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太子殿下,妾身以为不妥。”长安城既已被刘据控制,几位公主,太子门客和我都齐聚未央宫中。
“为什么?”
我整了整衣袖,环顾周围的卫氏皇亲,“请恕妾身失礼,太子请想,您的表哥公孙太仆贪污北军近两千万军饷,北军对他恨之入骨,对卫家和您肯定也十分不满。此时要求他们协助,恐怕很难。”
“可是,”刘据迟疑道,“北军首领任安是孤的舅舅卫青最亲密的门客,他对舅舅也忠心耿耿。当年舅舅和表哥交接权力,舅舅的门下多投了表哥,唯任安不肯,可见是个义气之人。”
“殿下,任安虽心地善良,但胆小怕事,非豪爽之辈。更何况,大将军卫青百战百胜,他信赖大将军,愿意将身家性命托付大将军。然而,他没有和您共事过啊。这交情,能一样吗?”
“那依你之见,孤该怎么办呢?”
“殿下当调渭水骑兵,直入甘泉。”
“你说什么?”刘据顿时怒气上涌,“孤只是怀疑父皇病重,这种行为,和造反何异?孤岂不是不孝?!”
“殿下起兵,实质就是造反。不管皇上现在到底如何,之前是否江充苏文控制内宫假传旨意,现在都要把事情做到位了,不然何以举大计!”
“不行,”刘据冷静下来,“渭水骑兵里有不少胡人,孤不想背这个罪名。”
“殿下,胡人在朝内是最没有根基的,也最审时度势,您现在不用,甘泉宫方向调兵旨意一到,他们可就不会听您的了。”
“别说了,”刘据难受地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孤过不了心理这关。”
半响,他站了起来,下定了决心,“卫不疑,你还是随孤持符节前往北军调兵。”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看了眼诸邑公主,她亦是相似的表情。太子从小在象牙塔里被保护得太好,只有最近几年才接受毒打的他显然还不适应人心险恶,驾驭臣属和掌控军队的方法。又担心渭水、宣曲骑兵是异族,难以向国民交待。。。这傻白甜的性格,一方面让他对民间疾苦感同身受,一方面又让他不能心狠果断。
北军大营外,灯火通明。
“任安,江充纠结党羽,谋夺国祚,已经被孤行权斩决了。陛下在甘泉宫已经数月不见大臣,不知是否为奸佞小人胁持,你速发北军随孤平叛。”
任安心中大惊。陛下的确数月不召外臣,身体状况不容小视。若健在,帮助太子发兵岂不是谋反?若已经晏驾,太子自然是能即位的,何须大费周章?他灵机一动,高声道,“太子能否将符节给臣看看?”
刘据不疑有他,将专属太子的调兵符节给了任安的亲兵。谁知任安拿到符节后竟闭门不出,拒绝发兵,也不归还符节,任凭刘据和卫不疑喊破了嗓子也不回答。失望中,二人只好又回到宫中。
“殿下是否想过,如果陛下健在而且还清醒呢?”
刘据心里突得一跳,昨晚形势危急,自己贸然起兵,控制了长安,只有老师母后知道,几位姐姐,宾客智囊,曹家卫家张家都是随后通知的。
“孤与卫家派往甘泉宫的使节已经数月不得父皇召见,私下联系霍光和张安世,他们也有近一月没见到陛下了,探视申请被驳回,奏折也留中不发,若前几个月是父皇生气不召,这个月总是异常了吧。”
连霍光张安世等随驾甘泉行辕的近臣,也一月未进内宫述职,这种情况的确有点奇怪。战国时期赵武灵王的沙丘之囚和秦始皇的沙丘政变都殷鉴不远。
“殿下,”我努力平复之前和太子之间的争论,“现在当务之急是让三公主以陛下的名义写好诏书发出去,让各诸侯国,郡县驻军待在原地。一来不管陛下是否清醒,他们发了诏书调勤王军队进城,太子殿下的兵马根本打不过,二来大军行动,云集京师,也容易引发国内混乱,加重百姓负担。若此刻匈奴再寻机南下,可就不好了。”
“张夫人说得是。”刘据也终于稳住了情绪,看向石邑公主,“那就拜托三姐了。”
石邑公主点了点头,“你放心,印章我特地留下了,没让江充抄没,以备不时之需。之前父皇夸我的字磅礴大气,常让我抄写发往各地的诏书,没想到果真派上了用场。”杨姬亦在旁协助石邑公主。
我道,“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陛下几十年来常给郡县和属国驻军发诏书,不是让他们安分守己,就是勉励他们勤于操练。这次也一样,就写近年匈奴和西域部族虎视眈眈,诸侯王违法乱纪,又有灾祸不断,百姓生活困苦,当地汉军应特别注意在属地保境安民。其余的不用多说,一定要快,抢在长安消息走漏前发出去。”
太子调兵的符节总共只有一对两份,刘据又让宾客如侯持另一符节,前往渭水宣曲调汉化的胡骑部队,“要是有虎符就好了,根本不需要说服他们。”
汉军兵制,调兵优先级,虎符大于皇帝的诏书大于符节和节杖。虎符只要辨别真伪后就必须发兵,不像诏书符节和节杖,还容得将领思前想后。
如侯调到了由长水校尉统领的渭水宣曲胡骑。
与此同时。
“太子反了?!”刘彻一巴掌把苏文打在地上,“他有这个胆量?是不是江充逼人太甚,让太子自卫的?!”
苏文哆哆嗦嗦,眼泪抹了一脸,“陛下明鉴啊,江充奉旨调查,太子抗拒,不由江充分辨就把他杀了,分明是心虚!他烧死了江充带去了胡人,起兵了,还有卫皇后。。。”
“你过来,”刘彻随手一指旁边的小太监,“去长安城看看怎么回事。”
小太监根本没胆子靠近长安城,当然啦,作为钩弋宫的人,他也没立场那么做。随便在半道转了转,两个时辰就回了甘泉宫,乱扯一气,“太子真的反了!他已经登基为帝,遥尊您为太上皇!”
丞相刘屈旄的长吏此时也到了,战战兢兢地汇报了情况。
“这个逆子!朕可要好好和他斗上一斗,告诉臣民们朕还活着!!!”
“刘屈旄呢,现在在干什么?”
“丞相。。。”长吏硬着头皮,抖了又抖,“在朋友家中,什么都还没做。”
“懦夫!哪有一点周公的风范!将诏书和符节发给刘屈旄,让他马上调北军南军平叛。”
“给周边郡县发诏书,调勤王兵马进京。”
六个时辰过后。
“陛下!”去北军宣召的特使终于回来了,“北军户军任安拒不奉诏发兵。”
“任安想干什么?反了吗?!”
“他说陛下数月未与臣属联系,如今突然宣调兵,实在实在。。。”
“实在什么?”
天子的威严几乎压得使者喘不过气来,“实在不能辨别诏书真伪。。。”
北军在长安城北边,甘泉宫又在北军北面,因此,北军是距离甘泉宫最近的军队。而南军的消息,基本还要再等上七八个时辰。
刘彻五味杂陈。公主们,卫长这几年愁绪满怀,只知道伤心,诸邑石邑德邑就不说了,背叛了他。德邑已经赐死,诸邑石邑也不能放过。盖邑在封地大肆养男宠,风流快活,还开发出各种玩法,闹得沸沸扬扬,丝毫不顾及皇家声誉。夷安和驸马和离之后也不怎么来看他,看也是劝他远离钩弋夫人,不管他开不开心。
皇子们呢?太子刘据谋反,次子刘宏早逝。三子四子刘胥刘旦在封地斗鸡走狗,胡作非为,品德一路往诸侯王的水平上奔去,让他很不高兴。只有五子刘博,他最心爱的李夫人的孩子,还是那么聪明乖巧,谦谦君子,美德在当地百姓中流传,他也有所耳闻。幼子刘弗陵只有几岁,玉雪可爱,日日承欢膝下。他心里突然一动,从未有过的想法涌上心头,综合年龄和品德,也许皇五子刘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这一天多的时间,对刘据他们来说太过宝贵了。
皇宫卫队,长安城内的城防卫队,囚徒共计几千人,被分散到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城楼上都布置了强弩,弓箭位,瞭望塔,有士兵十二个时辰不间断执勤。城墙中薄弱处都做了修补,并用巨石堵上。护城河入城的通道处都派发了值班卫士,偷偷摸摸钻进来的一律射死。长安城内城和外城对外的通道周围都挖了绊马索,埋下了铁篱。刘据,萧皇孙,李皇孙守南城,诸邑公主石邑公主负责东城,史皇孙负责北城,卫不疑,石德负责西城。皇后卫子夫诏令后宫不得随意走动互通有无,卫长公主在史良娣等则在宫中,看过刚出生一百多天的皇曾孙。他的降生,给这几年一直氛围压抑的椒房殿和东宫带去了几许欢乐。我和太子众谋士在东宫,处理军需和各类消息。
汉朝的文武百官此时基本都在长安城,由于形势不明朗,大多数人紧闭府门不出。几个时辰之前,丞相刘屈旄趁着城防还没完全布置好,在掩护下从朋友家逃往城外,躲在长安城郊的灌木丛里,等待刘彻发来的军队,蚊虫叮咬,苦不堪言。
七月甲申日卯时,离刘据杀江充起兵已经过去了一天多。
“陛下,”去南军调兵的使者终于回到了甘泉宫,“六个时辰前臣持虎符到达南军,宣召后他们立即出发前往长安城与丞相回合,南军驻地离长安城南边,快马不过两三个时辰,现在应该已经开打了。”
他说得没错,长安城现在激战正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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