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呢这是?”

    “死了,死了好多人!”男孩们哭叫着,争先恐后,道出家里的情况。“爷爷死了。”“叔叔,还有爹,伯伯。”后面慌慌张张地跟着稽县湘女乡的里正,“大人,千万别听孩子们胡说!”

    晋州太守和监御史的脸色登时难看到了极点,玩忽职守的事还未解释清楚,偏偏辖区又爆出了这种大案。。。

    “晋州治安看来不怎么样啊。”张贺合上卷宗,看着晋州太守,一一巡视过男孩和里正,“前头带路。”又请随行晋州护卫的路博德带上士兵同往。看首府衙门的各县县丞还聚集着,吩咐道,“都散了吧。”

    稽县湘女乡离晋州首府驻屯其实不远,众人有的骑马有的坐驴车,个把时辰也就到了。湘女乡周围群山环绕,均是乱石峭壁,只有一条路通往驻屯,十分崎岖,生生把这个乡变成了偏僻之地。

    汉代行政划分,郡县两级,有正式官员,再往下乡,亭,村指的就是一个东西,由里正或者亭长管辖。

    湘女乡众人生活也十分贫困,基本都是家徒四壁。。。

    众人折腾到第二天傍晚才回来,还带回了二三十个中青年妇女,有的还怀抱婴幼儿。

    “别提了,”张贺道,“湘女乡死了几十个人,都是成年男子,似乎是她们毒杀的。我再三保证,不会把她们送回村里,她们才跟我走的,但怎么都不肯说是怎么回事。”

    “我试试吧。”

    安顿好妇女,又逐个安慰了一番,我发现有个年轻女子似乎在看我的绣带。

    我挪过去,“你认得字?”穷乡僻壤,有个认字的妇女,这情况可不寻常。

    村妇目光一缩,“你怎么知道?”

    “我腰带上有绣字,你刚刚在分辨。。。”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是她们的头吧?”

    村妇不说话了,好半天才开口,“你不是当地人?”

    “从长安来的,我相公来此处监察。”

    村妇嗤笑一声,又不说话了。

    我等了一会儿,打算主动进攻,“这案子不明不白的,你们也不可能一直住在府衙县衙,村民们对你们似乎极为痛恨,只怕我们撤了,你还是死路一条。”我见村妇发呆,好像在思考她说的话,又加了一把火,“村子里的命案,是你们做的吧。你们若是回去了,或者留在这里。。。”

    说到留在衙门和回村,村妇如同被针扎了两下一样。

    我见状,心中了然,“你还不如告诉我,到底想要什么,还有,你叫什么名字呀?”

    半响,村妇才道,“我叫冬儿,想回家,她们也是。”

    这个家,显然不是指这个闭塞的村子。这二十几个妇女,是被拐卖来的。

    “没有问题。可你们总得出去才能回家吧。”我笑得一脸和煦,可少妇还没有完全信她。

    “家住晋州府。上街,被人贩子拍了,卖到这里来。男人们打啊,生孩子前打,生孩子后还打,实在受不了。村子里年轻女子,几乎都是被卖来的,最近又打死了几个。我识得几个字,就借着采摘果子,悄悄联系她们,筹谋了几个月。乡下土制的毒药最多,砒/霜也不少见,土制药就这点好,药效几个时辰才发作,给男人下了药,连夜逃进了悬崖山林里。半山腰的过桥梯被我们给扔了,其余的人过不来。估计是村里有儿童报告吧,他们不知道怎么回事,长老肯定是不敢报官的,张大人就带了人,找到了我们。”

    此时晋州首府衙门,已经漆黑一片。衙门后院本是太守的官邸,这个月划出了几间院子,让张贺夫妇居住,太守的家眷住另一半。

    晋州太守和晋州监御史此时还在衙门,看见张贺路博德带回来的那些人,四目对望,两人眼中俱是寒霜。

    太守的院里。“怎么办,她们会不会说出什么?!要不要。。。”

    “这可是朝廷命官,出了什么事,朝廷不会善罢甘休的。何况,路校尉带来的七百骑兵,是已故骠骑将军的手下,个个以一当十。”

    晋州太守早已面无血色,“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吧?”

    我看着她,几许沉默,“还有隐情吧,不妨都说出来。”

    眼前的年轻妇人一震,“夫人怎知。。。”她的声音渐渐地小下去。

    “我经手过多少案子了?十三四的姑娘丢了几十个,府衙怎会毫不知情?何况我刚才见你,似乎特别怕地方官。你说过是被迷晕的,现行迷药都是麻沸散所做,麻沸散这种药可不便宜,只在晋州首府驻屯和几个大县的药房才有售卖,而这种药房多半都和官家有联系。即使没有,大量买入或者经常买入迷药,官府也会警觉吧,除非。。。”

    少妇趴在我的腿上,呜呜哭了起来。

    “有人纵容?”我扶过她的肩膀,以示安抚,“你放心,兵都是从长安带来的。”

    少妇似乎心如死灰,摇了摇头哭泣,又像下定了必死的决心似的抬头,“就是,就是官府带头强/暴/拐卖幼/女。。。”

    隐隐的猜测和得到证实完全不同,我听到此处,也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湘女村和附近的几个村,有一条育男河,据说喝了河里的水就能怀孕生下男孩,是否真的有效民女不知道,但出生确实男孩多。一代代下来,村子里男孩就远远多于女孩,他们长大娶不着媳妇,就托人去外面买,这种情况已经十来年了。可别的地方也没有多余的女孩儿啊,村里人就让人牙子去拐,起初,只是零散的拐卖。后来,后来。。。大约五六年前。。。”

    她像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浑身发颤,“晋州府,驻屯县还有别的官员,他们知道了非但不制止,还相信处女血可以升官发财,这买卖又是一本万利,于是人贩子抓住的女孩直接放在官府寄存,供官员们先行玩弄再卖往乡下,所得五五分账。。。还有女孩不是拐来的,您也知道,皇上的赋税有多重!敲骨吸髓,我们小老百姓简直活不下去,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的,就鬻儿卖女给官府,谁想当官的禽兽不如。。。”

    “湘女村贫穷,家里常常几个兄弟共同买一个妻子。。。奴家们,实在受不了,索性组织起来,杀了男人。。。沿着出村的路,村里肯定会组织人追,索性带上干粮去山上躲避一段。奴家刚开始不想扯出官府,怕的是官官相互。。。”

    黑暗中,少妇压抑的哭声,牵出的罪恶背后。。。突然,我听到似乎有极轻微的水流延屋角而下。

    “不好,这是桐油。”我一禀,“杀人灭口,胆子真大。”

    我猛地拉起起冬儿,打开房门,一股呛人的油料味立即扑面而来。黑夜中伴着风,四周腾地燃起大火,越烧越旺。

    其他民妇们也从房中奔出,一片哭叫。

    院中的水缸里没有水,张贺连忙去开院门,却发现锁上了。万分紧急下,路博德破门而入,又带来了许多士兵,稳住了状况。

    “张兄,张夫人,没事吧?”路博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好来的及时,人赃俱获。”原来路博德带的是军队,不可以驻扎在晋州府衙门,月余都只能城区外扎营。下午张贺就起了疑心,同他说过晋州官员恐有问题,让他派兵保护自己和民妇们,没想到晋州官员按耐不住,晚上就发难了。

    “多谢路兄!”张贺连忙拱手,黑暗中也看不见他熏得像花猫一样的脸。

    晋州太守和监御史加上纵火人员都被提溜进了前厅。

    “任上监守自盗,利用权职之便,伙同下属官员,强/暴幼女,又卖往乡下获利,全然不顾这些女孩在乡下被□□虐待而死的有多少,人怎么能无耻到这个份上呢?!”

    晋州太守自知必死无疑,掀起眼皮轻蔑地看了张贺夫妇一眼,“民女算人吗,不迟早要嫁人?矫情什么?”

    我给他气笑了,“你说说看,历朝历代哪有官府带头□□幼女,还形成产业链的?”

    “我算□□?她们待在官府不要钱?不过嫖罢了!”晋州太守肥头大耳,十分令人厌恶,“你知不知道,当今皇上定下的国策?”他和监御史摇摇晃晃地说,“皇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讲究夫为妻纲,稽县方圆几个村,不止湘女村都男多女少,我帮农民找媳妇怎么了?都是这些女子的错,就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你可别侮辱孔孟和董仲舒了。”张贺听他满口诡辩,实在忍无可忍,“夫为妻纲前面还有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你听到哪去了?想必最近几年,从晋州结伴前往长安告状喊冤,说丢了女儿的,原来根源是在这里。给陛下惹出祸事,哪有一点君为臣纲的样子?”

    正说着,府衙外突然人声大作。湘女乡和附近村庄的村民见官兵带走拐卖妇女,商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打上了府门,吵吵囔囔,“买来的媳妇为什么还?国家就应该分配!”又见府门紧闭,无人出来回应,说话也放肆起来,“大丈夫无妻!索性反了吧!”说罢劈里啪啦地往府内丢火把。

    “村民造反,这是谋大逆,记下来。”我平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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