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城到府上, 司鸿蔓听程尘说了一路,把程家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倍感亲切, 等她见到外祖父外祖母时, 终于知道为何光听表哥提起便觉得格外熟悉,像是真的来过一般。
程家的两位老祖宗和她在后世的外公外婆一模一样,自外公外婆去世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他们的声音了, 连记忆里的片段也在慢慢淡去,这一瞬, 眼泪几乎是决堤而出。
她听外婆叫她的小名,把她抱在怀里细细的哄着:“蔓蔓呀, 怎么哭了, 可是受委屈了, 还是那臭小子欺负你了, 说来我替你做主!”
程尘赶紧摆手, 手忙脚乱的解释,“老祖宗, 我怎么可能欺负妹妹, 好几年不见妹妹了, 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司鸿蔓原本垂着脑袋正难受, 被程尘这么一说, 伤感一时冲淡了不少,抬起头抹了抹脸上的水花,为程尘正了下名:“表哥待我很好,是我想您了。”
她知道程家的老祖宗不可能是自己的外公外婆,但如此相像的容貌神态让她从第一面开始就产生了依赖, 恨不得一直待在老祖宗跟前,哪怕只是坐着说话吃茶都觉得时间过得极快。
她在老祖宗身边腻歪了好几日,直到几个哥哥看不下去,非要拉她出去,振振有词道:“一直待在宅子里有什么好,你好几年未来江南,怕是都认不出来了吧。”
原本她不想出去,后来实在拧不过几个哥哥,连老太太都笑着催她多出去走一走,“让他们领你到处逛逛,别总是拘在一处,快去吧。”
江南的景致到底和皇城不一样,青石板铺的路走起来格外有感觉,她原先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第一回见家中的几个表哥,不过几个哥哥一个赛一个的能说会道,她只管听着就好,凡是多瞧了两眼的东西,下一刻保准被递到了手边。
对方感慨道:“我记得妹妹上回来还是个小人儿呢,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司鸿蔓瞧着他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噗嗤笑出了声,自己是个小人的话,对方也没多大,用这般故作深沉的语调感慨实在好笑。
对方挠了挠脸,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珠一转即刻换了个话题,不动声色的把一茬给揭了过去。
几人在外玩到了日落,原本还打算带她去画舫上坐一坐,据几个哥哥说月上梢头后河畔的景致要比白日里美上好几倍,不过家中见他们出来的太久,派人来寻,这才没去成。
司鸿蔓在江南有自己的住处,不和其他人住在一处,毕竟她身份摆在那儿,还带着随行的侍卫,住在一处多有不便,不过也是挨着程家的,只是另有正门,这地方虽然及不上郡主府,不过比她在司鸿府的院子还要大上许多,后头还连着一片海棠园,可惜眼下这个时节,海棠花都已经谢了。
折枝举着灯从外头进来,笑着问道:“郡主今日出去玩得如何?”
司鸿蔓略点了点头,瞧着旁边屋子的灯还亮着,便多问了一句,道:“那个小家伙的伤养得如何了?”
到了江南城中,又重新请了大夫给谢常念看过,说是之前受过长时间的虐打,好在没有伤及筋骨,还能养回来,腿骨断过的地方大夫也重新看了一遍,确定是没有长歪。
折枝回道:“大夫说了恢复得很好,大约再养两日就能好全乎了。”
她们几个轮流照顾了一段时间,原本郡主叫她们问出些之前的事,接过那小家伙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肯说,她们硬是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问出来。
司鸿蔓这几日都陪在程家两位老祖宗身边,也没顾得上谢常念,闻言停住解披风的手,脚下一转,往旁边的屋子走去。
边走边问道:“这个点儿,他应该还未睡吧?”
主要是谢常念这些日子都是点着灯入睡的,还总是三更半夜的做噩梦,每回早起,她都会听丫鬟提一句,说是对方夜里睡得不安稳。
折枝跟着郡主一道往隔壁去,说道:“还未睡呢,奴婢刚刚遣人送了药去。”
司鸿蔓嗯了一声,在临进去前,顿了下,问道:“这几日可有皇城那边的来信?”
算一算时间,她刚到江南时写下的信现在也应该送到皇城了,若是能及时送到谢惟渊手中,也就是近两日,该是能收到回信。
折枝自然知道郡主问的是什么,轻轻摇了下头,道:“只有大公子的一封。”
司鸿蔓微微颔首,心道应该也快了,便没再去想,伸手在半开的屋门上轻叩了两下,迈了进去,屋里点着烛灯,谢常念坐在桌前正翻着书,时不时压着胸腔咳一声,手边的药碗还没动,正冒着热气。
这书是折枝她们给谢常念送过来的,否则也无事可做,好在识字,什么书都能看,折枝她们也没细挑,只随便选了几本过来,所以对方此刻看的是本缺了几页的食谱。
谢常念原本正看得入神,不过屋里来了人,他第一时间就警觉的抬起了脑袋,见到司鸿蔓后,眼里的防备收了起来,咳了几声,从凳子上站起来,抿着唇纠结了一会儿,声音含糊的唤了她一声:“……郡主。”
他第一天醒过来的时候,就听旁人这么叫过她,但并不知道她是哪个郡主,名号是什么,所以也只能含糊着唤一句。
司鸿蔓走过去,在看清对方在看什么时,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谢常念有些拘谨的拽了拽衣摆,看到司鸿蔓的视线落在他摊开的书页上时,脸色变了变,垂着脑袋小声说道:“其他……其他的书,我都看完了。”
司鸿蔓往旁边瞧了眼,果真看到几本摞在一起的书册,应该是被翻了不知多少遍,页边都有些起卷了,尤其是其中的一本山水游记,更是被翻的松散开来,只这本摊开在桌上的食谱还新一些,应该是其他的都翻尽了,才拿来看的。
她神色闪了闪,看着仍垂着脑袋站在一旁的人,不知不觉中放轻了声音:“怎么不让人多拿些过来?”
谢常念嘴唇动了下,最后什么也没说。
司鸿蔓大概明白他的想法,看着对方绷紧的身体,仍然戒备的姿态,默了默,让折枝先去门外候着,等屋里只剩两人后,把人叫过来坐下,先看着对方把碗里药喝完,然后才开始说事情。
“我已写信给你兄长,这些日子你可以先在这儿住着,不过要告诉我,你是如何一个人晕倒在官道边的,逃出来时可有伤到人?”
她确实不介意收留对方一段时间,但也要弄清楚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当然司鸿蔓也没指望完全从对方口中问出来,她住下的第一日就已经派人私下去查了,从得到的消息来看有了些眉目,对方说与不说,她都会知道。
谢常念沉默了半晌,和谢惟渊有七成像的脸在烛光中藏起了一半,整个人像是套了一层坚硬的壳,把自己锁在了中间,无法撬开。
司鸿蔓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耐心耗尽,觉得今日问不出什么,打算起身离开,凳腿移动发出的声音像是惊到了对方。
谢常念克制不住的抖了下,有些慌乱的想要拦住面前的人,情急之下,伸手拉住了司鸿蔓的衣袖,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仰着头道:“我没有伤过人!”
司鸿蔓动作微滞,有些吃惊的朝自己的衣袖看去,这还是这么些天来,她见到谢常念最大的动静,对方像是被烫到一半,猛然松开了手,缩了回去。
她想了下,又重新坐了回去,看向谢常念,问道:“愿意告诉我了?”
等了片刻后,看到对方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
谢常念掐了下掌心,从开始一点一点往后说,他其实是谢惟渊的堂弟,并非旁支,只是他的父亲未入仕途,早早离开了皇城,在其他地方营生,这才没被砍头。
谢家倒台之后,还活着的也被流放在外,大概是因为样貌出众,还未到流放之地便被人掳走卖到了风月之地,拼命逃出来后,又因为孤身一人,几次落到贼人手中,最后被卖到了南方的一户人家,前段时间因为南方洪灾,那家人提早北上,把他也带上了,就在遇见司鸿蔓的前一天,终于找到了机会逃了出来,不知跑了多久,最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叠着伤,也是因为一直学不乖,逃出来被抓回去后留下的,腿是在第一次跑出去被捉回来后打断的。
谢常念说得极慢,有些地方含糊着说不清楚,前前后后说了大半个时辰,时不时朝司鸿蔓看去,只是郡主一直垂着眼默默听着,并未说话,他一时拿不准主意,不知对方信了没有,他确实隐瞒了一点事实,但也没有说谎。
谢常念忍着心里的忐忑不安,把事情交代完,说到最后时,声音慢慢小了下去,最后彻底没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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