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带她来到了这里。
星辉和月华透过梧桐树叶,变成光点缀在少女发间。
青絮向前几步,抬手轻轻触摸树干,粗粝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她环顾,说:“我迷茫的时候常会一个人到这里来坐着,或是望着天空发呆,或是吹着晚风温习功课。一个人静下来,总会想通很多事,做不出的数学题,背不下来的诗文,介怀的过去,空白的未来……”
晏明雨站在风铃下,青絮立于树前,微风拂动她额前碎发,晏明雨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的声音:“从小到大,我习惯了孤独,学会了伪装,做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眼中的‘好班长’、大人眼中‘别人家的孩子’。面具戴久了,我都快忘了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子。”
她平静地叙说着,语气没有起伏,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其实我并非展现出来的那样,温柔大方自信,我也会因为衣服被弄脏这种小事而发脾气,会自私地想把最喜欢的糖藏起来留给自己,会在上台演讲前紧张得手抖……”
还会因为忘记设闹钟起晚了,而为了面子又不得不假装生病请假。
晏明雨悄悄在心里补上。
“在人前维持所谓完美的人设,让我精疲力竭,但是你的出现与陪伴让我又找到了最真实的自己,一直以来,我都是按部就班,枯燥无趣地活着——刚才我亲你的那一下,大概是我长这么大做出的最离经叛道的事了。”
她修长的手指抚上自己的唇,眸底流露出雀跃的神彩。像是在回味,又像是在欣慰。晏明雨也跟着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想到刚才两人交错的呼吸,脸一烫连忙放下了手。
“晏晏,我带你来这儿,其实是想说——”青絮转身看向晏明雨,瞳里倒映着月辉,坚定而诚恳:“我们很难撼动世俗的观念,也不必迎合他人的想法,爱我所爱,行我所行。念由本心便好。”
晏明雨很久没听青絮讲这么多话,一时听入了神。看她没什么反应,青絮长睫轻颤,不确定地问:“你……听懂了吗?”
晏明雨回神,点点头。得到答案的青絮松了口气,手伸进口袋里抚摸着颗粒感明显的纸张,希冀地,再次开了口。
“那你怎么想的?”
面对青絮的问题,晏明雨咬唇,沉默片刻,似乎做了极大的心理斗争。她终是摇了摇头,头低到不能再低。
“我……”她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不想青絮去经历那些伤神的东西,不想因为自己连累青絮,更不想因为今天的决定而导致以后的自己后悔。忽然想到那天在食堂,青絮笑着说:“我对我们挺有信心的。”
晏明雨略惆怅。也许姐姐有信心,可是她却没信心。太亲密的关系会滋生出更多问题,她不想和青絮闹矛盾。她害怕。
“我不知道。”晏明雨低着头,手指把衣摆绞得不成样子。良久,青絮放在口袋里的手复拿出,手上空空如也,她眼底泄了光,失落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扯出一个理解包容的笑。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她知道,晏晏只是内心太敏感,毕竟连依赖和喜欢都会纠结很久,因为害怕亲密关系的转变,所以暂时不愿意正视这份感情,害怕失去,所以不敢接受,她需要一些时间消化。反正她们现在都知道了彼此的心意,还是以前那句话,她和晏晏,只是时间问题。
而自己暂时也不急,毕竟现在她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因为青絮没有回应,年级上传的版本再离谱也没人敢舞到正主面前,晏明雨也好像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正常上课下课。平安无事地过去两天。
二模结束后,出成绩这天,班主任忽然把青絮叫到办公室。
“上周六那天,班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于老师翘着二郎腿坐在软椅上,堆着笑容,看她。上周六二班门口一阵骚动,作为班主任要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也太不称职,不过因为马上就考试,所以她才迟迟没有询问。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稍微提醒一下,结果考试成绩一出,青絮的名字挂在第二位,她顿时血压飙升,赶紧叫来青絮问情况。
青絮站着,神色自若:“是。有人造谣我和我妹妹。”
“造谣?”于老师脸上的笑容凝固。
“嗯。不知道谁,说我们是一对,还画了张很过分的画贴到教室门口,然后拍照发到年级群,很多同学都来看热闹。”青絮垂眸,眼底似乎有水光。
于老师年纪大,思想比较保守,听见这些浑话立马皱了眉,脸色瞬间难看,表情很严肃。
青絮继续说:“那几天我走在路上都会听见别人议论我,复习时总集中不了注意力,考试也觉得心浮气躁,看不进去题目,这才没考好,对不起老师。”她说到后面声音逐渐减弱,手指紧紧攥着衣角,配上自责表情当真有几分委屈。
于老师面目严峻,看她这样心一软,到底是个好孩子,她叹气,拉青絮坐下,轻抚她后背安慰:“别担心,老师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这次没发挥好不要紧,你底子好,只要稳住心态就没什么问题,老师相信你。”
“谢谢老师。”青絮黯然点头。
于老师郑重承诺会把罪魁祸首揪出来,青絮听她的话,坐得规矩,不时点头嗯声。谈完话离开办公室,青絮吁气,理了下头发,表情恢复平常。
演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差点儿绷不住。
她大步走回教室。
正处课间,王俊杰瞟见青絮回来,停下写作业的手,兴冲冲问:“搞定了?”青絮勾唇笑,全然没了在办公室无精打采的样子,点头道:“搞定了,就等你了。”
王俊杰盖上笔帽,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晚上回宿舍。
晏明雨一如既往在高三楼下等青絮。晚上风大,晏明雨穿得薄,站久了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发现青絮正走过来。
“冷吗?”
“不冷。”晏明雨嘴硬。青絮浅笑,递给她水杯:“喝热水。”
晏明雨默默接过,小口小口抿着,热水下肚,身子暖和了些。她抱着杯子,凝神间忽然想到青絮也是用这个水杯喝水……那自己岂不是和姐姐间接接吻了?面上一红,晏明雨拧好杯盖,把水杯还给她。
“姐姐。”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晏明雨叫她时竟感到有些别扭。好不容易才让说服自己和青絮自然相处,结果因为上次的画一闹,她现在又不知道该怎么和青絮相处了。
青絮嗯了一声,接回水杯,问:“怎么了?”
晏明雨踌躇,眉梢攀上一丝忧虑。她嘴角下抿,沉声:“那幅画,在你这里吗?”
青絮看她。揣兜里的手已经摸到了画纸,却突然好奇,想看看画不见了晏晏是什么反应,于是佯装难色:“我借给别人看,结果画不见了。对不起,晏晏。”
她不道歉还好,一道歉晏明雨就真信了。青絮见她人微愣,眉毛下垂,眼里的光一下黯淡,丧气:“这样啊……我以为姐姐会收好的……”
她的反应都在青絮的意料之中。不过看到晏明雨难过的表情,青絮还是心绞了一下,顿时很想给刚才的自己一个脑瓜嘣,她立即把画拿出来:“画在我这儿,晏晏,我没给其他人看。”
看见熟悉的纸张,晏明雨嘴巴嘟起,眼眶突然盈满了泪水,她委屈:“你又骗我。”
晏明雨刚才听见青絮把画给别人看,还弄丢了,其实是有点生气的。现在看见她把画拿出来,莫名其妙地委屈,很想扑到青絮怀里哭一场。但她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吸气,说:“在就好,就是画给你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有些带小情绪的话,青絮先愣了一下,眉目缓和,眼里流露出自得的神采。
“那我可要好好珍惜。”青絮把折叠的褶皱压平,抱在怀里。晏明雨破涕为笑,抬眼看见已经到宿舍门口,马上又要分开,晏明雨沉默,一默就默到了楼梯口。
“我上去了?”青絮捏捏她手。晏明雨松开和她交握的手,点头:“好。”正准备走,又被叫住。
“晏晏。”晏明雨侧目,看向台阶上的青絮。只见她敛眉,柔声问:“我可以再亲你一下吗?”
晏明雨刷的一下从后背到耳根都麻起来,整个人僵在原地。她结舌:“呃……我……”半天没憋出完整的句子。楼梯间灯光暗,几步距离就看不清五官,晏明雨的脸此时却红得一清二楚。她不敢看青絮,手抓紧书包背带,唇被咬得泛白,努力做着心理建设。就在她心理建设快要完成时,又听青絮轻笑。
“我开玩笑的。”
一句话,晏明雨好不容易建起的基底瞬间坍塌。就十来分钟,她就被姐姐惹生气了两次!晏明雨气鼓鼓地瞪某人。怎么能拿这种事情逗她……过分!
“我回宿舍了!”晏明雨唇紧绷,闷声闷气。青絮下来,挡在墙后,飞快啄了一下她脸,凤眼半弯,笑:“口是心非。”
“谁口是心非了!”晏明雨别头,跟青絮拉开些距离,脸上稍烫,她手背贴着脸颊,目送青絮上楼,说:“晚安。”
青絮顿步,轻声回:“晚安。”
宿舍门虚掩着,晏明雨推门进去。秦艺坐在床上,看见她回来,眼睛一眯,上下打量:“路上捡钱了?这么开心。”
晏明雨笑容明媚,说:“比钱宝贝多了。”
————
第二天中午,一个健硕身影直奔高三(2)班教室,冲到青絮座位处,满脸兴奋。
“证据确凿,就差临门一脚了!”
王俊杰喘着粗气,心潮澎湃,好像在当拯救世界的英雄。杨恩莫名其妙地看他,又看眼淡定的青絮,问:“发生什么事了?”
“上周六贴画的人找到了,十六班的王豪,青姐准备制裁他。”王俊杰手放在嘴边,压着嗓子说话。杨恩凑过来,同样压低声音:“怎么制裁?”
“我假装被骚扰的女生,开了个控诉王豪的帖子,发到校园墙,结果一呼百应,被伤害过的女生纷纷晒出聊天记录锤他。”王俊杰指了下青絮的手机,洋洋得意:“咯,我都发到青姐手机上了。”
杨恩拿过来看。
——西城南区的酒吧,来我请你。
——看看腿。
——不给我面子?行,你给我等着。
——画是你贴的?
——是啊。
……
还有些很露骨的,杨恩看得鸡皮疙瘩冒起,把手机扔回给青絮。
铺天盖地的消息记录里,有的不堪入目,有的令人生理不适。青絮筛选了一些直观有力的截图,和他抽烟上网吧的照片整合了一下,写成一篇举报信,匿名发给了老师。很快,王豪被约谈,不久,广播里进行了通报批评,并将其做了劝退处理,学校及时要求各年级开展了一场有关“性|骚扰”的班会。
“牛啊!这波直接让那混蛋身败名裂,有被爽到。”杨恩竖大拇指,对青絮挑眉:“青姐,你……”
“嘘。”青絮食指抵唇,又说:“我什么都没做。”
杨恩点头,比个ok的手势,小声应和:“对对。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我懂,我懂。”
青絮淡笑。什么深藏功与名,想多了,经过这件事情,以后学校查谈恋爱的和抽烟上网吧肯定会严上几个档次。她可不想变成众矢之的。
距离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二模结束没多久,七校联考紧跟着来了。
二模时青絮屈居第二,让全年级都大为震惊,本来以为第一的宝座是不可撼动的,除了第一,剩下的名次都在轮换,而这次常年徘徊在文科榜前五的都卯足了干劲,都想冲个文科第一当当。
可惜事与愿违,青絮还是那个青絮。联考依旧轻松拉第二名近三十分,稳居第一。
不过众人也未因此气馁,联考结束刚好是五一。即将放假。
放假前一天,晏芳打电话来,让青絮和晏明雨假期回东县。两人应下。
第二天下午,石毅兵开车到校门口。
青絮示意晏明雨先上车,关好车门,左右看,却没见到晏芳身影。青絮眨眼,觉得稀奇。问石毅兵,他发动汽车,向青絮解释。
“家里来了客人,你妈妈在招待。”
“客人?”青絮重复。在她的印象里,晏芳不常请人来家里做客,请也是请很多年的老朋友。能被称为客人的,只有石毅兵的客户或朋友。而石叔叔却来接她和晏晏,留妈妈在家里招待客人?
青絮和晏明雨对视,神色莫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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