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玖万？还真是你小子啊！刚差点没认出来。”一位身穿黑色皮衣的男同学端着酒杯走到陆玖万身边，“听说你重返校园了，恭喜啊！”
陆玖万认得这位同学，上学的时候在一起混过两年。据说对方高中毕业以后就去做生意了，具体做什么的倒是不太清楚，看他平日在朋友圈发的广告，应该是和茶叶有关。
“谢谢。”陆玖万举起面前的橙汁，“刚吃了药，不方便喝酒。我以橙汁代酒，敬老同学一杯。”
“高材生，瞧不起人？”男同学倒了一杯酒，递给陆玖万，“不喝就是不给兄弟面子。”
“我可不接受无端的诋毁。”陆玖万笑着接过酒杯，“你们一个个都衣锦还乡了，小弟还在寒窗苦读，以后还得仰仗大哥呢！”
“好说，好说！”
“刚吃完头孢就敢喝酒，不要命了！”一位身穿牛仔外套，宝蓝色内搭，留着板寸的瘦高男子走到二人身边，一把夺走陆玖万手里的酒杯。
“这位是？”
“怎么？不认得了？”陆玖万笑着介绍，“他是小米啊。”
“原来是米哥呀——”男同学满脸堆笑，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好久不见，如今在哪儿高就呢？”
小米并不理会对方，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搭在陆玖万肩上：“你怎么不长记性，还敢喝酒。”
“这不盛情难却吗。”陆玖万跷起一条腿，双手抱胸，“再说了，不就喝点酒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好歹出生医学世家，怎么没有一点医学常识。”小米推了他一把，转头看向旁边的人，眼神冷冷的，“你这可是谋杀哦！”
对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偷偷看向陆玖万。
陆玖万揽住小米，笑着解围：“这可不怪他，是我没说，怕扫了大伙儿的兴。”
“我的错，我的错。”对方还算识相，看到台阶就下，“小弟自罚一杯。”
男同学喝完酒，寻了个借口灰溜溜地离开了。
“谢了。”陆玖万靠在椅背上，端起橙汁，与小米碰杯，“咱俩有小半年没见了吧？最近忙什么呢？”
“还能忙什么，不就是工作上那点破事吗。”小米喝了一口酒，从裤兜掏出半盒香烟，用嘴叼了一根，点燃火光。
陆玖万余光扫到一旁，一位留着大波浪，指甲上镶着钻的女同学，正在与一位短发女生低声耳语。那位短发女生小腹隆起，一直用纸巾捂着鼻子，眉头微蹙。
“吸烟伤肺。”陆玖万掐灭小米手中的香烟，“遇到烦心事了？
“没什么。”小米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这表情可不像没事。”陆玖万单手托住下巴，“据我所知……应该是喜事啊，怎么这般愁眉苦脸？”
“吴齐告诉你的？”小米看陆玖万没说话，当他是默认了，“他那张小嘴，整天叭叭的，跟个大喇叭似的，啥事都往外传。”
“你这次可冤枉他了。这事就我们几个知道，没往外传……不过，你藏得也真够深的，竟没透出一点风声。”
“唉……八字还没一撇呢，有什么好说的。”
“这话怎么讲？那边还是不同意？”
“倒是松口了，但和不同意也没什么区别。”
“这我就听不懂了，同意就是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难不成还有其他说法？”
小米沉默了几分钟，又叹了一口气：“唉……”
陆玖万从玻璃果盘里拿起一块三角西瓜，默默吃着。包厢里闹哄哄的，有劝酒的，叙旧的。还有吹嘘的，炫富的。当然，也不乏哭穷的，抱怨的。
小小的包厢里，真是世间百态，应有尽有。
小米打开烟盒又合上，外包装上喜庆的红色让他感到莫名烦躁。
“你知道现在的彩礼多少钱吗？”他突然凑近，伸出三根指头在陆玖万面前比划，“这个数……还不算房子，车子……”
“我这儿还有些存款，你先拿去用。”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米忙摆手，“你……你不觉得离谱吗？这简直高得吓人！”
陆玖万没发表意见，而是反问他：“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应该问她有什么打算才对！她都不表态，凭什么要我表态。”
“你想让她如何表态？站队？站你？还是站她爸妈？”
“我……我不是……我就是觉得她爸妈太不近人情了，若是这般不讲理，这婚不结也罢！”
“……我记得大约是在七、八年前，第一次从你口中听到关于她的事情……你笑着跟我说，遇到了一个傻姑娘，大过年的抛下家里人，千里迢迢跑来照顾生病的你。大冬天蹲在院子里给你洗衣服，起了满手的冻疮。那是这么多年来，我唯一一次见你红了眼眶……”陆玖万摆弄着手里的西瓜皮，“俗话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你再考虑考虑吧，莫要意气用事。”
小米陷入沉默，手里的烟盒被他捏到变形。
点到为止，陆玖万没再多说，放下西瓜皮，推门走了出去。他趴在二楼栏杆上，嘴里嚼着口香糖，听着包厢里的喧嚣。
一墙之隔，仿佛两个世界。
他曾经也是那个世界的人，如今却怎么也融不进去。
“玖万？”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陆玖万转头看向对方：“你怎么在这里？”
吴齐满面红光，看上去喝了不少酒：“我来参加同学聚会呀，你呢？”
“这么巧？我也参加同学聚会。”陆玖万这才想起，他上周好像在火锅店提过这件事，“你这是初中同学聚会？”
“是啊。”
“初中啊——”陆玖万低声重复了一遍，前两日得知要举办同学聚会，他心里还有些纳闷，此刻才突然醒悟，“看来，我们班的聚会是某人有意为之。”
“你是说……小米？”吴齐恍然大悟，拍腿道，“我说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呢，原来是这家伙在假公济私！他人在哪儿？我去找他聊聊人生。”
“他这会儿正在思考人生了，你还是别去挨骂了。”
“怎么了？心情不好？”
“别多问了，回去喝酒吧。”
“哦，那你看好他，可别闹出什么事儿来。”
“放心。”
“对了！”吴齐突然凑近，像小狗一样趴在他身上闻了闻，“你没喝酒吧？”
“没有。”陆玖万苦笑着推开他，“小米盯着呢，我哪儿有机会喝酒。”
“那就好！结束了说一声，咱们一起走。”
“好。”
酒过三巡，同学们的兴致越发高涨，一群人嚷嚷着要去唱歌。陆玖万看小米意兴阑珊，一直窝在角落喝闷酒，便掏出手机给吴齐发消息。
不如吃酒：[探头]
不如吃酒：我們這局快結束了，貌似又要開一局。你那邊什麼情況？
没心没肺：一样
没心没肺：我准备开溜了你呢？
没心没肺：[星星眼]
没心没肺：[满怀期待]
陆玖万隔着屏幕，不觉扬起嘴角。
不如吃酒：一起？某人喝了不少酒，我準備先送他回去。
没心没肺：好我叫上他的家属
不如吃酒：五分鐘後，大廳見。
没心没肺：[ok]
陆玖万扶着小米来到大厅的时候，吴齐正坐在沙发上和一位身穿蓝色外套，扎着丸子头的年轻女子聊天。
“哈喽。”女子看到来人，率先起身打招呼：“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十分悦耳。
“挺好的。”陆玖万回问，“你呢？工作还忙吗？”
“比以前好些了。”女子笑着回应。
小米只是走路不大稳，意识还算清醒，下楼以后，他的目光一直停在女子身上，此刻才开口：“回哪儿？”
“公寓。”女子收起笑容，声音冷冷的，像浸在冰水里。
小米从裤兜掏出一串车钥匙扔给陆玖万：“玖万，你开车，先送她。”
“好。”陆玖万把小米交给吴齐，拿着车钥匙向门口走去。
“先坐吧。”吴齐把小米扶到沙发上，转头对女子说，“外头怪冷的，等车来了咱们再出去。”
“好，我先去一趟洗手间。”年轻女子拎着包，径直离开。
“你俩什么情况？”吴齐看着女子的背影，忍不住询问，“吵架了？”
小米靠着沙发，阖上双眼，似乎并不准备回答他的问题。
吴齐见怪不怪，没再追问。
几分钟后，陆玖万开车抵达酒店门口，透过玻璃门，冲他们招手。
“小安怎么还没回来？”吴齐推了推小米，“你去看看。”
“你去。”
“大哥，那是你媳妇。”
“我走不动路了。”
“上辈子欠你的！”吴齐无力吐槽，翻了一个大白眼，“你先去车上等着，别乱跑。”
“恩。”
吴齐走后，小米并没有上车，而是夹着一根烟，坐在酒店门口的石墩子上吹风。
“人呢？”陆玖万左手搭在车窗上，探出脑袋高声询问，“怎么就剩你一个了？”
小米吐出一个烟圈，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有点沙哑：“等两分钟，马上就来。”
五分钟后，吴齐带回了两位女子，除了小米的女友小安之外，还有一位年纪略小的白衣女孩。
小米听到脚步声，回头望去，只一眼，便彻底醒了酒。
“这是什么情况？”他迅速踩灭烟头，飞奔到女友身边，抓住她的手，“是谁欺负你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我没事，先上车再说。”小安试图抽出手，却是无果。
“流这么多血，怎么会没事呢？”小米皱着眉头，上下打量女友，“到底伤到哪儿了？”
“不是你媳妇的血。”吴齐在一旁解释。
陆玖万远远瞧见多了一个人，总觉得不大对劲，便开门下车，快步迎了上去：“怎么了？”
一只脚刚跨上楼梯，他就呆住了。
“田小可？”在这里见到她，已经足够令他惊讶了。而她此刻的模样，更是让他感到震惊。田小可用手捂住额头，鲜血从手心滴落，染红了她的指尖和衣袖，身上的白色卫衣更是斑斑点点，惨不忍睹，“你怎么又受伤了？”
“陆玖万？”田小可捂着脑袋，笑得灿烂，“咱俩还真是有缘。”
“你们认识？”小安有些诧异。
“恩。”陆玖万胡乱应了一声，走到田小可面前，轻轻移开她的手，“让我看一眼伤口……嘶……怎么伤成这样？”
“碰到几个醉汉找事，这位姑娘见义勇为，替我挨了一酒瓶子……”小安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她……她流了好多血，得赶紧去医院！”
“我先给你止血。”陆玖万的手指划过田小可的皮肤，冰冰凉凉的。他动作轻柔，小心避开额头上的伤口，用拇指按住她的颞浅动脉，轻声询问，“带纱布了吗？”
“带了。”田小可从链条包里掏出一卷纱布递给他。
陆玖万接过纱布，仔细包扎好伤口，又检查了两遍，才算放心：“走吧，去医院。”
“我不去医院。”田小可拒绝了他们的提议。
“伤的这么重，怎么能不去医院呢？万一留下后遗症可怎么办？”小安怕她有所顾虑，又补了一句，“你放心，医药费我出，不会让你花一分钱的。”
“不是钱的问题。”田小可摇头，“只是一点小伤，简单处理一下就行了，用不着劳师动众。”
“这怎么能叫劳师动众呢！”吴齐跳了出来，“那酒瓶子碎了一地，这得用了多大的劲儿呀，我看着都觉得疼。”
小米听得心有余悸，只恨自己当时没跟过去。他见对方年纪尚小，料想并不知后果有多严重，便劝道：“小姑娘，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你这伤可小可大，闹不好是会伤及神经的。”
“就是！”吴齐补充，“就算不被砸傻，也有可能破相！”
“我真的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不行。”小安死死攥住对方的衣袖，“你必须跟我去医院！”
“我不去。”田小可丝毫不退让。
陆玖万看她的额头还在往外渗血，由不得耽搁，便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要不……先去我那儿吧，处理伤口要紧。”
“你怎么能由着她呢？”小安急得直跺脚，“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必须去医院，没得商量！”
田小可本想拒绝陆玖万的提议，但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还是让步了：“去你那儿吧，帮我简单处理一下。”
“可是……”小安还欲说话，被陆玖万拦住了，他摇头低声说：“不能再耽误了。”
“那……好吧。”小安只得点头，“先处理伤口。”
一行人匆匆上了车。开车前，陆玖万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田小可。她脸色惨白，表情却从容淡定，倒像是个局外人。
田小可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抬眸浅笑，露出一对小小的梨涡。
陆玖万一怔，随即收回视线。
都什么时候了，还能笑得出来，真是一位心大的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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