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待了几天。
西山已经积了一层不薄的雪,窗户上氲了雾,树梢上挂着霜,空气里弥漫着冬天的气息。
新年的气氛未过,倘若去附近的江边走走,会看见许多戴着围巾拿着烟花棒的男女老少,在马路边踱步,其乐融融,画面温馨。
路灯下,两名少女并肩走着。
忽然其中一名停下来。
“放烟花吗?”
晏明雨看过去——青絮手里无故多了两支烟花棒。她递了一支过来,又从兜里拿出一个打火机。
“放。”晏明雨接过。
小小的、灿烂的火花就这样盛开在晏明雨眼前,变化多端,光彩夺目。像一枝没有刺的白玫瑰,又像一颗不断下落的流星。伴随着烟花的白光愈来愈小,呲呲的声音渐渐变弱。
手里的烟花很快就燃尽,剩下一根烧过的银签。马路上有情侣拥吻,烟花在夜空绚烂绽放,像一副浪漫的背景图。
想起美术课上老师展示过的作品《吻》,晏明雨忽然看向青絮。
“亲吻是什么感觉?”带着疑惑的呢喃。
青絮神色微诧,晏明雨没有多看。寒风从江面吹来,剐蹭着脸颊,又麻又痒。她只是随口一问,很快又被江面的船吸引了注意力。
如掺了墨一样的水面倒映着马路的灯、渔船的帆、夜空的星。
随着一声烟花冲上夜幕,江面也被染成了五颜六色。
“晏晏。”
晏明雨倏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侧目时却看见了青絮眼里映出的五彩缤纷,她心里莫名被什么撞了一下。
从别人眼中看见人间的烟火气,就像在某种单色光下作画,所有颜料都失去了直接可见的色彩,肉眼失去意义,只能用心去感受。
眼前的一切就像画出来的一样,带着强烈的不真实感。
晏明雨看着她伸手过来,指尖挑起一缕头发,然后别到耳后,她的颈微微起伏,说出的话像水面上的浮冰,即将融化。
“头发乱了。”
那只手没有离去,而是顺着她的耳垂,脖颈,停在了下颌。“我可以亲你吗?”她问。晏明雨微愣,咽了下口水,突然没由来地紧张起来。
漆黑的水面隐约能看见涌动的波纹。烟花又升起,瞳孔里青絮的脸不断放大,微凉的指尖轻轻划过颌角,晏明雨急忙闭上眼睛。
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不见了。
晏明雨紧闭双眼,不敢动弹,唇上的触感稍纵即逝,忽然一阵失重,她似乎从高空跌落。
晏明雨稳定心神,缓缓睁眼。
房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原来是梦……
晏明雨抿了抿嘴唇,手背贴着额头,望着天花板长叹一口气。
自己一定是病了,怎么会做这种梦?难道是这几天都在看那部动漫的原因,所以在梦里不自觉就代入了她和青絮……
梦里的青絮,眉梢唇角携春风,凤眼半弯藏琥珀,她一凑近,自己就仿佛嗅到了那似有若无的香气,清冽却又醉人……晏明雨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也会忍不住脸红。
最令人心悸的是,梦里的触感真实得可怕,柔软中带着丝丝凉意,触碰的那一瞬间心像滞了一秒,这是晏明雨从未有过的新奇的感受。
可是此刻她坐在床上向旁边看,青絮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另一张床上,呼吸轻柔平稳,正安然睡着。
罪恶感油然而生。
晏明雨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如同打鼓。她几次深呼吸,还是有点喘不过气,于是蹑手蹑脚下了床,走到窗户边透气。
二人间的床是分开的,两张床中间用床头柜隔开,地板上垫了绒毯,踩在上面悄无声息。
夜色正浓,皓月悬于高空,几颗星点缀在四周。四更的雾气尚薄,马路深处隐约有灯光闪烁,随后驰过一辆车,风声凌厉。不消一分钟,又陷入沉寂。
静谧安宁的夜。
凉风拂面,晏明雨不知出了多久的神,等她回神才发觉自己双颊冰凉,发丝微润。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困意渐渐涌上来。
坐回床边,晏明雨瞥见青絮安静的睡颜,不由多看了几眼。青絮睡着时秀眉舒展,长睫轻颤,手里攥着被子边缘,跟白日比起来似乎少了点什么。晏明雨想了一会儿,发现是少了凌厉之气。
为什么呢?
她又思考许久,才想清楚是因为那双眼神向来坚毅的凤眸此刻合上了。虽然青絮说自己的眼睛太像那人,所以不喜欢,但晏明雨却犹钟爱那双眼睛。
清冷中不失温柔,透澈中蕴含坚定。
每次做题做得想要放弃时,只要一跟青絮对视,晏明雨就被吸进了那对清眸里,像有着魔力一般,本来沮丧的她瞬间注满了能量,又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想起这大半年两人的相处,从最开始的拘谨到现在的自然亲近。青絮对她很好,监督她学习促使她进步;带她去海边找灵感;深夜来陪她,听她倾诉;不管怎么样都支持她,保护她……世界上有个人始终关心着你,这是何其幸运的事。
青絮包容她,理解她,照顾她,晏明雨感觉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可这种离不开更多是依赖,不是喜欢吧?
“我是不是太依赖你了……”晏明雨喃喃自语。
突然眼前人动了动,引得某人心头一惊。
青絮只是翻了个身,依旧熟睡着。
晏明雨吁了口气,轻轻爬回床上躺着,却没再睡着。
————
第二天。
一家子收拾东西准备回东县。
因为昨晚的梦,晏明雨一见到青絮就脸红心跳,压根儿不敢有眼神交流。青絮问她是不是不舒服,某人憋了半天堪堪说出一句:“困。”
于是接下来两个小时的车程,晏明雨愣是闭着眼睛装作睡觉的样子,一直坚持到了家楼下。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晏明雨刚沾到地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腰酸背痛。
“记得把东西都提回去,每个人都拿点,争取一次性搬完!”晏芳呼吁几人。
西山之行不仅收收获了温泉、烟花和火锅,还收获了大包小包的一后备箱的东西。譬如当地的特产,每人好几套的新衣服,和一个没有什么用但晏芳执意买下的木雕如意。
两个行李箱都交给了石毅兵,扛着两个大箱子,竟也稳稳上了楼梯。剩下一堆袋子和装木雕的盒子。晏明雨想着多分担点,于是自觉抱了木雕又提了两袋衣服。
“你能看到路吗?”青絮一脸担忧。
晏明雨歪着头看了眼脚下的路:“能啊!”
青絮还是不太放心,走到车尾,里面只剩了一个袋子,转身看着前面走得跟蜗牛一样的晏晏,她快步追上。
“我帮你拿一个吧。”
“不用不用!我可以的!”眼看青絮伸手,方才还慢吞吞的晏明雨,猛地一下健步如飞,抱着一个盒子提着两个袋子,噌噌噌上了三层楼。
徒留青絮一个人愣在原地。
晏晏这是……怎么了?
不坐电梯?
青絮站在电梯门口,有些想不通。
然而,这样的状况还不止一次。
自从从西山回来,晏明雨对青絮突然变得很客气,就像回到了九月她们刚一起住的时候。
不。
甚至比那还要过。
接下来的几天,晏明雨一有时间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对青絮一直是“非必要不交流”。
明眼人都看得出避嫌的架势,青絮心思细腻,一下就看出晏晏在回避自己。不过她没说什么,默默在书房写了好几天的作业。
有时余光瞥见有人站在书房门口,一抬头,只看见半片衣角滑过门框。
石毅兵回来第二天就出差去了,晏芳春节假休完也即将回单位上班。做晚饭的时候,晏芳特地喊青絮来帮着打打下手。看女儿专心洗菜,晏芳一脸八卦地凑过去。
“你们……闹矛盾啦?”
青絮关了水龙头,摇头:“没。”
“那怎么没看你俩像在西山一样整天黏在一块儿?”晏芳抬下额头,继续择菜。青絮默了默,回答:“……度假是度假,现在该写作业了,当然不会整天黏一起。”
“真的?你们之前不也一起写作业来着嘛……”晏芳半信半疑,朝卧室方向扬了扬下巴,说:“那你去叫明雨出来吃饭吧!”
叫就叫。
青絮走到晏明雨卧室门口。看着木质门上错杂的纹路,她略怅然。
晏晏最近确实有意回避自己,不过青絮并不认为这是什么矛盾。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晏晏和她一起在公寓生活了快半年,在公寓有限的空间里,两人只要抬个头就能看见对方在做什么。确实容易没有自己的空间。
回到东县,晏晏有自己的房间,可以独自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被人打扰。这或许只是晏晏最近所喜欢的生活方式而已。
说服了自己,青絮抬手敲门。
“晏晏,吃饭了。”
几秒后,房间里传来晏明雨的声音。
“好——”
木门应声而开,眼神交汇之际,青絮从她眼里看出一丝错愕和躲闪。正想问问她怎么了,晏明雨似乎也察觉到,倏地移开眼。
“姐姐,”趁她开口之前,晏明雨匆忙露出笑颜:“你饿不饿,我们快吃饭去吧!”然后风似的溜走了。
……
饭桌上,三人各怀心事。
难言的沉默下,能听见咀嚼的细微声以及筷子碰到瓷碗的沉闷声响。
晏芳观察两人好几天了。这俩孩子最近看起来比之前反而不熟了,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之前形影不离,现在居然只有在吃饭时才能同时看见两个人;之前两人吃饭还会说些悄悄话,这几天还要她挑起话头两丫头才会偶尔对话两句。
“你们最近……”
晏明雨正埋头扒饭,像被这几个字烫到,突然抬头坐直:“那个,姨妈,我一会儿要下楼买东西。”
晏芳看了旁边的青絮一眼:“让小絮陪你去吧?”
“不不。”晏明雨矢口拒绝,又道:“我刚写了一张数学卷子,有几道题不会,还想让姐姐帮我看一下,我等会儿回来好改呢!”
她说完就直勾勾盯着对面的青絮,直盯得青絮脸上发烧,有一瞬间怀疑之前的感受都是自己的幻觉。青絮没辙:“好,我帮你看看。”
晏芳点了点头:“那行吧,明雨你注意安全,买了东西就回来,别走小路。”
“嗯!我知道了姨妈。”
青絮看着晏明雨开门关门的身影,心里空落落的。她以为自己不在意,没想到还是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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