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姨走后,凝顾回到舞蹈室,一直坐在靠近落地窗的角落,没有练舞,而是对着黑夜一遍一遍的听伴奏。
孙铱跟刘惊艳说了中午的事,俩人商量早点练完舞,陪她去趟医院。结果看她对着窗外发呆了一晚,也没心思练舞,就催她赶紧换衣服走人。
三人换回便装走出大楼,一阵夜风迎面吹来。
冰冷干燥得像被砂纸擦脸过,凝顾半张脸往肥厚的围巾里缩,目光落在不远处浓重夜幕间灯火流转的车流中,忽明忽暗的灯影映在她的脚边。
凝顾停下脚步。
旁边车流鼎沸,孙铱和刘惊艳正聊学校八卦。
她却什么都听不见,恍然被丢进一个真空空间,清丽眼眸中,只能倒映出一个人影。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真的酸掉大牙,但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只觉得时间真的,真的过来好久。
在一条不算喧闹的大道中,一旁的灯火阑珊,上空是月光皎洁,凝顾踩在灯明的地面一边,被来自黑暗中的人拥抱着。
“姐姐。”
宋壶深好像又长高了,得弯着腰,低下头,才能把头抵在她的肩头边。
凝顾无言,放在口袋里的手指节稍稍弯曲,下一秒,暴露在冰冷空气中,落在他的发丝上轻轻一揉。
“凝凝。”
“我来了。”
“我好想你。”
少年整张脸陷进她的围巾里,依然是熟悉的蔫蔫的语气,带着浓浓的倦意。
一说一顿,每说一句话,就往围巾里呼出一阵热意。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脸颊在一瞬间透出绯红颜色,深吸一口凉气。
他像是料到了她的抗拒,所有凝顾没怎么用力,就轻易推开了他。
冷冽飘雪的北绥冬夜,少年身上最厚的就是那件夹克外套,头发也长长了,有几缕任性的嚣张的乱翘。
凝顾神色认真,看着他。
她感觉自己离开他十分之久,久到足以少年退去几分稚气,身形挺拔矫健,五官锋冽中绽放着冷气而沉稳的气场。
她不明白,是什么刺激他如此仓促成长起来,凝眉思索,心思不得而解。
继而,一阵咳嗽声引起她的注意。
宋壶深侧头咳嗽,脸色没有变,眼尾却顷刻泛红,伴着那古水无波的眼眸,竟诡异的妖艳起来。
他还没上飞机前就感冒了,匆忙上了飞机,再匆忙一下飞机,不知冷热就过来找她,也没多穿间外套,现在只怕感冒更严重了。
宋壶深一直咳。
她却一脸无奈地笑了,“冷了吧?”
语气颇为幸灾乐祸,一颦一笑之间,她依然是那个温柔似阳、永远纵容他的许凝顾。
冷风中,少年的手掌很大,指节细长而瘦,白皙匀称,被冻得通红。
她把他的手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抬手把自己围巾取下,顺着他的脖子结结实实绕了好几圈。
围巾带着她的温度,暖意袭来,宋壶深像只撒娇的猫,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伸手一捞,把小姑娘拉近后抱了个满怀。
咬了咬口腔的软肉,喃喃,糯里糯气的开口:“嗯,好冷,你抱我。”
旁边围观的孙铱和刘惊艳被秀了一脸,感叹少年成会玩,再看两眼,俩人对望,默契转移视线。俩人有一种看弟弟妹妹谈恋爱——未成年人偷食禁果的怪异感,要怪就怪这俩人长得太幼了。
人们总是要满满当当拥抱起来,才会有安全感。
宋壶深几乎要贪恋的,沉溺她身上的味道。
刚刚他只是靠过来,现在真的把人抱在怀里,才感觉到小姑娘消瘦的身体,只堪盈盈一握,太瘦,瘦得硌人。
宋壶深的心一阵阵的疼。
“家大业大的许家人抠到不做人了?姐姐怎么瘦了这么多?”
凝顾垂着手,不主动也不反抗,微微低头,鼻尖蹭了蹭他的肩膀,不愿意说话。
心绪发紧,有种不具名的情绪在堆积。
她难得自省。
她变瘦,好像跟许眷顾吵架关系不大,虽然当时确实是一头恼热,但说她在许家受气倒不至于。
温柔的人像一团懒得挣扎的棉花,柔软,纷杂。
要让凝顾受气,基本也是一拳锤在棉花的的效果。
片刻后,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么乖,跟人告状都不会。宋壶深垂眸,喉结滚动,把乱动的小脑袋按回怀里,却听见一声细微的闷哼。
小姑娘的长发披在肩头,她的额头定在他的肩胛骨,风一吹,他才看见发际线下的创可贴。
他知道小姑娘最爱利落,练舞时盘发,平时也会扎马尾,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披头散发示人。
他的动作太快,松开她,撩起发丝。
下一瞬,因为拥抱产生的那点柔情瞬间撕碎,暴戾悄然充斥起双眼,“他们打你了?”
她叹息,在他心里她怎么弱呢,不是受气,就是被打,她就那么欠儿?
“不是!北绥人民非常友好,没人打我!”
暴躁小猫瞬间顺毛:“那这伤怎么弄的?”
“快成仙的先兆。”她语气臭屁,企图蒙混过关。
“啧。”十分不爽。
“你不能偶尔幽默一下?”
宋壶深蹙眉:“我这个人不值得你说句实话?”
凝顾:“”
两两对视,他不让步,凝顾念在他年纪小,爱输赢,当姐姐的是不会跟弟弟一般见识的。
凝顾乖乖回答:“跳舞不小心摔的。”
得到答案后,宋壶深眉头依然没放松,反而越来越拧巴。
少年盯了她半天,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样,陷入自己的情绪里,目光渐渐幽深,看起来不太好。
凝顾:“你怎么了?”
半响,宋壶深说:“姐姐,这次我不能去看你比赛了。”
凝顾怔愣,许久没说话。
少年忽而想起一件事,在她面前蹲下身,头顶透着乖巧的意味。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然后将她的裤腿往上拉了一点,露出一截像新笋般白皙的脚踝。
盒子里是一条小巧精致的脚链,金属触碰到肌肤,有些凉意。
风儿喧嚣,她拉拢着长发挽到一边。
“你要回家了吗?”声音很轻,轻到无法阻挡雪花的飘落。
这话一问出口,她心里更是喧嚣。
其实她更想问,你还会回来吗?
平心而论,如果许凝顾是个听话的人,当年她不可能到南荔去,更不可能遇见宋壶深。
有情有义的是她和他,宋姨就算是个长辈,也是一个截止今天见过也陌生的长辈。
要她听话地把宋壶深劝回宋家,确实是个难题,但不至于让她把宋壶深往外推。
他抬眸,眼里比夜色更深,“姐姐”
只是一个称呼,剩下的话被黑夜中橡胶摩擦的异响打断。一辆飞驰的车骤停,刺眼的车灯照在两人身上,地面一站一蹲的身影被拉长。
轰隆的引擎声打破安静,又归于安静。
车窗降下,一个女孩的身影出现,她身子探出车窗,按了两下喇叭,双手挥动着打招呼。
卢烟树。
凝顾心一沉,抬头看向唯一清白的月光。
挑灯过暗河,还是不要祸及旁人了。
人生不是选择题,有人喜欢浓茶,喝白开水的人也不一定就是错的,当一切有迹可循,人生就没有正确答案。
她是个宁愿深爱无归路的人。
淡薄的爱,还是及时止损吧,或许换个时间,他们会适合在人海里相依。
再回神,凝顾已经成一个扮演把爱看得淡漠的角色,她说:“回去好好照顾奶奶,你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了。你叫我一声姐姐,日后你再得罪人,我也会被冠上没有教好你的罪名,所以你要乖一点。”
闻声,他顿住,森冷的戾气翻滚在他的眉宇之间,“我不想听你说这个,我要你说让我留下来。”
那种温和又冷酷的语气,她总是演绎得很完美,“留下来,怎么留?宋壶深,当年是因为你叫我一声姐姐,才有理由被宋叔带回叶绿园的。可是哪有弟弟像你这样的,我们算哪门子姐弟?我要怎么留你呢?”
字字诛心,宋壶深一时怔愣。
继而,是几乎瞬间的无措。
他慌乱不安地去牵她的手,眼睛红得像随时会落下泪,态度卑微,表情可怜,语气可怜,说的话也可怜,“姐姐,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会当真的啊。”
凝顾多疼他啊,连夏家当年折辱他的鸿门宴都替他去了,宋小少爷骄傲恣意,她当真苦心孤诣,一字一句的教导他从小到大。
他这样低头,这样卑微,她舍不得的。
宋壶深凝视着她,眼里波光荡漾,一步一步地,将她引进一个名为宋壶深的深渊中。
那只柔软纤细的手指就在他的眼睛的咫尺之距。
少年胸口起伏。
她指尖,主动触碰到他的睫毛,颤巍巍地,停住,下一秒,冰凉的手心抚上他的脸。
凝顾说:“当断不断的纠缠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没意义自然也没有结果。既然不会有结果,我们没有必要耗费时间。看在我照顾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乖乖的好么?”
还要怎么乖呢?
她明明是在跟自己诀别啊,他还要怎么乖乖听话呢?
“什么叫当断不断的纠缠?”宋壶深隐忍的理智顷刻碎成粉末,再开口,声音嘶哑,字字悲怆沉重,“许凝顾,即便宋壶深在你眼里再不懂事,但这个人感情永远不会对不起你。”
他眼底猩红带着水汽,心脏像被撕裂般的掏空,让冷风横穿碾压。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哭唧唧和依附别人是永远不会获得救赎的,宋壶深如果什么都不明白,便什么都抓不住。
呼吸停止前,没有输赢。
他突然向她迈近了一步,猛然倾身而下,右手早有预谋的阻挡她往后的退路,转瞬,两瓣凉而软的唇交叠。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吻,有欲,更多的是血腥。
她慌张急促的挣脱激得他疯狂的啃咬,他强硬地扣出她的头和手,毫不忍耐的压向她。肺腔中的氧气被挤压,忍不住张嘴呼吸,他趁机探出舌尖,横冲直撞,吞没她的娇软,肆意索求。
凝顾毫无章法的挣扎,连呜咽声都被他尽数咽下,来不及思考更多,齿尖用力一咬,他睫尖微颤了一下。
他失了控。
她的味道太棒,连鲜血都令人着迷。
他的薄唇贴着她厮磨,耳尖泛着通红,眼角彻底湿了。
末了,恋恋不舍地松开她,撕裂的嘴唇渗着血,舌尖一舔,铁锈般的腥甜。
少年按捏这她的后颈,与自己贴着额间,眼眸漆黑幽暗,笑容恶劣,“你不如往日睡着时乖巧。”
“姐姐,这下你忘不掉我了。”
这种不管不顾的态度,无一不昭示着,宋壶深是一匹倾尽温柔也无法驯服的野狼。
撕下往日乖巧可怜的面具,他一如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的桀骜阴鹜,唇边沾的血,摇曳着妖艳的色气。
水盈充满眼眸,凝顾难过之余,竟然庆幸。
这样也好,起码他走到哪里都不至于被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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