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最后一缕余晖散尽,茫茫黑夜一队队足轻不辞劳苦的打扫着战场,武田军匆匆撤退丢下几千具尸体,那里有着属于胜利者的战利品,千曲川上的水军早已不见踪迹,凄厉的乌鸦仿佛诉说着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清冷的残月映在这血染的八幡原上。

    一簇簇熊熊燃烧的大火冲天而起,尸首必须尽快焚烧,尤其在旱灾、蝗灾、瘟疫横行的时节,军营里时而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哀号,随军医师忙着烧开水处理伤员的伤口,经过反复蒸馏的清酒能够超过七十度,作为消毒用酒精也凑合着用,好在那群爱喝酒的越后武士还不知道,否则早晚要惹出麻烦。

    战争取得胜利,战果却并不丰富,除了重伤瘫痪的武田军士之外几乎没捞到俘虏,从战争的收益上来看,这一场合战打的得不偿失,具体能捞到多少利益,还需要在战后和谈来慢慢确定。

    武士们有的兴奋着唱起家乡的民谣,有的皱眉思索总结一战得失,更多的是欣喜之后的茫然无措,损失不轻收获不多,死伤的同袍还在痛苦的呻吟着,有几位擅长撰写文书的佑笔积极的制作战争记录。

    旭山城内,吉良义时的心情非常恶劣,越后传来的糟糕消息让他连召开军议的心思都没有,他的心早已不在川中岛,恨不得立刻长出翅膀飞向春日山城,但一堆军务必须要他点头处理,忙到半夜只小睡三个时辰,当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才勉强爬起来。

    佑笔松井信之拿着一叠文书兴奋的说道:“馆主大人来的正好,此战的统计结果已经出来了,我方战殁两千六百七十六人,重伤一千五百三十三人,轻伤六千三百七十五人……武田军战殁四千八百五十九人,重伤、轻伤不计,不过武田军的损失绝对比我方的损失要大的多,此役我军大获全胜了!”

    “战殁三成多,重伤不会低于三千人吧!以老臣观察,武田军几乎人人有伤,这一次确定是要伤筋动骨了吧!”山本时幸勉强笑了笑脸上的忧虑一闪而过,深知这位家督的性格,能坐在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

    “没有焙烙队决定胜局的突击,恐怕只能获得一场惨胜吧!”浪冈顕房也知道己方军势有多少斤两,所占的优势无非是训练专业、军纪严明、装备精良,令行禁止而已,无论是标枪还是枪盾都远谈不上百战精锐。

    “但是我方已经占据巨大的优势了……”本多时正刚想反驳,但想想确实没那么好打,最后摇头道:“武田军的坚韧出乎我等的预料,两翼半损仍然死战不退,确实很艰难啊!”

    “不过,武田军这次讨死的武士可是不少呀!”

    “呵呵呵……”众武士们大笑起来,相比于己方的损失,武田家的名将死了一大摞,元气大伤是肯定没办法推卸的,看他还怎么说“五分胜”。

    很快长尾家臣团、信浓国人众陆续赶来,这一场久违的胜利让大家都很兴奋,兴高采烈的讨论着如何击败武田家以扬家名,很快有人发现吉良义时的脸色很不好看,低声提醒自己的同伴,兴奋讨论声渐渐消失,上百人又恢复寂静。

    “此战虽胜,武田军未退,诸君就不能掉以轻心!”吉良义时严肃的说道:“师匠,下一阶段就是钉住武田军不得动弹,信浓国人众汇合柿崎和泉守、村上羽林中郎将的军势尽力攻城,以九月底为最后界限,确定最后的和睦疆域划界,本家不但要川中岛,更要小県郡!”

    在座的信浓国人热血沸腾,那是别离几年的故土,再次回去会是怎样的景象,许多人幻想起衣锦还乡的美妙感觉。

    “这里就交给老臣与本庄美作守、小笠原信浓守来负责吧。”

    “嗯!本家就先回越后了!”吉良义时起身而去。

    “武卫殿要回去?”越后、信浓的武家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战争刚打完尚未达成和睦,总大将就赶回去,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山本时幸皱眉不语,几个知道内情的武士也纷纷闭口不语,待武士们的低声猜测与议论渐渐消失后,这位谱代家老出声说道:“昨日大胜殊为不易,本来今天是应该开庆功宴的,但此战尚未尽全功也只能先行押后,如今战争尚未结束,有宴无酒也请诸君多多理解,至于此战胜利的赏格,诸君不用忧心,我主早已做好规划,待与武田家达成和睦后就立即发放!”

    ……

    武田晴信痛惜的听着阵亡武士的名录,作为家督他要负担巨大的责任,怎么去面对甲斐的家乡父老,怎么去见那些殷切期盼着胜利归来的亲人,辛苦记载十几年的家底被打掉三成,武田家的未来又该怎么办!

    “此一战损失倍于上田原、砥石崩啊!”武田家臣团唉声叹息着,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什么武家名门,大义名份都抵不上战场上取得胜利,能打赢战争比真金白银都真,打不赢战争说的再多也白费。

    “那吉良义时好狠的计谋,定是打着一场喝骂把我等军心骂散的算盘吧!真是为打目的不择手段啊!以老臣看来,这合战是打不下去了!”今井信甫目光灼灼的扫过武田家臣团,尤其在谱代众驹井政武、迹部信秋、长坂光坚等人的脸上停留的格外久。

    往日里活跃的谱代家臣们一个个闭紧嘴巴,他们到是像解释其实是战争的失利打击武田家,而不是被檄文的喝骂打击到武田家,可是有多少人相信呢?信浓国人可不管你是被哪个打击的,只知道你被骂完就昏了个家督,然后就败了,只有武田家臣团才知道并非如此。

    吉良义时骂的到是欢快,但武田家有几人在乎他骂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武田家那点陈年旧事翻出来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信浓国人众更不在乎他在说什么,战场上谁的拳头更硬谁能取得胜利才是真的,耍嘴皮子打不赢战争,更打不出源氏名门的称号。

    现在的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不但骂的欢快还骂昏自家主公,让不明真相的国人豪族们以为自己理亏,那些信浓国人都在想你武田家真不济事,有本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有本事打赢合战啊!

    武田晴信很乐意宣扬自己身为源氏名门的称号,给祖先增光添彩给自己加上辉煌神圣的外衣,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前提是别碰上吉良义时这样既有名份,又不缺威名的的武家贵胄。

    这次他运气不好,毫无防备之下被吉良义时一封檄文骂的当场昏过去,直接导致武田军中枢指挥失灵,整个战争的局势再也把握不住,只能被动的比拼战斗意志,等于是放弃自己的战争节奏去努力适应对方的战争节奏,能打输一点都不奇怪。

    武田家臣团知道这场合战输的窝囊,即便不能赢也不至于输,打个平分秋色也行啊,起码双方都能各自宣扬自己取得胜利,至于到底谁赢谁输都不重要,面子里子占一样才是最重要的,两样都占不到只能硬生生吃个闷亏,还没处说理去,可想而知武田家臣团心里有多窝囊。

    好歹他武田家也是几百年的武家名门,比不上吉良家也的名份也不算太差,几百年发展起来的谱代家臣团不会因为一篇檄文就骂散,武田家也不在乎他怎么骂,只要能打赢战争早晚还能扳回来。

    “砰”的一声,武田晴信的拳头砸在案几上,各怀心思的家臣、国人精神俱是一震,只听他高声说道:“诸君!此为我武田家生死存亡之际,请诸君务必提高精惕与我晴信一道稳住局势,奉行众立刻行动起来,安抚国人医治伤兵,武士们团结起来鼓舞衰退的士气,所有人都要行动起来,与我晴信一道保卫信浓,保卫武田家!”

    慷慨激昂的声音与语调是那么的熟悉,再次唤起武田家武士们略微沉寂的满腔热血,在场的武士不约而同的撑地俯身道:“我等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

    ……

    信浓川中岛上发生的激烈战争在悄无声息之间过去,在通往越后关山的街道上,一队赤甲骑兵疾驰呼啸着疾驰而过,领头的骑士目光扫过街道两旁干裂的土地,脸色顿时变的更加难看。

    从北信浓饭山向北,沿着野尻湖一路蜿蜒北行,他所看到的景象就是田地荒芜,一蹦一跳的蝗虫聚集成群啃食所能见到的所有植物,农民们跪在田埂间束手无策,那一张张满是皱纹痛苦哀伤的表情让他的心头压着沉甸甸的大石。

    沿着关川向北行进就进入长尾家的核心地区,这条滋润两岸十几万居民的母亲河变的格外清浅,旱魔肆虐整个东国,尤其在越后带来的冲击更大,往年这个时候正是雨水丰沛的季节,四处分部的池塘河沟都是满满的,可如今哪里还能见到池塘的踪影,小溪干枯断流池塘底露出一道道裂开的口子,就像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穿过大手门,一路沿着曲折的山道上山,来到本丸前看到近侍们面色正常才悄悄松口气,阿绪早早的等待廊下,看到吉良义时就急忙迎过来:“殿下!公主殿下已经脱离危险了,多亏十六文钱先生妙手回春呀!”

    “永田德本?他不是在汤沢御所吗?”吉良义时疑惑的看着小侍女阿绪,便跟着她一路来到天守阁,此时虎姬刚刚睡下,苍白的脸上泛着恬静的笑容,几名侍女全部带着口罩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也不知恢复的情况如何。

    站在门外透过缝隙看到屋内的景象,过了良久他才叹息一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公主会得瘟疫?”

    “十天前,上越不知为何生起瘟疫,奉行众们急忙救治病人,公主殿下说作为吉良家的女人是要为殿下分忧,带着我们下到町里为病重的疫病患者熬药送吃食,我们做的很小心的保护公主殿下,后来因为大家都很忙,从天刚亮一直忙到天黑可能有些疏忽了,回到春日山城之后公主殿下就昏倒了,好在永田先生就在春日山城,亲自问诊很快把公主殿下的病情稳定下来。”小侍女断断续续的把前因后果说清楚。

    虎姬履行武家女人的职责为他处理疫病灾情,大概是对自己的防护比较放心外加身体健壮,所以几天的忙碌到没有特别的事情,直到返回春日山城才病倒,永田德本的诊断是过度劳累,病气入体,好在身子骨健壮病情到不严重。

    “辛苦你们了!注意休息,我看你也很疲倦的样子。”吉良义时勉强笑了笑离开天守阁。

    或许是知道吉良义时赶回来,当天夜里少女成功退烧,第五天气色略有恢复,第十天已经可以坐起来,见到吉良义时忧心忡忡的守在身旁,虎姬埋在他的怀里委屈的留着泪水:“对不起,殿下!虎姬还是太任性了!让您担心了!虎姬差点以为见不到殿下了呢!”

    “不准乱说哟!”吉良义时搂着虎姬为她打理散乱的发丝,温声细语着说:“虎姬一定会健健康康的,以后还要为我生小宝宝,所以一定会好起来,下次注意就好,出门一定要多带些护卫,好吗?”

    “嗯!虎姬知道了。”少女将脑袋埋的更深一些。

    接下来半个月里,吉良义时一步不离天守阁守护着长尾虎姬,每天搂着她讲故事,说笑话,陪她玩大豪商,为了逗她开心,还把飞行棋、跳棋、军棋制作出来。

    军棋也很简单,直接换成源氏白旗,把棋子等级换成将军、管领、管领代、守护大名、守护代、侍大将、足轻大将、足轻头、足轻这几个等级,足轻可以排除陷阱,焙烙玉可以炸死任何等级的棋子,这样四个人玩,可以分为翻棋、竖棋两种玩法,琢磨起来也非常有意思。

    有了新游戏,又拉上阿菊、阿绪两人与他们俩玩的不亦乐乎,渐渐的少女的脸色越来越好,让他放下心来。

    “馆主大人,来自临国逃难的农民病死传染引起的这场瘟疫,目前瘟疫情形已经得到控制,各地病死的牛马全部焚烧,病员单独隔离治疗,病情蔓延得到控制,永田先生的帮助十分重要。”细川藤孝也已经从前线返回,多日来连轴转的忙碌,让他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富态体形又消瘦下去。

    瘟疫在这个时代是谈之色变的恐怖事情,旱、蝗、疫这者组合在一起更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越后病死者超过五千人,其中就有部分国人领主及家眷受到疫病袭击陆续病死,更糟糕的是瘟疫传染的速度非常快,南至关东北至越后的广袤土地上陆续出现瘟疫灾情,让各地大名愁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好在越后有完备健全的机制,各地的同心众在此时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无论是病死的人还是牛马全部集体火化,得病者单独隔离确保瘟疫传播的速度急剧下降,给永田德本、曲直濑守真等医师展开救治工作提供足够的时间。

    “永田先生这次回来有没有说什么?本家没有见到他,也不知兄长的病情如何。”

    “根据永田先生的描述,弹正殿的病症早已痊愈,如今在做恢复治疗尤其是左脚踝的旧伤还需要医治,入冬后就会回来。”

    “嗯!说说秋收进行的怎么样了?”

    “已经基本结束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很严峻啊!好在养殖鸡鸭灭杀蝗灾,否则会更加严重!”细川藤孝也没说出“凶作”二字,放在往年遇到这个年景,来年春暖花开少不得要死个几千几百人。

    如今越后七郡有河流的地方多多少少都有些水车,连上井栏让取水用水比以往更方便,家家户户都有去年的陈粮足以渡过饥荒,今年的收成少点也不会饿死。

    “本家知道了,最近你也熬的厉害,多注意身体。”

    难熬的秋天总算过去,入冬的第一场连续几天的降雪预示着干旱就此结束,在降雪来临前,最晚播种的晚稻、第二季玉米也以全部晾晒入仓,很快统计结果得出来,因为干旱与蝗灾的影响,今年越后粮产统计的结果是六十七万石。

    “比预计少了三分之一还多……没想到灾害的影响这么大!”吉良义时面色沉郁,长尾景虎的病还没有好,长尾虎姬也是大病初愈,让他怎么能不忧心。

    更让他烦恼的还是北信浓的占据,自七月底出阵一直打到九月底,这场战争的激烈程度远超所有人的想象,武田家付出五千余人战损,三千六百余重伤的惨重代价却什么也没得到,可谓伤筋动骨元气大伤。

    在僵持中,长尾、信浓联军联合吉良家的水军、铁炮队、重藤弓队先后攻破屋代城、荒砥城、和合城、室贺城,一举将村上义清的原领完全夺取,真田幸隆只能缩在户石城、真田乡一带活动,武田家军在中信浓的基本盘被夺走近半。

    在北信浓的和谈也陷入僵局,武田家不甘心收获一场失败而退却,但又无力再对抗士气正盛的吉良家,就这么被动的钉在茶臼山进退不得,更不利的是后路被抄,即使想一声不吭的撤退也没那么容易。

    另一边村上义清在攻击砥石城吃了个闷亏,几次攻打都被真田幸隆所部打回去,砥石城有多难打他自己就很清楚,前几年砥石崩就是依靠这座坚城挡住武田大军,如今又该他犯难了,砥石城不打不行,放任不管的话随时抄后路断粮道绝对让他们生死两难,于是双方僵持着谁也奈何不了谁。

    在这个情形下,今川义元忽然跳出来要为双方做中介,太原雪斋作为使者从骏河来到川中岛两边说项,最终达成双方和睦的基础,武田家对吉良家在信浓的占领地予以承认,吉良家必须放武田家离开,双方罢兵和睦。

    与此同时,太原雪斋向山本时幸表达尽早促成联姻希望,经过几年的教导,今川家的养女井伊公主已经出落成为一位美丽的武家之女,双方的婚约早已定下也是该完婚的时候。

    山本时幸则告诉太原雪斋,吉良义时的正室还待明年迎娶,太原雪斋就立刻表示没有关系,可以先将井伊公主送往越后,双方的辅政家老一拍即合,笑呵呵的叙起陈年旧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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