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鋌的家在浔南村,离辑里村也就二里地,刘镛先去浔南刘鋌家中探望,刘鋌的父母妻儿皆在家中,刘镛向他们问了安,呈上带来的礼物,并告知他们刘鋌在上海一切都好,让他们放心,不必牵挂。

    刘鋌母亲非要留刘镛在家里吃饭,刘镛盛情难却,只得陪刘鋌父亲喝几杯。

    按家族排列,刘镛与刘鋌是同一个曾祖父,刘镛父亲与刘鋌父亲为堂弟兄,刘鋌父亲排行老三,故大家叫他三伯伯。三伯伯在浔南村开烟纸店,如今儿子刘鋌跟着刘镛在刘恒顺丝行做活,手里也就攒了一些钱,日子过得也比较富裕。

    三伯伯叹道:阿镛啊,你阿爹走的时候,我正好在生病,也没能去送送他,毕竟兄弟一场,想起这事我心里便堵得慌。

    刘镛宽慰道:这乱世中,我阿爹能死在家乡、埋在祖坟中,已然是天大的福气了。

    三伯伯道:谁说不是呢,好多人都没这个福气呢。这世道乱的,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太平日子。

    从刘鋌家出来,刘镛背着行囊急匆匆走到辑里村宋家,站在宋家门口,感慨万分,当年因为丝行向茧农下订,他认识了宋洪生一家,也认识了洪英,万万没有想到,宋家竟成了自己的岳家。可惜如昙花一现,洪英便不知去向。上帝保佑,但愿等会儿在这里能见到她。如果她在这里,就是把她绑也要把她绑回去,天大的事由我承担。

    乡下人没有大白天关门的习惯,宋家的门敞开着,刘镛径直走了进去。

    洪英娘独自在家剥丝绵,她看到刘镛,惊喜地起身道:啊,女婿来了?洪英呢?她怎不和你一起回来?

    刘镛一听这话,心都凉了。他原以为洪英无处可去,只有回辑里村娘家来,未料到她竟然没有来,有意躲得远远的,存心不让别人寻到她。

    刘镛也就不敢再提洪英,接着说:孩子们离不开她,路上也不太平,所以未能同来。他拿出洋布和糖果,道:姆妈,这是洪英让我带来给你们的,洋布给你和嫂子做衣裳,糖果给孩子们解馋。”

    洪英娘接过礼品,也未起疑,她高高兴兴地给刘镛沏茶。接着问道:你还没去镇上吧?我劝你还是别去了,乱得很。前些日子朝廷的官兵光复过南浔,但仅过了三日,“长矛”就又杀回来了。镇上有几个男人心急,见南浔光复了,忙把头剃了,等到“长矛”回来,你猜怎么样?被拉出去砍头了。

    刘镛摸了摸自己的头,感到脖子一阵发凉。

    洪英酿瞅了刘镛一眼,道:你这个头发,可去不得镇上,如今堵王跟疯了似的,外乡人进得镇来,剃了头的,也得抓进牢里关着,关到头发长出来为止。

    刘镛道:您放心吧,我这次回来不是要去镇上,而是要找大哥商量点事情。

    洪生比刘镛还小一岁,但是刘镛该跟着洪英称他为“大哥”。

    洪英娘笑道:洪生和陪他媳妇和孩子回姥姥家去了,晚上才回来呢。

    刘镛问道:那我老丈人呢?

    洪英娘道:他到地里干活了,马上就要回来了。

    正说着,洪英爹扛着锄头回来了,他瞧见刘镛,乐呵呵道:早晨一早门前树上喜鹊叫,原来是贵客到了。

    洪英爹四处张望,问:洪英呢,怎没有见她?

    洪英娘道:闺女没回来。

    洪英爹嗔道:这各丫头啊,有了夫家就忘了娘家,也不知道我们惦记她。

    洪英娘道:你别瞎讲了,每家人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现在她家里老人孩子一大堆,她哪里脱得开身呀。闺女不来女婿来不一样吗。

    洪英爹和洪英娘这么一说,刘镛心里反而不好受,心想:原本以为洪英回了娘家,现在娘家却是没有,她究竟去了哪儿呢?本来还想打听打听宋家在外地有没有什么亲戚,这会子也不敢张口了。只得假装没有事,否则也会引起两位老人的担心。再惹出的事来那更麻烦。

    刘镛走出门去,看到原来修建的整理土丝用的库房都不见了,成了晒谷场,便问洪英爹:爸,这些房子怎么都拆了?

    洪英爹道:去年下半年开始,赌王设立的官庄便不允许民间私下摇丝了,时常会有太平军下乡来巡查,我怕惹麻烦,便自己拆了这整理土丝的仓库。

    刘镛点头:拆了好,免得惹祸上身。

    洪英爹道:不过今年形势有变,堵王的官庄撤了,太平军也不来乡下了,所以这季春蚕大家都摇了土丝后存放在家里,如今都急着卖出去,可是你们这些丝商都不回来,我们也没办法呀。

    刘镛盯着洪英爹道:我这次回来,便是想找洪生哥商量,有没有办法把土丝都运到上海去。

    洪英爹眼睛激动道:现在家家都有土丝,若真能把土丝运出去,那再好不过了,我老了,也想不出啥办法,等洪生回来,你们商量商量。

    ……

    晚饭后,宋洪生带着妻儿回家了。

    得知刘镛此次前来为了商讨土丝的事,洪生去村里喊来几个青壮年一块参加讨论。

    洪生介绍道:这位是强生,这位是邻居任伯伯家的大儿子培根,这位是培根的堂弟培发。

    三位年轻人均向刘镛拱了拱手,道:刘老板好!

    洪生笑道:我妹夫刘镛,你们都认识,我就不啰嗦了。

    刘镛向三位年轻人拱手道:各位好!刘镛这厢有礼了!

    强生率先道:听洪生说,刘老板欲将村里的土丝都运到上海去,我等听了高兴无比,我阿爹嘱咐我,定要协助刘老板办成此事。”

    培根附和道:土丝卖不出去,日子也难过,村里谁家不愁?刘老板,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必听从您的差遣。

    培发拍着胸脯道:是呀是呀,我们都听您的,您就说怎么办吧!

    刘镛赶紧起身拱手道:多谢各位愿意相助,可是惭愧得很,我也没有想出什么主意,所以特请各位共同商议。

    洪生也道: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大家一起想想,用什么办法把土丝运出去。

    刘镛道:洪生哥说得没错,每人出点主意,说不定就有了办法。

    培发率先出了个主意:我倒有个想法,如今从南浔到上海,无论水路还是陆路皆有太平军的关卡,若要运土丝出去,必定被查验路条。现镇上有长毛私卖路条,若是价钿出得高些,货运的路条说不准也能搞到。

    刘镛狐疑地望向祖和,只见祖和摇头道:此计恐怕不妥!镇上确有‘长矛’违令私卖路条的,可是一旦被查到,违令的‘长矛’都会被施予酷刑,所以他们也只敢卖些无关紧要的路条,运送生丝的货运路条,他们是万万不敢私卖的。

    刘镛接着有道:是呀,最好不要跟太平军去打交道。

    众人聊得火热,唯有强生不言不语。

    刘镛问道:强生兄弟,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强生皱眉道:我在想,虽然水路和陆路皆有长毛关卡,但是他们也不是一路上都站满了人,总有些空挡的。

    众人不解强生的意思,唯有刘镛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刘镛接着道道:太平军一把在要道设卡,只要想法避开太平军的卡子就行。我有个朋友郭老板,他是专门搞运漕的,他水路熟。

    强生也道:我有个朋友,他是专门到上海运盐的,陆路上关卡他都知道,这样,水上不行换陆上,陆上不行水换水上,双管齐下,避开卡子。

    刘镛一听,喜道:你的意思是,陆路的关卡和水路关卡相距甚远,我们可以走一段水路,再走一段陆路,然后重回水路,如此反复数次,就可避开关卡了?

    众人恍然大悟,一致认为可行。

    众人大喜,洪生击掌道:太好了!等各路人马都联系好了,我们可先试行一趟,方可确保万无一失。

    刘镛接着就分配任务,洪生与强生负责组织村里赶驴车的人,组成一个运输队,培根和培发挨家挨户通知,让蚕农们把土丝打包成方便运输的方包。

    算来算去,最快的速度,也得半个月后才能启航。

    时不待人,刘镛次日一早便匆匆回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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