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鬼城醒了,无忧小白要睡了。
酒楼一楼没客人,老板打着算盘见无忧从后厨出来,脸上热气腾腾还挂有水珠,他问:“你这是大晚上洗澡了去睡觉?”
无忧耸肩:“不然呢。”
她在老板不理解的注视下上了楼。
无忧心情忐忑,现在完全没了刚刚邀请小白同床共枕的气势,她怂得要死。
虽然她活了有一千多年了,但在之前的日子里,她还从来没有和男人睡在一张床上的经历。
十五六岁算个什么男人,我好歹是一千多岁的成年女人,要害怕也是他害怕吧!
无忧在心里安慰自己,进屋的路被她走得十分漫长,但终归还是到了门前。她深呼吸,推门而入。
床上的人已经和衣睡下了,无忧关上门,轻轻走到床边。
小白睡在外边,他向外侧躺而眠,无忧很少见他黑发披散的样子,碎发散在他侧脸,显得他更加白皙了。这样的他,倒是少了几分距离感,多了分柔和。
他枕着右胳膊,像是睡熟了。
无忧一只脚越过小白的腿踩着床上,另一只蹬地她便上了床。中途没站稳,扶了一下小白,也没见他醒。
无忧和衣躺下,将被子往小白那边推了推,形成她与小白间的分界线。她向里侧身,两人背对背而睡。
小白闭着眼睛满耳都是自己的心跳声。
从无忧进门他就紧张得不行,强装着镇定,感知她的每一个动作。
她的关门,走近,她在自己面前停了一会儿,他不敢动。之后她将一只脚放在他腿后面,上床中还摸了一把他屁股。
他轻轻皱眉,心咯噔一跳,他好像变得很敏感,被摸的感觉在脑海里不断重演。
就像一块石子被丢进池里,泛起层层涟漪,触碰的感觉无限放大,全身都有种酥酥麻麻的触电感。
他仔细感受着身后人的种种,恨不得背后长个眼睛。
都合眼睡了,房间变得很安静。
但谁也睡不着。
没过多久,楼下陆陆续续来了客人,说话声音都一一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这下更睡不着了。
两人轻轻叹气。听到对方有声响,两人又变得紧张起来,空气焦灼,不敢动。
原来都没睡着啊。
“小白。”无忧翻身平躺着,她看着他的后背轻轻唤他。
“嗯?”小白小声应到,他感觉到背后人的注视,手紧紧捏住衣袖。
他知道她要干什么。
“小白,你。”无忧慢慢吐出字来。
小白你为什么要离开永宁村,为什么回来,为什么不打一声招呼小白知道她一定会质问的,他不怕,他早就编好了完美的谎言。他可以游刃有余地应对。
“你在外面有遇到危险吗?”身后人道。
小白还在为自己离开想措辞,听到无忧问出这一句他愣住了,他睁开眼望着前面桌子发呆,这句将他所有谎话推翻,明明是最好回答的,可他反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以他的能力,谁能欺负他。对于路上遇到的妖怪,他才是危险。
“没有。”他简单回答。
“那你还挺幸运的,我记得以前从南国走到永宁村这条路上有好些妖怪和坏人,”无忧数着床柱的花纹开始回忆,“我一路走过来都是躲着他们走的,当时可危险了。”
小白沉默了会儿,他道:“人间那么安全,你为什么反倒去妖界?”
他依稀听过老二几个讲无忧是怎么来的永宁村,他能感知无忧在人间不如意,虽然他不知道在无忧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人间那些事是无忧不愿提及的。
那他就偏要提。
他讨厌刚刚让他出乎意料的话,他会感到不安,会气急败坏,会慌乱。
他要提无忧抗拒的事,让她感受不安,他十分期待无忧会是什么表情。
小白没有听到回答,他不敢转身,不知道身后人现在是副什么表情。
是在回忆痛苦,还是,在哭?
无忧吸了一下鼻子,她望着屋顶,思索片刻:“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
和老三说的话很相似,小白猜想,指不定她现在的神情和老三说这话时是一样的。
“不过,”无忧停顿了一下,“介于你没了在人间的记忆,我还是跟你讲讲吧。”
她觉得小白还会去京国,说不定一回去他就找机会跑了。
“人间处处都是危险,这最可怕的危险不是看得到的刀枪剑戟,往往都是那伪装起来的看似无害的人。”
无忧开始陷入回忆。自打来到这冥界,她开始忘记永宁村的事,倒是人间的经历在她脑中越来越深刻。
“南国多牙子,他们会把你抓起来拉到其他地方卖掉,我以前去京国就是搭他们的车去的。”无忧将她被拐的经历说得很轻松。
其实她一开始并没认出那是骗子,老婆婆上前请她帮忙,她便答应,跟着进了小巷被迷晕。之后她就在去京国的马车上了。
那时候无忧醒来看到本是和蔼的婆婆露出邪恶的笑容,婆婆说要带她们去京国享富贵,听着车上几个女娃娃的小声抽泣,她知道她被骗了。
那是只身到人界的第一次被骗,她打不过车外的大汉,那时候的她可不像现在说的那般轻松。虽然那群人不会打她,因为怕留下伤痕买家不要,但只要她不听话,她就会挨饿。
“到了京国后,那婆子带我去见买家,那边管事的见我是只妖,赶紧把给出去的二两黄金要了回去,”无忧噗呲一笑,“你都不能想象,那婆子正得意摸着金子,瞬间脸色一变,哭着求他们收了我。”
小白在一旁笑不出来,他不出声,静静听着无忧打趣自己的经历。
侧着身子有些累了,他翻身盯着屋顶看,继续听无忧讲着人界的事。
“买家走后,我想着赶紧逃出酒楼包间,可我毁了他们生意,他们当然不愿放过我,他们让婆子出去。我大声叫喊,那些人反倒越兴奋。当我拿起桌上的筷子准备动手时,一男子突然踹门而入。”无忧停顿了一下,故意卖起关子。
小白见她没了声响,不忍发问:“然后呢?”
无忧咧嘴笑着继续:“他是个散修,但可厉害了,几招就把人打跑了。而且他还是一个人的狂热追随者。”
“谁?”小白想该不会,是永宁吧。
“当然是永宁将军啦,人界可多他的信徒了。当时我多谢他救我,我问他姓名。”无忧笑着回忆。
她学男子说话,将自己声音变粗:“他说‘名字皆为虚物,你就叫我永宁的化身吧。’说完拂袖而去,特别潇洒。”
小白一直觉得无忧对那永宁的崇拜就挺离谱的,没想到还有更离谱的。他转头看向无忧,虽然她想把那些事故意说得好笑,但小白觉得不好笑。
无忧轻轻叹气看向小白,正好对上他的眼睛,是担心吗?无忧对他笑了笑:“我这么一讲,感觉人界还不错。仔细想来,也没我说的那么多危险。”
小白没想到无忧会看向他,跟她对视还有些不自在,特别是,还这么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憋着,把眼睛看向别处,默默翻身侧回原来的姿势。
“欸,你不听了吗?”无忧可好不容易决定向别人讲自己的经历,她以为会受到嘲笑或者同情,没想到那人什么想法都没有,该不会还在心里想她讲得真无聊吧。
小白打个哈欠道:“睡。”
真就这么无聊?无忧赌气也翻身睡觉。
两个背对背又是一阵沉默。
“你的玉珠在冥界没用,以后还是躲在我身后吧。”身后的小白默默道。
无忧以前有玉珠保护,她无敌,有危险就冲在前面惯了。可是现在没有保护罩的她,什么都不是。
今日午时那鬼给了她一脚,让她狠狠感受到了疼痛。但她是老大,就算没有玉珠,她也应该挡在前面。
就要像永宁将军那样,他也不是无敌的,但他依旧会护在天兵天将前面。
无忧正经:“我是老大,哪有老大躲小弟身后的。”
“随你便。”小白说完没了声。
两人结束了这场不怎么愉快的聊天。
另一边的老三回赌场后心情复杂,守场时也心不在焉,他一直回想着无忧说的种种。到了后半夜,他终于可以换人休息去了。
休息房间在地面,巷子旁的小楼里。
老三没有进楼,他独自一人坐在门口台阶瞧着天上的月亮。
为什么,为什么我生活的永宁村和她口中的永宁村不一样。
为什么,我的记忆里只有痛苦?
老三盯着月亮发呆,任由泪水一滴一滴掉落。他多希望那是真的,但他不敢相信,他能拥有那样的朋友吗,在永宁村他从来没朋友。
他的手指紧紧扣着台阶,一不小心石阶被扣破了。他垂头看着手中的碎石。
心好痛,头也好痛。
他蜷缩起来,紧紧抱着自己的腿,把头埋在腿间,无声抽泣。这种感觉比爹的任何一次打骂都要难受。
“方护卫?”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老三身前传来。
老三抬起头,一位富态的中年男子背着手看着自己,那是赌场老板。
老三看清来人,赶紧擦了擦泪,喊了声老板,声音还有些颤。
老板看着他:“出什么事了?”
老板一问,老三便再控制不了情绪,他失声哭了出来:“老板,我好像我忘掉了很重要的人!我好难受,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老三只觉得好无力,他像是在一片黑暗中,没有尽头。
老板看着眼前悲伤的少年,心里有些动容。他想方长欢平时再稳重,终归还是个孩子。
“你既已到了冥界,人间的事便和你没了关系,你还小,对人间有所留念在所难免,”老板安慰,“这样吧,过几天你跟着我去尤清殿看看戏,分分心也是好事。”
老三抹了泪,向老板行礼告退。
既然已经死了,就不需要和人间有关系了吗?老三依旧痛苦。
可是为什么,我就是不想放弃这段感情啊!
老三纠结,万一,一切都是假的呢。但他又矛盾的渴望那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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