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在场的众人里唯独银月境的人才知道眼前这个少女有多深不可测。
其中又以第一个见到她的赢尧最为忌惮, 而她这样一个年轻的姑娘在其余人的眼里包括照夜清庭中人也许都只会轻视于她，即便她曾控制过整个银月城可他们猜测多半也是用了什么奇诡手段。
包括此时此刻所有攻击都对她束手无策，也并非因为殷雪弦的实力已臻化境。
所以如果能抓住对方的软肋让她束手束脚, 甚至自行了断那绝对是赢尧最乐意见到的事情，也正因此他不能放手让掌下自称是陵游的青年轻易逃走，即便他的本意并不想伤害这个人。
人生在世，哪来这么多十全十美。
赢尧如今也只是权衡利弊, 于是强行丢开了源自于本能的直觉，他已经无暇思考这个青年为什么面对自己的时候毫不还手更甚者连眼神中都透着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因为高台之上的殷雪弦，正在缓步靠近, 很快……就会来到他们的面前。
赢尧对上她看似平静实则空无一物桃花眼中，心中不知为何咯噔了一下，因为他发现对方的眼里没有半点因为这个人不顾一切的行为而生出的动容和自责, 更是连一丝丝怜悯都不曾存在。
那那双桃花眼里只有冷漠，并且略带了一丝讥讽之意。
事到如今，她的底气究竟是因何而来？
直到她停在了众人视线的中心, 独自站在那里却好似一个人站在世界的彼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敢在她走动的时候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连呼吸都放轻, 像唯恐惊扰了她。
然而这绝非出于善意的纵容, 而是发自灵魂的震颤。
当一个人拥有这样仿佛与整个世界为敌的魄力时, 很难形容旁人此刻心中的想法，也许她确确实实做了什么邪门歪道的事，可这并不会妨碍到他们……尤其是年轻一代觉得。
——那道绯色身影勇敢、孤高、从容, 堪称绝代之姿。
“放过他吧，我是为你好，赢尧。”
她似乎也懒得伪装了, 没有用敬称。
这恰恰佐证了对方是在意这两个人质的，赢尧甩袖把那名为陵游的男子碾压在冰冷的地上，目光中满是杀意，“你的话无法影响到我，殷雪弦。他们手里的那个是生是死我不管，眼前的这个……你能付出什么？”
“这般做派，也不怕天下人笑话你们？”
“妖魔鬼道，人人得而诛之，哪怕手段下作又如何？你我早已是不共戴天之仇敌，我若是还要维持仁慈才是最愚蠢的事。”
“若我要你们放了他们，你们想要什么？”
“自然是……要你的命！”
“自裁吧，殷雪弦！”
殷白衣似是无奈的长叹了一声，“不要一错再错了。”
赢苍术此刻猛然如死灰复燃一般抬头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既然如此……一年前我就该偿还的，现在就还给你！殷雪弦！若不是我……若当年不是我……”
“当初你我若是未曾相识……该多好。”
“是我错了……”
他猩红的眼眸中几乎像是掺杂着血泪和尘土一起坠落。
赢苍术只恨当初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若不是他亲手把她带去银月境……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那样的话，她仍会是照夜清庭最疼爱的稚水仙姬，而不是落到如今举世皆敌的局面。
嘎吱——
刺耳和闷哼的声音同时响起。
是赢尧亲手废了他的修为、踩碎了他的四肢、抽出了他的根骨。软若无骨的男人早已经狼狈不堪，他费尽力气仰头却怎么都抬不起来，还是赢尧动手把他提了起来向她展示。
有破碎的内脏夹杂着血沫自赢苍术的嘴角流下，他最后看了血雾中身影越发朦胧的少女一眼，断断续续的开口道，“就……就、这样…结束……求、求你……”
“对不起……但…我爱你……”
风声平息，他死了。
殷雪弦的脸上仍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缓缓把视线移到了另一个人质身上。
“你觉得，我会为你牺牲么？”
因为照夜清庭的大长老亲手抓的封镜流，老头儿自然是不舍得伤了自己的徒弟。
直到他远远瞧见另一个人质直接震断了自己的心脉，为了殷雪弦竟是连命都不要了。
他的心中有些不安和惊悸，可现在老头想打晕徒弟的想法显然也是落空了，封镜流漠然抬头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褪下了全部伪装冰冷道，“师父，别让徒弟恨你，若她死了……我绝不会苟活。”
“孽障！你为她顶撞我？！”
老头儿气的直接扭过了头不愿意再去看他，说到底他还是不信这个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徒弟会为了一个女人如此疯狂，但事实证明他显然是小看了封镜流究竟有多疯。
封镜流看上去虽然也很是狼狈，但多是别人的血，他甚至抬头轻松的对她笑了笑。
“你……都算到了吧。”
他的目光落在跟在她身后如臂指使的疯狗一般几乎要杀疯了的路青盏身上，眼里划过的竟是同情和怜悯，“他待你也不好，对么？其实你选择回来，一开始就是为了报复。”
一切都清晰明了，封镜流是个多么聪慧的人。
在个人里，唯独他是真正吃过苦感受过人性之恶意的。
路青盏和赢苍术……在他看来其实跟过去的殷雪弦没有太大的区别。他们都是生来就站在别人一生难以企及的终点的人生赢家，他们没有被踩到尘埃中过的猪狗不如过，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受到过挫折。
但即便知道了，却也只让他更对她情有独钟。
封镜流拥有的就是这样一个扭曲的灵魂，他从没这样欣赏或者是痴迷过一个异性，越是挖掘出她的心狠手辣就越是让他情不自禁。
“素素没有跟着我这样的哥哥长大，实在是太好了。”
他最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像是要把她铭刻到灵魂深处，封镜流看上去似乎是想明白了一切便也同时看淡了，然而男人眼底的眷念和遗憾还是不可控制的流露了出来，“殷雪弦……是我输了……真正的一败涂地。”
但现在的他，已经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殷雪弦这才像是终于玩够了，她朝着一脸莫名其妙却凶神恶煞瞪着自己的老头儿随意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赶紧带回去吧，看把你气的……那不是你最看重的亲传弟子么？”
那好似驱赶苍蝇的神态，赢尧却还是不信。
他愣愣的看着脚下已经没了呼吸的陌生青年，不知为何觉得透不过气来，于是便发了狠直接把已经没了半点求生欲望的封镜流抢过来如法炮制了一次……亏得有银月境的人帮他挡住了其他人，中年男人此刻的执念似乎就是让她感受同样的绝望和痛苦。
但她却连一个余光都没有给到，赢尧松手把人丢回了照夜清庭的方向，“果真是个没有心的妖魔，这人如此护你却得不到你的半点动容，殷雪弦……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回头朝他笑了笑，“我确实心狠，但怎么也狠不过你……亲手杀子都无动于衷。你以为……赢苍术死前求我就此结束是为了什么？他是求我……这次放过你啊，赢尧。”
“赢苍术……？”
赢尧心中一跳，急切向她确认，“我……儿子？”
“是啊，你最疼爱的小儿子。”
殷雪弦想了想才恍然道，“对了，我忘了把那些记忆还给你们了，抱歉……我当时也是气到了，后来我知道赢苍术最在意家人和银月境，解除操控之术的时候就动了些手脚。”
她伸出苍白漂亮的双手，结下术法，一片莹白中星星点点的光芒便毫无保留的落在了在场的相关人员身上，还有一片星光随着微风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正是银月城的方向。
随着记忆的回归，有关于那个名字的点滴回忆通通涌上心头。
赢尧终于看清了于光幕中那个为他们而俯首成了殷雪弦仆从的俊美青年——那是赢苍术，是银月境最是洒脱自由的一公子，同时更是他赢尧生平最为骄傲的幺儿。
他退后了一步，迷茫的眼神逐渐过渡到清明，最后是如血一般的憎恶和杀机。
“殷雪弦！”
中年男人小心翼翼捧起那具尸体的时候，甚至还能听见这偌大场地上细细索索压抑的哭声，那是苏醒之后为赢苍术哭泣的亲族和友人。
这声音听着有趣，实在是悦耳至极。
——殷雪弦死的时候没有人为她哭丧。
原来这就是被生人所悼念的声音，殷雪弦一边在平静中思考着，一边侧目看向另一边仿佛一瞬间完全不认识她似的殷白衣。
“父亲这眼神……怎么，是不认识女儿了？”
然而殷白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发现另一边的银月境之人通通发了疯一样不要命的冲了过来，其实他在同样忆起赢苍术的时候就知道现在她若是不死，这次是无法轻易事了了。
“你不是我女儿，雪弦连杀生都不敢，怎么敢这样折磨他人？”
说着殷白衣便又开口道，“此女必是妖魔，小女恐怕也已经被夺舍操控，杀无赦！”
千军万马冲了过来，唯独路青盏犹自背脊挺直挡在她的面前。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微勾便把旁人定在了原地，一时间无数黑雾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一瞬间就弥漫开来笼罩住了所有人，众人动弹不得有口不能言，她却只顾着问他。
“路青盏，你想要什么？是雪禅青灯？还是殷雪弦？”
不等他回答，殷雪弦很快就给出了她的答案，“可惜……你什么都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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