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化之作为被怼链最底端的人,被怼已是日常,打闹过后,陈识问:“晚上真不去?”
“我要陪我姐姐散步。”
林化之正收拾东西,听了他的回答,笑意深深,“阿深对长辈可太宠溺了点。”
沙发里的人仰着头,微卷的黑发落在高挺的鼻梁上,眼尾上挑而精致,藏在刘海的阴影下,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林化之突然想起件事儿,“对了,信源附中那帮人怎么在找你?敢光明正大,指名道姓要找你,让我猜猜,该不会是你背地里织了顶绿帽子”
少年听了嘴角一勾,身体往下沉直接躺进沙发里,“上午在城郊见到他们了。”
“然后呢?”
“然后?”宋小少爷舌尖顶了顶后牙槽,“许凝顾一来,就被带回来了。”
林化之联想起以前打架被老妈扯着后衣领回家的模样,猝不及防扑哧一声笑,被人凉凉地扫了一眼,立即缄口不言。
“你姐怎么掺和进来了?”
嗯,这是个好问题,宋壶深也想知道。
陈识摸摸鼻子,“其实校外的人都挺怕学姐的。学姐去领你,比校长去都管用。”
“什么意思?”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青巷的人跟学姐关系很好。”
闻言,宋壶深眼底闪过冷色。
其实不能说是关系好,准确来说,是对许凝顾唯命是从。然而他没继续说下去,连一向口无遮拦的林化之也绝口不提,只是嘀嘀咕咕说了一句有姐姐真好,匆匆结束了话题。
半个小时后,宋壶深送走小伙伴,回到二楼阳台找手机,瞥见桌子上那本压着竹叶书签的《李鸿章传》。
仅仅只是一瞥,敛眸,伸手压了压发顶的呆毛,转身下了楼。
晚饭过后,俩姐弟踩着破板鞋去散步。
路上遇到有人出来遛狗,许凝顾都忍不住停下去逗逗它,宋壶深发现她对每只狗狗的叫法都不一样,从旺财到乖乖,五花八门,绝不会重复。
小姑娘刚逗完一只傻傻的二哈,正开心,见他一直盯着她,“怎么了?”
“喜欢狗,家里为什么不养一只?”家里那么大,又不是养不起。
她轻笑,语气轻松,“你不觉得狗狗这种生物,看别人养更有意思吗?”
他眉头微皱,脚下顿了顿,望着她的背影。
“什么意思?”
少年正在变声期,声调有些别扭,惯用有气没力的说话方式,声音懒倦还吞尾音,“你就喜欢别人家的狗?”
许凝顾停下转身,垂手而立,轻声:“过来。”
少年不动,低头。
这个小孩敏感又在意细节,她是知道的。
夜空漆黑,路灯拉长影,许凝顾向他走起,拉起他的手肘缓步向前。
她讲道理,依然温柔平和,“做人是要负责的,不管是对人,还是宠物。自己家的,都有一份责任要担的,如果决定开始,就不能随便结束。慎始,善终。懂吗?”
不喜欢小狗,就不要摸它的头。
她的意思是,对待喜欢的东西或者人,负责是一种礼貌,如果选择开始,任何理由的始乱终弃都是不礼貌不道德的。
而她没有准备好,去拥有什么东西。
两双破板鞋方向一致,她出右脚,他出左脚。
他心里默念着那几个字,慎始,善终,拇指放在食指的第一节指节上按压。
想问的话问不出口,那双本就没多少光亮的眼眸,更暗了下去。
俩人无言,漫无目的的走着,许凝顾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号码,迟迟没接,一分钟的呼叫时间过了,屏幕自动暗下。
“谁的电话?”
她没回答,只说了句:“明天得回去练舞了。”
夏日晚风淡淡掠过,路旁的树叶末端轻轻摆动。她撩起贴在脖子上的长发,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深呼吸,缓缓吐气,正调节气息。
宋壶深愣了愣,转念也用不着她说是谁,心里叹气,再次沉默。
两人无言,又走了一段路,她突然喊:“靓靓。”
“???”宋壶深一脸疑惑,然后就是无语。
她刚刚还叫一只狗宝宝,合着就一时兴起,拿他当狗狗喊。
无语的妈妈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
宋壶深的脸臭得要死。
小姑娘快了两步转身,背着手倒着走,他本来低着头,突然看她换了方向,便抬头把她看后面有没有人来。
抬眼那瞬间被许凝顾捕捉到,以为他冲自己翻了个白眼,她孩子气地继续火上浇油,“靓靓,靓靓。”
“什么靓靓啊,换一个行不行?”
少年不喜欢这个称呼,又还没学会怎么拒绝她,拒绝不够坚定反而给人一种撒娇的感觉。
她笑,“长得靓仔,所以就叫靓靓。”
“不准。”不情愿的语气。
她笑着追问:“不准什么?”
他无条件让步,“不准在有第三人的时候叫。”只有我们两个人时,才可以是你的靓靓。
小姑娘喜笑颜开,“好的,靓靓。”
宋壶深叹气,按着她的肩膀一旋,人落在他的臂弯下,“看路好吗,姐姐。”
叶绿园的环境绿化很有格调,南荔和g城隔着一条河,有一小旁支流刚好经流过偌大的叶绿园别墅区,于是叶绿园有了一处池泊小桥。夏日桥上,流动的水流带来远处的微风,掠过漾漾的河面,黑夜里只有几盏微弱的船灯。
俩人在桥上吹了一阵风,左近右出,渡步走出夜晚的平静。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许凝顾停住了。
“弟弟,你的奶喝完了吗?”
宋壶深:“”又来了。
这时,便利店的门被推开,一个奶奶拎着大红带子出来,模模糊糊看了站着门口的两个人,小声唤:“凝凝啊?”
许凝顾回眸,“陈奶奶,买什么呢?”
“家里腌萝卜,大粗盐用完,出来散步顺便买点儿。你也进去买东西?”
“我跟弟弟出来散步呢。”她扯了扯他,“陈识的奶奶,没见过吗?”
他往她身边挪了挪,乖巧的喊了一声奶奶好。
“好好好,”陈奶奶笑着应声,然后提着袋子招呼他们,“凝凝上我们家去,你陈叔前几天让人送了小水萝卜来,你不是爱吃吗?带回去让小鹿给你们做点凉拌吃,酸酸辣辣,夏天吃了开胃。”
于是宋壶深乖乖的提着一袋盐送陈奶奶回家,然后乖乖的提着一袋小水萝卜跟许凝顾回家,回家路上俩人都没开口说话。
他的情绪变了,气氛不对。
她以为他闲手上东西重,伸手去拎,“很重吗?我帮你提。”
少年避开她要帮忙的手,忍了忍说话的语气,“你以前不喜欢吃萝卜的,现在喜欢了吗?”
这话有些借题发挥的感觉,凝顾依然语气温和:“人总是会变得嘛。”
他被一些字眼刺痛,“所以以前不喜欢的,现在会喜欢。以前喜欢的,现在也会不喜欢。是吗?”
“你怎么了?”突然发脾气,怪凶的。
“我只是觉得,我离开的那两年,你变了很多,变得很陌生。”说完,少年垂头,将隐忍的拳头握紧,藏起来。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宋壶深回来之后,时隔半年,莫名其妙在路边爆发俩姐弟第一次吵架。
其实也不是,是宋壶深单方面在吵。
“我回来这么久,你要小心翼翼的相处,你的周围全是我不认识的人,要我倒杯水也小心谨慎,有外人在就把我推给外人。”
“以前每天来幼儿园等我的人是你,刷牙时听我背九九乘法表的是你,每天一起吃早餐午餐晚餐的也是你。别再把我当成刚认识的人了,行不行?”
姐姐,我不是你生活里刚出现的人,我迫不得已离开了,又回来的人。
想当年,俩人第一次见面,是在林女士和宋叔结婚后第一次去见宋家的长辈。
他脸上都是肉搏留下的淤青,眼神是那个年龄不该有的桀骜阴鹜,浓浓扩散不去。她淡淡地看了伤口,从林女士给她买的猪猪包包里拿出一个创可贴给他,让他叫佣人帮他消毒过伤口之后再贴上。
宋叔把他带回叶绿园那年,许凝顾八岁,宋壶深虚岁六岁。
她从来没有问他为什么会跟宋叔来叶绿园,不会问他为什么打架,也不会问他疼不疼。
所以许凝顾当他姐姐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凶过她一次,而他再也没有像第一次出现那样让自己受伤。
宋壶深从小就知道,许凝顾不是一个真诚的人。她亲和温柔、善解人意,朋友同学都没见过她生过气。她会感同身受、替人着想,人人跟她相处,人人都喜欢她。
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能做到事事完美,是因为她的情绪上根本不在乎。
在许凝顾野蛮生长的过去,她从来不知道,他一直在跟着她跑。
宋壶深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他很不安,他对她有占有欲作祟。
关于他不在的那两年,他害怕有人打动过她,害怕有人的出现改变过她的喜好,也害怕她喜欢某个人超过喜欢他,总之他害怕她不再像以前一样陪在他身边。
她表现出的陌生感,不可控性,都在证实他的直觉。
他无法忍受。
许凝顾愣了愣,“弟弟。”
少年心里涌起无力感,我还是你弟弟吗?
她说:“没有谁是一成不变,阿深也在变啊。明明出国前还是为了长高拼命喝牛奶的小豆苗,结果一回国变得比我还高,我也觉得你陌生啊。”
少年时期的小孩,一天一个样,他离开了两年,她会有距离感很正常。
“你在偷换概念,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敛眸,提着袋子往前走,“你说的变化不是我能控制的。”
宋壶深腿长,小姑娘跟不上,旧板鞋一前一后地走。
少年步伐跨越迅速,只顾闷头往前走,后槽牙不受控的暗自咬紧。他想要她的一句没有变怎么就那么难呢,哪怕是哄骗他的,她也不愿意哄他。
时间改变什么,就会成就什么。
许凝顾在后面亦步亦趋,心中默念,如果没有变,那么一、二、三
脚步骤停,他忍无可忍,抬头望天,然后迅速回头。
“说一句你没有变,就那么难吗?”
她走向他,指尖的手背轻轻弹过他的额头,笑,“变不了的,一直都是你姐姐,你这小孩闹什么别扭。”
少年望着自己脚下的黑影,刘海下的额头在发烫,全身的血液重新回暖。
路灯渐渐拉长影子,又缩小影子。她走在他身边,“现在能吃凉拌水萝卜了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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