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浮在水面上,随水流任意东西。

    夜空如墨黑的丝绒,月朗星稀,万籁俱寂。这一片区域似乎被人保护着,黑手党火拼都默契地绕开了这里。

    “阿柒,你是夜游神吗?”

    他仍旧看着天空,却是对岸上走的那人说话。

    知道小兔宰治安分不了两天,南雲柒数着日子等他作妖呢。

    果然他装乖没两天就悄悄往外跑想要离开,估计是胆小鬼受不了大家对他的照顾,下意识胆怯了。

    子系统的提示一直没响,他也看不见院子里的小金贵,说明彼此都没承认对方。

    乱步莫名其妙的嘲笑让这个未来最强操心师都感到迷惑,他不是侦探,但是能推断出自己被忽略了很多东西。

    触碰也没解除限制,可能不是异能力。

    面对胆小鬼的猫猫探脚,南雲柒心平气和,不要太逼他就行:“只允许你大晚上入水,不允许我出来散心?”

    太宰治没有继续说话。月光里,他的黑发边缘泛棕,鸢眸里黑泥翻滚,与漆黑的干涸古井一般深不见底。

    好无趣,这个氧化的世界让他窒息。为什么还要一直跟着他?

    太宰治一头埋进水里,结结实实让自己无限接近死亡。

    微卷的黑发如水草荡漾,冰冷的河水灌进口鼻,阴影从支气管蔓延入肺,仿佛每一个肺泡都即将炸裂,仅剩的空气又被肺部挤压,大大小小的一串气泡浮出水面。

    他透过水纹仰视曲折的月光,明明即将亲历到死亡的魅力,心底却有什么在沉下去,沉下去。

    身体猛然一轻,他被捞出河水,那点沉重一瞬间被什么东西打散,太宰治禁不住弯腰咳嗽。

    南雲柒数着秒下水救人。

    小兔宰治不愧是一夜间能从鹤见川漂到东京湾的知名游泳健将,游泳技术和肺活量惊人,换成她那个旱鸭子挚友,早就在g鞭炮锣鼓声里刻墓志铭了。

    南雲柒也不讲究,席地而坐,拍拍身边的位置让太宰治坐下缓缓。

    太宰治安详躺尸,一动不动看着天空,他的鸢色眼睛像一汪深秋的湖水,枯叶覆没,静谧悠远。

    手指在问题小猫的眼前比一个框框,南雲柒笑问:“你看见了什么?”

    陷入自己世界的太宰小猫:“”

    无论看多少次夜空都是这样,有什么必要吗?一切都没有意义。

    不需要他的回答,南雲柒自说自话:“眼睛会自己追逐目标,当我们抬头仰望夜空时,总会先寻找月亮。”

    “太宰,你也不是最初就只会看见那片漆黑。”

    南雲柒灵光一现,她向太宰治伸出一只手:“太宰,你想飞吗?”

    太宰治弯眼:“好呀。”

    又是一个劝我珍爱生命,珍惜身边美好的想法?

    【天·苏轼·《水调歌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平地起风,飘飘忽忽。南雲柒拉着太宰治的手,踏风而上。

    如履平地,太宰治惊奇地蹦跶两下,确定自己踩在一团风旋做的云上。

    第一次接触这种脱离他异能效果的东西,尚有孩子好奇心和存在试探意思的太宰治乖乖被南雲柒按坐下,陷入云里。

    他揪一块下来,捏一捏,被揪下来的棉花糖触感云团还有弹性。

    再捏几下,“嘭”,云团化成风,拂过他的脸。

    太宰治猛缩,重心不稳差点跌倒,南雲柒一把拽住他:“太宰小朋友,注意高空行驶安全。”

    进退有度的南雲柒可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趁此刻把住他的手,伸向云团外:“看。”

    “指尖流淌的风,遥远天际的星,我们永远抓不住。但此时此刻,我们无限接近它们,它们都在邀请我们、回应我们的目光。这些都是不需要追逐就能享受的无价之宝。”

    太宰治开始吐黑泥:“人们渴求的一切存在价值的东西,从得到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有失去的一天,不惜延长痛苦人生也要去追求的东西,一个都不存在。”

    南雲柒在太宰治的手心一点:“天地之间,物各有主。如果不是属于我们的东西,没有必要强求一丝一毫。”

    太宰治的脸上浮现空白表情,他感到被点过的手心微微发烫,下一秒,一片片璀璨奇幻的碎星在手心里浮现。

    五彩缤纷的碎星与缥缈云雾汇聚星云的模样,瑰丽迷人。

    情不自禁握住掌心,太宰治遵循最本能的欲望想挽留它。

    可是还未合拢,星云就从指缝里流逝,点点星芒的倒影划过他的眼底。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南雲柒笑意清浅,侧脸对上鸢眸小猫不自知的怅然神色:“太宰,当你捧住它们时,你也是一颗独一无二的小星星。”

    她仰头伸手,似要摘星揽月:“虽是天高不可及,但我也无意摘之,我的月亮在心里,我的星星们一直在身边呀。”

    再多的谋算在如此情境下都无法自在运转。

    太犯规了,用超脱异能力的特殊能力来哄骗自己。

    一只稚嫩的太宰猫猫放弃了思考。

    南雲柒捏捏他仍有婴儿肥的脸,让他回头看。

    难得被别人牵着走的鸢眸小黑猫下意识回首——那些在他手里散去的星云碎片缀在他们所乘的云团后,连成一条斑斓闪烁的流星尾。

    “或许现在有人无意间抬头,看见了小星星太宰经过天空时的漂亮流星尾。”

    几乎被一连串直球次次打出暴击的太宰治有点焉哒哒,也不接话。

    南雲柒转回去,目视前方,准备降落在自家后院中。

    逢一落地,南雲柒就把手放在太宰治水汽氤氲的头发上:“一身湿在天上吹了这么久的冷风,也不怕重感冒。”

    太宰治长音抗议:“诶——,明明是阿柒霸王硬上弓,把我带上去的。”

    不留时间给太宰治反应,南雲柒遵从他的“霸王硬上弓”说法,抱起轻到过分的猫崽子去找让他洗澡。

    猫崽子浑身僵硬,猛地挣扎,嗷嗷叫:“哇——恶劣的大人终于要露出真实面目了唔!”

    他僵硬地板成木头。

    “啪!”

    提前拉开的隔音罩果然有用,南雲柒淡定收回给了他屁股一巴掌的手。

    孩子不听话大晚上扰民怎么办,多半是故意调皮,打一巴掌就好。

    南雲柒放好热水,倒入李濒湖特调的驱疲安神药剂,再试了试水温才把差点落荒而逃的猫崽子赶进去。

    这是与漂在河水里截然不同的感觉。

    柠黄的灯光柔软温和,周遭的温暖将他包裹,太宰治用手盖住脸。

    在河里太宰治仿佛是无根的浮萍,飘飘荡荡,无所谓来去;在浴池里他却更有一种轻飘飘的不真实感,不是作为浮萍的虚浮感,而是更陌生的一种情绪。

    不如就沉溺在池水里吧,这样也不错。

    被夜空飞行暂时驱逐的阴暗再次弥漫,太宰治缓慢埋下水,先进入鼻腔的不是水而是不知名药香。

    他猛然清醒,支起身体,掬一捧水仔细嗅。

    私人配比的安神药剂,应该是医馆里那位医生的杰作。

    李濒湖、李易安、苏东坡之间互有联系,不是同为侨居华人的浅层关系,而是某种身为同类的潜在关系。

    同是华人,他们与华人街的其他人格格不入,自成一派,是因为什么?

    一道声音打断太宰治的联想:“溺水时你的肺因为压力缩成一团,只为再输送一口氧气;粉身碎骨前你的肌肉仍紧绷着为你抵挡第一次剧烈的冲击;失血后你的心脏仍疯狂跳动,为你输送血液;吞药后你的免疫系统仍高速运转为你制造解药。”

    “太宰,它们都不想死,想死的只有一层薄薄的大脑皮层。”

    是因为南雲柒,姐姐吧。

    “洗好了就出来吧,睡衣我放在门口的置物架上了。”

    南雲柒拿完衣服回来就听到浴室里没动静了,真的很头大,不用动脑子都能猜到他又在入水,不假思索打断他的黑泥念头。

    南雲柒绝对猜不到她打断的不是黑泥输出而是扒马甲进度。

    事实上,乱步在荼蘼的干扰下把几个天级大佬认作了与南雲柒一样获得特殊能力的人,所以他们才会被彼此吸引而产生交集。

    太宰治再扒,最多也是这个结论。

    太宰治穿好睡衣,眼神略微奇异地看着南雲柒。

    动作迅速地清理浴室,再次放热水清洗浴缸,南雲柒感到如芒在背,刷掉最后一点污渍,她不禁回头看太宰治:“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太宰猫猫熟练缩回壳子里,他借擦头发的功夫躲闪眼神。

    一头可爱的自然卷泛棕黑发被他乱揉一气,南雲柒看得想呼暴殄天物。

    没好气地把猫崽子捉到椅子上,南雲柒翻出吹风机准备亲自给他吹头发。

    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在他发间穿梭,头皮在身后人的指尖下发麻,这是太宰治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快逃,不能留下来

    南雲柒把身体歪斜躲避的猫崽子薅正,吹风机的距离稍微远离:“烫到了?不舒服要告诉我哦。”

    她撩起猫崽子那盖住耳朵的厚头发,吹一吹里面的湿润水分。

    耳朵被吹风机的“嗡嗡”声笼罩,他的心跳声却震耳欲聋,一股陌生的情绪环绕不去。

    完全躲不掉,这就是所谓来自家人的关怀吗?

    吹风机移到了后颈处,那里有一块疤,根据形状和痕迹,应该是烟头一类的烫伤。

    “哈——欠,我想睡觉啦~麻烦阿柒送点绷带给我吧。”没等南雲柒反应,太宰治第一时间反手捂住那块疤,睁大眼睛撒娇卖萌,“我不能没有绷带,那可是我的必需品。”

    南雲柒沉默地放好吹风机,从柜子里取出许久没用的万能医药箱。

    她没有拿伤药,只拿出一卷全新的透气白绷带。

    恐惧着什么的感觉又来了,太宰治清楚地知道对方想自己给他包扎。

    他露出含几分恶意的阴郁表情:“你在怜悯我吗?这些伤可都是我自己”

    “太宰,你要明白,不管你处于何种境地,不管你有多么难受,你身上的几十万亿细胞,都在为你而活,因你而生生不息。它们一直在陪着你,生因你,死因你。”

    南雲柒低着头,轻柔卷起面料亲肤的睡衣衣袖,从他的手臂开始缠绷带,仿佛无视了那些令旁人不安的伤痕。

    该下地狱的人贩子不仅仅给猫崽子造成这些伤疤,还让那么多的家庭支离破碎。

    虽然猫崽子故意让自己受伤该打,但他显然做了一件好事——助警察提前把人贩子一网打尽。

    太宰治早有预料南雲柒的独特思维,还是被她的切入点惊奇到。

    不是让他听腻的“珍爱生命”,而是“细胞陪伴”,开解人的方式真有意思。

    太宰治面无表情,收敛所有情绪波动,似乎正在被缠绷带的人不是他,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

    缠绷带到猫崽子掌根处,南雲柒停下了,使用天卡。

    【天·李时珍·《本草纲目》】

    [人生不过表里,气血不过虚实。]

    野原之草与泥土同舞,露珠从叶尖儿滴落,甘滋万物。

    没有绚丽的特效,仿佛落叶归根,大音希声,只恍惚能闻到嫩青的雨后草菁味。

    青绿色光晕薄薄覆盖太宰治的手臂乃至身上各处伤疤,相接的边际处有几滴露珠滚滚。

    光晕未散。

    南雲柒给了下意识瑟缩的太宰治一个虚虚的轻柔拥抱:“你也是一颗小星星呀,太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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