很明确。
“……好。”戎缜垂眸:“我下次来看你。”
他想要在青年唇上再落下一个轻吻,却被躲开了。
戎缜颤着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扭过头来,固执的吻了他一下才松开。
“厘厘,等我。”
男人松开了他,转身离开,门“咔哒”一声开合后,江寄厘终于忍不住了,他浑身发软的顺着墙滑了下来,坐到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那些在戎缜面前的硬气全部都是伪装,他怕的出了一身冷汗,等到戎缜离开后才敢显现出来。
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又进了室内,乔姨的声音在耳边忽大忽小的响起。
“……江……怎么……柜子……”
江寄厘一句都没有听清,他晕晕乎乎的看向来人,很快泪水就又把眼睛朦胧了。
戎缜回了淮城,当夜戎宅又进出了好几个医生,给他的腹部进行了第二次缝合。
医生问他要不要打麻醉,他拒绝了,医生也不敢擅作主张,只能直接动手术。
戎缜全程冷漠的看着,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反而把医生惊得冷汗淋漓。
之后戎缜修养了几天。
南区大宅的那一方小池子又放养了一批新的锦鲤,他每天坐在二楼观景的亭台上,垂眸静静看着,没有人敢去打扰他,除了程严。
程严每次过去手里都拿着一沓厚厚的照片,还有各种资料。
桐桥镇那两个跟着江寄厘和江崇的人每天都会汇报他们的日常,程严一般会初步分类一下,然后才拿给戎缜。
男人手指摩挲着照片上的人,一言不发。
他不在桐桥镇的这段时间,见到了青年无数他不曾见过的样子。
青年经常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他会垂着眸认认真真挑最新鲜的那一批菜和水果,挑好后放进购物车里,然后又去货架上拿一些爱吃的零食和酸奶。
他早上喜欢熬咸粥喝,熬完后会拎着保温壶下楼给隔壁送一些,照片上的人坐在小超市里的桌子旁,细心的端着碗给人舀粥。
有好几次青年还去了那家琴行,他很喜欢弹琴,每次弹琴眉目都是舒缓温柔的,琴行里偶尔会有几个小孩过去找他,青年见到他们就开心,总是很认真很耐心的教他们弹琴。
照片他带着小孩小巧稚拙的手,轻轻敲着琴键,温暖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留下斑驳细碎的阴影。
太多太多鲜活的模样,戎缜一看那些照片就出神。
一般这种时候,就连程严也不敢提醒他。
戎缜养了半个月后,腹部的伤口终于不再反反复复的发炎,而是开始慢慢愈合了,程严这才整理着积压的那些工作往他那边送。
于是戎缜又开始日日夜夜待在书房里。
这天,程严进书房送从桐桥镇传回来的照片时,顺带说了件事。
“先生,戎小姐和白大少爷给您送了张拍卖会的邀请函,这次拍卖在a城,戎小姐说您有空的话可以来看看。”
戎小姐就是戎荞,她在江寄厘离开后的第二年便嫁了人,嫁进了淮城白家,白家是做珠宝生意的,据说白家少爷白御星和戎荞就是在拍卖会上一见钟情,两人谈了场轰轰烈烈又腻腻歪歪的恋爱,很快就结了婚。
婚后白御星对戎荞特别好,几乎把她宠上了天,要星星不给摘月亮,感情好得一度成了淮城的一段佳话。
戎荞也没以前在戎家那么战战兢兢,当年她嫁人的时候,戎缜给她名下划了好几处产业,陪嫁了十八辆豪车,戎老太太更是舍得,把戎家名下几家上市公司送给她当新婚礼物。
戎荞虽然不喜欢戎家那些勾心斗角,但也知道自己在戎家算是极为受宠,这么多年活得无忧无虑,已经好过绝大多数人了。
她怕她那个生杀予夺的二哥,但不恨他,可能也是因为她没什么威胁或者利用价值,戎缜手里的刀从未刺向过她,甚至还极为给面子的参加了她的婚礼,这份面子整个淮城的人都没几个人有。
所以婚后戎荞也不像她之前说的那样,完全和戎家断了联系,一方面是因为戎家和白家有些生意上的合作,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她挂念她二嫂的事情。
江寄厘没死的事情她也知道,她从没想过她柔柔弱弱的二嫂能有那么大的胆子,而更没想到的是她二哥这五年来的状况。
那些事情戎荞听着心里惊骇,同时也明了了大半。
她和白御星私下谈过这件事,白御星和她想法一样,甚至比她看得更远,他说,戎先生这一遭,必定是伤筋动骨脱皮掉肉的一遭。
这是白御星五年前就说过的话,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她二哥整整五年都没能走出来,甚至愈加疯狂。
戎荞说不出来自己是种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可惜,可惜她二嫂,也可惜她二哥。
这次拍卖会是白家主办,戎荞看了下珠宝的清单册,上面有几样不错的,尤其是一条很漂亮的蓝宝石手链,叫天空之心,她第一眼看到那条链子就想起了江寄厘,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觉得那条链子如果戴在她二嫂的手上一定很漂亮。
所以她就给戎缜也送了一份邀请函和清单册。
书房里,程严把那本厚厚的硬装册子递过去,上面详细的介绍了这次拍卖会上的珠宝,每一页都有高清大图和细节展示。
戎缜翻了翻,都是些乏善可陈的东西,他眉目敛着,说道:“推了吧……”然而正要扔开的时候,他的视线突然停在了某页的一张图上。
天空之心。
那串手链叫天空之心,整体由白金打造,中间嵌着一颗天蓝色的宝石,周围间或镶着六颗碎钻,而蓝色的宝石中心还雕着一只展翅的鹰,无比精细,仿佛下一秒就要翱翔,象征着永恒的自由。
戎缜突然就想起了很久之前他送给江寄厘的那串手链,和这款“天空之心”有些相似,甚至更加精美。
青年想要戴上,但单手有些笨拙,于是祈求他帮他扣上卡扣。
蓝色的宝石和青年皓白的手腕映衬,好看的不可思议,他至今想起,都难以判断究竟是手链更漂亮,还是青年的手更漂亮。
戎缜看了眼邀请函的时间,就在三天后。
他改了口:“知道了。”
很快时间来到了拍卖会这天,白家作为这场拍卖会的东家极尽周到,发出的邀请函会再三确保有没有送到被邀人的手里,当天还派出无数的豪车去亲自接人到a城会场。
宴客厅内,一袭精致长裙的戎荞倚在白御星身边,对来的人笑着打招呼。
这次的拍卖现场在宴客厅的下面,中间那扇镀金的大门打开后便是华贵奢侈直通地下会场的旋转大楼梯,拍卖会是上午九点开始,现在许多人都在宴客厅内交谈喝酒。
期间不时有人把目光投向挽着胳膊的戎荞和白御星,都露出了然的笑意。
白御星个子很高,剑眉星目很帅气,戎荞想和他说悄悄话有点够不着,白御星故意逗她站得笔直,戎荞笑着捶了他好几下,然后揪住他的耳朵往下拉才把这个大高个拉得弯下腰来。
白御星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揪耳朵也不生气,还顺着戎荞的手往她那边倒,压了半边身体最后一把搂住她,把自己的耳朵凑过去让她说。
戎荞都气笑了,悄悄话也不说了,只低声威胁他正经点。
两人正闹着,宴客厅门口前就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戎荞一眼看到了走来的戎缜,后面跟着永远都在的程严。
她忙拉着白御星迎了上去,规规矩矩喊了声:“二哥。”
白御星也跟着叫了声。
戎缜朝他们点头。
拍卖会还有一会才开始,戎缜在角落里的一个沙发上坐下,有侍应生给他递了新的册子,这本册子更加详细,上面不仅介绍了今天要拍卖的珠宝,还有拍卖会的流程和规则,侍应生递完册子又放了杯香槟才鞠躬离开。
戎缜靠着沙发,慢悠悠的翻看着。
周围不少人从他进门起就注意到了,但没人敢光明正大的看过去,只能悄悄打量,戎缜这几年在淮城的风声实在是大,看见他的人没有不心惊胆战的。
当年中海和惊棠湾的项目就震住了一大批人,后来还出了收购方家名下所有产业的事情,完全是一副赶尽杀绝的态度,现场有知情人了解是还是因为他那个死了的夫人。
几个人咬耳朵把声音放得极低,有一个说是因为当年方家惹了戎缜的嫌才落得这么个下场,另一个人补充说方荣山当着人家夫人的面把自己儿子送过去,这才给自己招了灾祸。
第三个人摇头,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那个时候戎缜和他那个夫人早就离了婚,拿人当情人养着呢,真要那么在乎还作践人?
几个人嘀嘀咕咕讨论了一会,最终也没人搞得清楚戎缜到底在想什么,这五年来他发疯把淮城搅得天翻地覆,谁也阻止不了,他们摇着头,也不敢再评价什么,只说这个人阴晴不定做事又狠毒,半点都沾不得。
戎缜翻到“天空之心”的那一页,手指慢条斯理的轻抚着大图上的宝石。
他思绪重,脸色也不太好,所以没人敢上来和他攀谈。
戎缜交叠着双腿,眼眸低垂。
突然不远处几个人的说话声进了他耳朵里。
“也不知道该说是白家大少爷命好还是戎家小千金命好,郎才女貌登对不说,这夫妻感情也太好了。”
“还得是缘分,我听说他们就是在拍卖会上认识的,当时拍中了同一款珠宝,两人较劲加价拍了老大半天,拍得戎家小千金一肚子气,结果怎么着,嘿,别说那款珠宝了,这白家少爷都被她拍走了。”
这故事在淮城流传了好一段时间,戎荞和白御星当年认识的经历被不少人津津乐道。
那人说:“你别说,好多人都说是一见钟情,其实当时还是白少爷先爱上了人,追得轰轰烈烈的,就差昭告天下了。”
“小年轻的情情爱爱我就不懂了,不过白大少爷人是真大方,起码戎小千金嫁过去不用受委屈。”
他们笑着谈了一会就又换了话题。
戎缜敏感的捕捉到了几个字眼,太阳穴突突的跳了几下,有些烦躁的扔下了册子。
偶然抬眼之间,他看见了众人口中的戎荞和白御星。
戎荞整个人倚进了白御星怀里,笑得眉眼灿然,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白御星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下,戎荞脸颊飞起一抹红,照着白御星的胳膊就拧,掐了他好几下才罢休。
白家在淮城也算小有影响力,白家少爷更不用说,自小就是最优秀的那一批人,名牌大学毕业,二十几岁就继承了家里的产业,谁见了他都尊称一声白总,他在工作上也向来有手段。
就是这么一个人,对待自己的爱人从来都是伏小作低的那一个,无论戎荞怎么欺负他,他永远都满含笑意的宠着她由着她,就差真的上天给戎荞摘星星了。
戎荞性格不是骄纵活泼的那一类人,她在戎家习惯了谨言慎行,虽然受宠但总也战战兢兢,没想到嫁出去反而被惯得娇气爱笑。
大概是真的过得很幸福。
戎缜伸手抵住了太阳穴,重重的按压了几下才稍有缓解,然而脑内突然闪过青年通红的双眸,他哽咽着说:
“我不爱您,也讨厌和您有关的一切。”
针扎般的痛意汹涌袭来,戎缜撑着头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
他好像突然才明白,原来江寄厘才是扎在他头上的那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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