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寺义增好歹也是出羽数得上好的一流武家,这些年来东征西讨降服砂越氏维的叛乱,在老臣土佐林禅栋的辅佐下将上代家督大宝寺晴时开始衰落的家业重新振兴,他们大宝寺武藤氏的家业在他的手里达到最大版图。(小说文学网)

    在整个出羽国要数见识手腕比他还高明一筹的大约只有已经隐退的伊达晴宗一人,无论是最上义守、小野寺景道亦或是同样已经隐退的天童赖道,都只能算作与大宝寺义增不相上下,或许最上义守是他们四人里手段稍强一些的,但还不足以稳稳压住其他几人。

    要说奇谋智略他可能不行,军略手段或许不算特别出色,但眼光见识以及精准的判断力却是一点也不欠缺,他比谁都清楚大宝寺氏离不开越后的支持,他们家早在二十年前就与越后建立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大宝寺义增也不可能成为本庄繁长的舅舅。

    饱海郡乃出羽国最富饶地方之一,甚至比山形城附近还要强一些,若没有越后的支持,大宝寺氏根本占不住饱海郡的精华庄内,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従兄大宝寺晴时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吩咐自己一定要紧紧抱住越后的大腿,绝不能因为一时贪利坏掉大宝寺一族的长久未来,所以当初上杉政虎提出让大宝寺氏转封的时候,虽然他很不满意但还是接下这个命令。

    大体上大宝寺氏在出羽的身份就像甲斐小山田氏在甲斐的身份和地位,就差在自己脑袋上贴着“我是长尾家臣”广而告之,为确保自己在出羽国的体系内不被其他国人排斥,大宝寺义增又把妹妹嫁给出羽有力国人小野寺景道。

    小野寺氏的家系出自藤原秀乡山内首藤氏庶流,因为割据出羽国仙北、平鹿、胜雄三郡。因为这三郡自平安时代就被称作山北或者仙北,所以此三郡也被称作仙北三郡,小野寺一族自镰仓时代入部三郡后,渐渐被称作仙北小野寺氏。

    有这个扎根三百多年地头蛇帮助,大宝寺家不但成功的走出衰落阴影,反而趁此时机扩张把砂越氏、来次氏一一降服,至今近二十年一路走来真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大宝寺义增又怎么甘心成为这个所谓反越后联盟的傀儡玩偶呢?

    土佐林禅栋见状便知道倾向反越后联盟的一派家臣劝说失败,心中十分担心这些家伙会铤而走险挟持大宝寺义增,就急忙冲近侍递个眼色,笑着打起圆场:“其实这个问题也不算复杂,主公的考虑非常有道理,我等现如今是吉良家臣不能朝三暮四,否则即便我们叛离出去多半也不会从最上家手里讨得好处,比如伊达家从米泽那么远的地方赶过来所为的还不是利益吗?若无利可图何必掺和,只需要学着安东家就可以了。”

    “可是反越后联盟迫在眉睫。我们不加入又该怎么办?不管他们到底是不是反越后,终归是要对付我们的!”砂越氏维不满的抱怨道:“如果我们还有庄内在手就好了,即便打不过也可以退入庄内继续坚守,谅他们也不敢越过羽黑山,可现在咱们还有退路吗?难道要退到羽黑山求援吗?”

    “不用!臣下觉得这小野寺氏的计谋可以一用,但必须变一变才能使用。否则就真的变成主公所描述的那种惨剧,我们只需……”土佐林禅栋的声音越来越小,表情也越发的诡秘难测。没过多久评定间里就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嬉笑声。

    ……

    永禄二年二月十六日,春日山城大评定如期召开,除去日常的劝农政令的相关跟进之外,吉良义时又对信浓、上野的政令做出进一步调整,修改因为离开越后而出现水土不服,不适宜两国的部分政令,确保新的一年里各地农民将开垦的新田迅速转化为产量地。

    就在开会讨论进军关东,前往镰仓鹤冈八幡宫为上杉政虎加封关东管领做准备的时候,来自三河国的一封书信摆在他的案头,仔细一看却是他的兄长吉良义安写来的信。信中的大概意思就是希望他能够命令西条城的谱代家臣给予钱粮支持,适当的时候出兵帮一下最好,他与松平元康即将撕破脸。他决心协助自己的大舅哥今川氏真。

    “兄长还真是被今川治部给哄住了呀!随便他吧!反正三河距离本家太远也管不着,到是松平元康这么快就按捺不住到是挺有趣的……好像哪里不太对!如果只是求援的话完全可以找大河内但马守,何必大费周章的写信传递到越后呢?”吉良义时没料到他的兄长吉良义安也对他耍起心眼儿,怀着疑惑的心思反复读了几遍眉头更皱紧许多。

    “按照路程来算这一趟信送过来起码过去一个多月,兄长如此大费周章送这封信的意思,应该是要告诉余不要打三河国的想法吗?照着这个方向自私推敲到确实有可能,今川氏真或许是许给他什么好处,比如掌握三河半国以此来稳固住即将崩塌的家业,看起来这手笔应该是出自今川寿桂尼的指导吧!让一位出家隐居多年的尼姑重新出山也怪难为今川家的了。”

    三河是吉良家的本拠地,在此经营三百多年势力盘根错节,虽然进入室町时代被足利将军家一度打压,三河国的守护也是细川支族与一色支族掌握,国中还一度被政所执事伊势氏的被官所控制,比如松平信光、户田宗光都是来自京都的武士迁徙到三河讨伐额田一揆,但吉良家也正是因此才得以避免提早卷入应仁之乱、明応政变的大漩涡里土崩瓦解。

    他的兄长吉良义安打算站在今川氏真的阵营里也无可厚非,今川家毕竟在三河国经营近十年,吉良义安又迎娶今川义元的嫡女鹤姬公主,还在去年诞下自己的嫡子吉良万竹丸,好好的日子过的挺舒坦突然岳父死在桶狭间。他的心里得多么窝火多么的愤怒。

    找织田信长报仇是必然之举,但是学过汉学的吉良义安还深知“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这些年一直在骏府与松平元康别苗头,另外一方面松平家与东条吉良家的渊源所在,使得吉良义安一直觉得此人对自己这个旧主不甚恭敬实在可恶,这些年当着今川义元的面前保持一团和气,实际在私底下双方不知斗过多少次。早就把对方恨之入骨。

    吉良义安一直坚信这个松平元康就是个奸邪之徒的代表,所以吉良义安一直留心盯着松平元康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他的行为里发现叛逆的蛛丝马迹,遍寻几年未发觉任何奇怪之处让他有些气馁,但桶狭间合战里他的拙劣表现还是让吉良义安觎得机会。

    于是吉良义安就写下一纸诉状把松平元康在桶狭间中的不作为呈给今川氏真,言语中大约是把他比作今川义元身死桶狭间的罪魁祸首,包括在桶狭间发生后没有坚守也没有支援鸣海城实属反常之举。

    另外他还有一条“资敌”的铁证,就是在桶狭间发生后的当晚在没有大股追兵的情况下,带着一千军势主动放弃大高城。不但没有放火烧城毁掉城中的粮草,也没有带着小驮荷队把粮草重新运回来,而是选择直接抛弃给织田军,包括全套的小驮荷队物什和驮马都送给织田信长。

    为佐证自己所言非虚,还提到松平元康曾在被掳到尾张国居住时期,曾经与织田信长是至交好友。所以他有理由相信松平元康在这场战争中有故意资敌的行为,至于松平元康曾经提到带着一千军势跑到大树寺内企图切腹自杀的事迹必然是杜撰的。

    大树寺在额田郡冈崎城外,织田军即便胆子再打也不敢越过碧海郡追入额田郡的冈崎城外大树寺来追杀他。更何况他还有一千军势保护着,不远处的冈崎城里还有松平家的一大群国人根本不可能被追杀,而且根据得到的情报也可以确定织田军并没有深入三河国境内,只是追到尾张的边境村木砦附近就撤回去。

    以上言行确实让今川氏真生起猜忌之心,比起同为志趣相投的文化人,同时又是宗家出身的吉良义安,那个又矮又胖的三河土鳖松平元康根本入不得今川氏真的法眼,吉良义安和他都是用京都腔交流,再不济也是骏河的口音,唯有松平元康一口地道的三河土话实在难听。他都有些不理解自己的父亲到底看重他那一点,就因为他长的胖比较憨实吗?

    看看吉良义安写的一手漂亮楷书真字,再看看松平元康书写如蚂蚁爬似的烂字。而且还是通篇使用假名自辩书,今川氏真摇摇头还是更相信吉良义安的言辞,起码人家写的是有理有据,又怀疑又推论,松平元康就是一个劲的表忠心,说自己是无辜的,他要是无辜为什么不解释清楚带着一千军势抛弃大高城和一堆粮草,而跑到大树寺里切腹自杀是什么意思呢?演戏给他看?

    松平元康解释不清,总不能说最近脑袋发热看到自家菩提寺就准备拿肋差划拉肚子吧?回到冈崎城他确实后悔了,可木已成舟事情做出来还能否认吗?好事的谱代家臣们恨不得把这事宣扬的尽人皆知,他已经没有退路可以选。

    今川氏真没有下令惩罚松平元康,而是叮嘱他不要起歪心思,而应该休养生息整军备战,待今川家元气尽复再找织田信长报杀父之仇,松平元康连忙作出感激涕零的表情,感谢家督的法外开恩,再三表示对今川氏真的忠谨之心。

    这种命令当然不是今川氏真的本意,而是他的祖母金川寿桂尼手把手教他做的,他父亲没来得及教的只有让祖母来代为教导,只是今川氏真觉得自己终归是骏远三的国主,还整日里被年老的祖母指来点去的很别扭,他觉得祖母应该呆在佛堂里为祖父、父亲祈福或者干脆享清福就好,没必要参与到国政大事里。

    毕竟不是他那英明神武的父亲教导,今川氏真的难免心态会有所变化,而且武士们总是天生的轻视女人,他的祖母虽然是位辅佐两代家督的传奇人物,但这和他有多少关系呢?他出生的时候。祖母寿桂尼已经削发为尼深居简出,长大后也只有逢年过节或者祖父每年的供养上见一次祖母。

    于是今川氏真就私下写了封信寄给吉良义安,信里告诉自己的妹夫其实这不是他的本意,一切都是他的祖母今川寿桂尼的安排,他在心里还是更倾向于他,这个松平元康确实有问题,希望他小心谨慎的对待。一旦发现他有异心就放心大胆的去做,今川氏真会在背后支持他,得到家督的亲笔信承诺,吉良义安也是一扫失败的郁闷,激动的回信表示一定竭尽全力完成家督的嘱托。

    而另一边,松平元康也是极为怨恨吉良义安的,心想着平素我对你也是十分恭谨,虽然配下家臣多有得罪但是我每一次都主动道歉还不行吗?到底有多大的仇怨让你三番两次与我做对,甚至不惜告刁状企图整死自己。要不是他福大命大可就真的栽在吉良义安的手里,于是双方的对立由暗处的小动作转变为明处的对立,而且碰撞的火花越来越大,渐渐出现武装冲突的迹象。

    服部正清的情报非常给力,尤其是关于三河的一些隐秘事情总能调查的一清二楚,看到这内情吉良义时真是不好吐槽。他这个极品哥哥真是不是一般的蠢笨,还能蠢笨出属于自己的逻辑体系非常容易,更有趣的是歪打正着盯上这只小乌龟确实挺有意思的。

    吉良义时撇撇嘴轻蔑的说道:“兄长要钱要粮都给他。想打松平就让他打,谁叫他是余同为一父的庶兄呢?他提出这个要求余还是得给他一份面子的,余无力扩张三河的领地,更没兴趣搞一个东西分割天下的把戏。”

    十年的岁月流逝足以改变一个人,尤其对于经历青涩冲动的少年时代到风度翩翩的青年时代,吉良义安早已不是十三四岁的那个鲁莽的小孩子,他有家庭有美好的事业前景,他这十年里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都是岳父今川义元的英明指引,今川家的光明前景。

    人是一种现实的生物,随着世事变化心态总会有所改变。比如吉良义安现在就俨然是今川家的铁杆,再回想十年前他在反今川的坚决表态真是让人唏嘘不已,吉良义乡的死也好。吉良持広的死也罢,总比不上岳父给他十年富贵荣华,比不上娇妻美眷的红尘美景。

    十年不相见,兄弟俩走上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再看到吉良义安的书信和华丽而又陌生的字迹,吉良义时全然没有感受到一丝亲情的温暖,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既然他的兄长选择走上一条他不看好的道路,吉良义时也不会过分强求,以免让本就不坚固的亲情出现更大的裂隙。

    吉良义时到不觉得十分意外,从小到大和他这个兄长吉良义安的来往就不太多,自己的母亲以及出生的身份注定要让吉良义安从嫡出变成庶出,他能成为今川家的女婿其中也有他出的一份力气,到不觉得这么放任他行动有多么亏欠他,十年富贵荣华是多少人盼不到的福分,吉良义安也应该知足的,至于以后的道路就看他自己把握了。

    “况且三河国远在东海道距离越后还隔着信浓、甲斐、骏河、远江这么多领国,就算余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余的目标可是南下关东收拾相模的狮子,根本没功夫陪三河的国人小打小闹,再说家里那帮老谱代真的吸收过来还是个麻烦!”

    他可以不在乎吉良义安的态度,但不能不考虑三河一旁两三百年的谱代家族,要不是因为顾忌这些谱代突然过来影响他一手打造的谱代家臣团,他也不会反复强调让大河内信贞等人守好三河老家无须进取也不要在今川家的事物中多做表态。

    在得知今川义元即将出阵尾张的时候,他就下令让西三河武士全体静默,既没接到命令不主动行动,接到命令估计磨蹭尽量放慢行动不冲在最前面,遇到今川家臣的指责推三阻四不反驳不争吵,总之就是一个拖字诀来换来今川义元的行动出现一点点些许脱节。

    整个桶狭间战争时期,坐镇三河国后方的幡豆郡、碧海郡的西三河国人一兵未动,在今川军内的西三河军势也是非常懈怠没有高昂的战意,为此还曾遭受到许多今川家的武士大肆嘲讽。大河内信贞对此就当是在放屁,根本连搭理的心情都没有。

    严格意义上他们只算是受到今川家支配的武家,自家的主公是在越后的吉良义时,越后的命令下来让他拖延,他哪里还会在乎今川义元的将令紧急与否,能推搪就找理由推掉,不能推就凑合跟上主力部队。就这么个拖后腿的一直熬到下雨。

    当降下暴风雨之后,明明可以多布置哨探掌控热田街道的讯息,即使不能拦截到织田信长的奇袭军,也能够给附近的军势提供及时的警讯,但大河内信贞压根就没做任何行动,而是以天降暴雨不利行军为由就地扎营躲雨,在今川义元身死的消息传来后,第一时间率领自军抽身撤退,织田军看到足利二引两的旗帜也果断放弃追击。这就是双方建立的最大默契。

    明目张胆的阴今川家难免会影响到西三河的老巢,所以他一直都没做更多的动作就是这个原因,毕竟西三河距离尾张近又在今川家的配下,惹出乱子指望织田信长良心发现帮吉良家根本不现实,搞不好帮着帮着西三河又变成他家的地盘,织田信秀可是有过短暂统治西三河的历史。

    “既然他们想打生打死就随他们去做吧!只要确保西三河的余的旧领不失。余才不管他们玩什么花招!织田信长也休想对西三河下手,余是时候给他写一封信加以劝告了!”将吉良义安的书信折起来收藏着,他觉得这封信还是挺有纪念意义的。

    其实还有一些话他没有说出来。今川义元死之前他更加担心骏河枭雄成长为他的心腹大患,甲相骏三国同盟里放任一个无限制的发展起来,待反馈回来的力量作用到信浓就会让吉良家格外难受,说不定今川义元会在强势起来之后肆意插手信浓乃至关东的事物,这种感觉很容易让他联想起多年前在三河备受今川家欺侮的日子,所以他决心让今川义元安心的去死。

    但当今川义元死后,又产生一个新的问题,他应该如何面对渐渐成长起来的织田信长,这个人简直是战国的传奇,不管他的气运逆天亦或是手段惊人。都给日本乃至东亚的历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历史上他的后继者猴子悍然发动侵朝战争,可算作开启对中原王朝挑战的滥觞,他是十分讨厌猴子这种野心勃勃。而又肆无忌惮的恶徒,而织田信长本人是个比猴子更加大逆不道的恶徒,他的理念志向以及所作所为在吉良义时眼里简直比楠木正成还恶心。

    织田信长虽然名为尾张大傻瓜,但他并不是真的很愚蠢,相反的是他还是个绝顶聪明之辈,自从织田信长不在搞杀马特教主那套恢复正常以来,几年里励精图治整军备战在尾张取得一场场胜利,不但为自己建立家督的权威,还把多年来欠缺的政治手段给渐渐磨练出来。

    其实在织田信长心里已经隐隐的把吉良义时当作自己的竞争对手,当然这种别苗头的心思还只隐藏在潜意识里,他现在还没有资本和吉良义时别苗头,心里还是觉得他作为一个少年时代的朋友多过一个竞争对手,或许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第一次使用铁炮就被后坐力推的摔个屁股墩的小孩子。

    吉良义时对他的态度也十分复杂,既欣赏他的聪明敏锐判断准确下手果决的性子,又担心他日后的成就会成为自己的一大心腹大患,如今织田家的身板还没有印象中那么强大,他到底是应该扶持这个年少时的朋友,还是应该扶持他的对手与他彻底决裂呢?

    复杂的问题让他十分头疼,正打算放弃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吉良义时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轻笑着说道:“虽然余知道早晚都要决裂,但是在决裂之前还是要尽量利用他,或许用好他可以为余节省许多麻烦也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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