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乐师编出来的舞曲确实要比宫外的好, 只是不得趣。
司鸿蔓听得欢喜,但也架不住一连听上两个时辰,模模糊糊的犯起了困, 朦胧之间门只觉台上的乐师似乎长得十分清贵, 她思绪偏了偏,最后没撑住, 歪在太师椅上睡着了。
皇上进来时,便看到了抱着薄被睡着一团的人儿, 他抬手止住了正要起调的太监, 环视了一圈, 坐到了皇后的另一侧。
皇后端着茶盏的动作顿了顿, 视线从白衣乐师的身上移开了一瞬,很快又放了回去, 声音轻缓:“皇上怎么想起到臣妾这儿来了?”
语气中并无戏谑, 只是单纯的疑问,排斥之意溢于言表。
皇上眉头瞬间门凝起, 脸色隐约露出几丝不快,还不待开口,就听皇后又道:“皇上若要斥责, 还请小声些, 勿要扰人清梦。”
“……皇后!”
台上的乐师气息乱了一瞬,拨错了两根弦, 台下,司鸿蔓动了下, 皱了皱眉,重新换了个姿势,又睡了过去。
皇上看了眼睡得正香的人儿, 到底压低了些声音,只是脸色仍差得可以,恼怒道:“这宫中,朕哪里不能去?”
他在皇位上坐了这么多年,早就不似刚登基时会被人轻易挑动情绪,朝臣惯会揣测他的喜怒,他也跟着把那些人想要看到的写在了脸上。
只是,每每到了皇后这儿,却像是被一眼窥到了最深的地方,藏不住任何东西,他与皇后少年夫妻,携手走过最艰难的一段路,他不是没期待过白首偕老,结果却走到了如今这般境地。
他实在不能理解皇后为何如此固执,当年之事,并非他的错,他却仍然先低了头,却没能缓和哪怕半点与皇后之间门的关系。
皇后抬手慢慢抚过袖口繁复的绣纹,视线一直落在台上,仿佛没听到皇上刚才的那句话,神色悠然的听着曲,甚至还能分出几分闲心,替睡得天昏地黑的司鸿蔓拉一拉薄被,而另一边的皇上,没分到半个眼神。
这场面,福顺早就见怪不怪了,每次皇上过来都会上演这么一出,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敢冒死劝一劝,现在各个都噤了声,因为劝也无用。
娘娘那边,娘家带进宫的奴婢,因为多劝了两回,便被赏了板子发派到了浣衣局。
若是娘娘能放下心结,同皇上说句软话,也不会僵持了这么些年。
福顺悄无声息的看了眼郡主,皇上便是听说郡主在凤仪宫才过来的,想来以为有郡主在,皇后断不会如此不留情面,谁能想到郡主居然睡着了,实在可惜。
他心道,不如同郡主说一说?
这念头只闪了这么一下,就被他立刻抛到脑后了,帝后不和也只是私下,至少表面上相敬如宾,虽没了情谊,但皇后仍握着六宫中馈,执掌凤印,后宫妃嫔无人能从上越过。
一曲终了,司鸿蔓慢慢转醒,下意识的鼓了鼓掌,就听旁边传来一声笑。
她一顿,伸手摸了摸脸侧,果然有被太师椅压出来的红痕,面露尴尬,红着耳根道:“……娘娘,明玉刚才不小心睡着…了……”
司鸿蔓说着打了个结吧,脸上的表情忽然一滞,旋即小心翼翼的问道:“皇上方才来过?”
她一面不敢相信,一面又觉得自己没闻错,确实是龙涎香的味道,虽说不重,只一丝若有若无,但凤仪宫是从不用的。
皇后瞧着她忐忑不安的神情,不禁莞尔,反问道:“怎么,皇上来过又如何?”
司鸿蔓呆了一呆,那她岂不是当着皇上的面呼呼大睡,失仪之事可大可小,全看对方心情如何,她下意识就觉得皇上的心情应该不怎么样,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确信。
她揪了下手里的帕子,小声道:“皇上会不会怪罪……”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无事,明玉且放宽了心,皇上要是怪罪,你便说是奉旨睡觉。”
司鸿蔓瞪大了眼睛:“奉,奉……旨……?!”
“奉本宫的旨。”
好吧,皇后的旨意确实也是旨意,她勉强点了点头。
台上的乐师不知什么时候悄声退了下去,司鸿蔓被皇后留在凤仪宫用了午膳,又玩了几把花牌,一直到申时二刻,才从宫中出来。
恰是日光正盛的时候,皇城前些日便入了夏,一日比一日热起来,在过不了几天,马车的轿厢内就该放置冰块了。
时间门还早,她抿嘴想了下,决定还是回郡主府瞧一眼,不然总是放心不下。
车夫听令,架着马车掉了个方向,沿着长街往郡主府去。
车厢内的长绒毯早在小半个月前便已经撤下了,如今只在小几下垫了一块薄毯,车窗的帘布也换成了鲛纱,和风吹过,轻巧的扬起了一角,朦胧可见长街两侧的景致。
她未从正门进,马车停在偏门的巷子内,刚一停下,车帘便被人从外面打了起来,斜斜探进一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司鸿蔓眼神一闪,正犹豫着,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进来,混杂着零星的一点笑意:“郡主,是我。”
她耳蜗有些发痒,轻咬了下唇边,还是把手搭在了上面,矮身出来,一抬眼便瞧见了谢惟渊,对方带着她从踏脚凳上下来。
一踩到地上,她就飞快的把手抽了回去,小声强调道:“我知道是你。”
谢惟渊眉梢微动,顿了下收起手,应了一声。
司鸿蔓就是随口一说,说完便同对方一道往里走,路上侧过脸瞧他,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谢惟渊道:“杨仟回来时路过长街,看到了郡主的马车。”
司鸿蔓小小哦了一声,心道谢惟渊现在是完全不遮掩了,回来的速度比马车还要快,可不就是会功夫,她府上招人可不会招会功夫的小厮。
她忍了忍,没戳穿这个透明泡泡,沿着路往里走,府中的陈设还跟她走时一样,一草一木皆是照着她熟悉的位置摆着,像是随时在等她回来小住。
她四下瞧了一会儿,全然没看出又什么异样,快要走到暖阁时,才忍不住问道:“府上,嗯,府上没出什么事吧?”
谢惟渊领着人进了屋内,闻言偏头笑了下,道:“郡主不是看到了么。”
司鸿蔓总觉得谢惟渊今日的心情很好,难得从他脸上见到不带晦涩的笑意,原本沉肃严谨的气质也去了几分,沾染了些轻快之气。
看来确实一点事都没有,都怪爹爹,昨晚问来问去,搞得她胡思乱想了一通,心里的小石头落下,杏眼弯了弯,打量起了对方的屋子。
那方砚台还搁在桌案上,仍是时常在用,其他的一应物什,也都是她吩咐人置办的,她看着看着就高兴起来,菱唇往上翘了翘,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她扒了扒手,嘀嘀咕咕的念道:“入夏了,得换一套新的,床垫,被褥,纱帐,藤椅,灯罩……都要换成新的。”
谢惟渊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转来转去,犹如头一次出巢归来的鸟儿,雀跃兴奋,连发梢都时不时颤一下,勾勒出那份有如实质的欢快。
他眸色渐深,状似随意的问道:“郡主今日怎么回来了?”
司鸿蔓正在脑子里搜罗还要准备什么,闻言想也未想,顺口就答了:“我担心你。”
她说得自然,自己不觉有什么,扭脸把昨晚上的事说了遍,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爹爹为了哄我出来,随便找的个由头,我居然真的上当了。”
谢惟渊心头一动,幽黑的瞳仁微微缩起,他大步走近,握住对方的肩头,对上那双灵动湿漉的眼睛,像是林间门的幼鹿,正毫不设防的望着猎户。
司鸿蔓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愣住了,她仰着小脸,呆呆的看着靠近的人,一时没弄懂发生了什么,谢惟渊掌心的热度透过不厚的布料传到肩头,高热烫人,她忍不住瑟缩了下。
小声问道:“怎…怎么了……?”
谢惟渊舌尖抵住后牙,狠狠闭了下眼,现在还不行,还不到时候,会吓到她的,他的事情还未彻底解决,还要再等等。
司鸿蔓被他的样子吓到了,想到爹爹昨晚含糊不清的话,又想到了刚才对方似乎就是在她说完后才变得奇怪起来的,心里不由咯噔了下,眼里划过几分担忧,眉心蹙起,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下一瞬,她肩头一松,还未来得及后退,便被揽着腰圈进了怀中。
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和谢惟渊身形上的差异很大,她几乎被完全拢了进去,对方微微俯着身子,温热的气息打在耳廓上,瞬间门染上了一层薄红。
揽在她腰间门的手臂一点点收紧,却又像是怕吓到她一般,绷紧的身躯克制又小心,她靠在对方胸膛上,耳边的气息是热的,衣服却带着薄薄的凉意,再往下是冷硬的腰封。
她听到耳边一声似有若无的微叹,“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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