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5月5日上午10点, 林秋葵与燕定坤漫步于一片玉米田中。
他道:“四小时前,朱少民和那批机器已经秘密押送往邵京。”
代表齐安基地的事告一段落,余下水, 才是火烧眉毛的大难题。
别的不提,姑且看看眼前这片田地吧。
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块未经污染的土地, 半个月前才播的种。若能撑到秋天,必将收获万斤玉米, 大大缓解下个冬季的粮食压力。
然而一场旱灾到临,人们自身难保, 哪还有多余的水跟力分给它们呢?
亲眼看着大地一天天凝块干裂, 长到膝盖处的玉米苗一根根发黄枯萎。燕定坤弯下腰,用着与体型不符的、堪称温和的力道抚摸着叶片。
语调始终平稳,唯独佝偻的后背透露出几分无力。
“钻地取水、植物取水…… 凡是能想到的办法, 我们都试过,效果并不理想。”
“国家层面更多地将希望寄于国际渠道,可惜那些为数不多同意交易的南半球国家,不是漫天要价,就是不保障运输。乱世之中, 要想携带巨额晶石跨越千里, 进入其他国家的领域, 需要克服的困难太多, 风险不容小觑。政员们因此争论不休,至今没能得出一个统一答案。”
叶片轻轻抖动,掉下一只干瘪死去的玉米粘虫。
说起来,现代科技的迅速进步曾像一把巨大的网, 撒向世界各地, 使地方人民的距离无限缩短。可谁又能想到, 突如其来的倒计时会化作一把刀,把这张网切得四分五裂。
若非偶尔还能听人提起,恐怕大家很难想起,原来这颗星球上还有其他国家、其他城市、其他肤色的人类,跟他们一样,只是在不同的地方,经历着这场噩梦般的世纪浩劫。
原著《末世女神》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涉及过国外,林秋葵顺势问:“国外现在情况怎么样?”
对方用短短的指甲抠出一小块凝土,将虫尸拨入其中,简短有力地答道:“战争发生时,无人能不受其害。”
海岛型国家基本全军覆灭,其余皆被战争的阴影笼罩。
就他个人所知的,某著名摆烂国家,某罔顾人命频频使用大规模杀伤武器对付怪物群的国家,某核辐射大面积泄露的国家……
随着时间推移,异能者的表现日渐突出,各地资源、人力严重不均。世界半数国家爆发内乱,政府接连倒台,或陷入无政府的混乱局面,或进入以异能者为中心的各势力并立角逐的新时代。
倘若以宏观角度去看,只怕这颗星球此时此刻正千疮百孔,处处蔓延着无尽的战火和硝烟。
少数值得庆幸的事情是,他们的国家好运地躲过第一次倒计时。又有一名吴部长,有过一批隐藏在‘吴澄心’这个名字背后、同样极具胆识魄力的干部们,赶在第二次倒计时前,压倒各路反对意见,安全快速地销毁去国内近三分之二的核武器库存,仅余下三分之一慎重转移、保存。
截至当前,桦国境内尚未发生过任何核辐射泄露,一半的功劳都该归在这群人身上。
顺带一提,不知是否 ‘种族战争’ 这个定义多多少少激发人类内部的一点团结。仅目前而言,国际上暂未出现偏激的恐怖势力,扬言要用核武器毁灭整颗星球云云……
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吧。
林秋葵抬眼:“今天你们打算从前面那条河里取水?”
一句话拐回正题。
田间人造水沟干涸多日,好在田地之外,隐约可见远方竖着一排高大的灰墙,意味着那里有自然河流。
他们之所以把种植地定在这边,同河道保持恰当的距离,为的正是有朝一日清理掉河内怪物,实现灌溉自由。
燕定坤起身沉吟道:“以它们同胞的躯壳为原料,我们沿河设置防线,定期予以检查、加固,确保河流内的怪物没法上岸。代价是我们也没法靠近河流,数次尝试安装远程抽水机、利用机器远距离取水,遗憾地都以失败告终。”
所以他们别无选择。
只得采取最冒险、最直接的手段。
“根专家观察,夏天高温、太阳散发的强光线,都对怪物起压制作用。利用这个规律,我们将「取水行动」的实施时间暂定在上午十点半到下午两点之间,目标是清空截断部分——大约五百米河道内的怪物。”
“计划中至关重要的部分是,整个行动应在尽量不污染水源的前提下进行,不能狂轰滥炸,不能随意朝河面射击。必须把怪物引出河流一定距离再歼灭。期间还得保证将所有怪物一网打尽,绝不能威胁到后方基地……”
燕定坤边说边走,两人花十多分钟穿越过一望无际的玉米田,一架小型直升机停靠地面,已准备就绪。
他们各自戴上耳麦,登机落座,系好安全带。
检查无误后,机身顺着气流方向仰冲起飞。
直升机以30米左右的高度横越河流,从这个角度往下,可以看到林林总总的怪物残壳,如军队般驻扎河岸。
林秋葵注意到,除他们乘坐的这一架,低空中另有八架不同型号的直升机处于工作状态。
其中两架像是在给「防线」边缘穿挂钩。另外六架运输机来回巡飞,不断往固定点投掷某种沉重袋装物。
“——那是沙包。”
陪同的负责人助理年约30岁,及时解释道:“d级怪物的智商水平跟普通动物差别不大,第一次看到沙包敌意非常强烈,后来发现里面并没有食物,久而久之失去兴趣。”
“我们准备先用沙包阻隔出这次行动需要的河段,之后再按计划撤掉北面防线,进行埋伏攻击。理论上,只要我们的作战人员和河流拉开间距,保证其他怪物看不到也嗅不到人类的存在。它们强行越线的概率就能无限降低。”
林秋葵听着,点了点头,心想果然一个基地办事,每一个环节都经过精心考量,绝不可能凭着一时兴起。
两分钟后,三人落地。
河岸北面,各种紧张的战前准备正在进行中。
异能者们有热身拉筋的,有检查武器的…… 林秋葵环视周围,成功在最角落的位置,找到自己最有存在感的队友。
包嘉乐奶声奶气地鼓励小黄。
唐妮妮坚持在花团锦簇的床单下躲到最后一秒。
叶依娜认认真真做着单手俯卧撑。
叶丽娜腿边放着枪,好像在……折千纸鹤。
似是察觉疑惑,她抬头轻笑道:“有一个异能者的能力是操控千纸鹤,她折不过来。刚好我有空,可以帮帮她。”
行吧。
夏冬深有点脱离队伍,坐在不远处的凉席上,替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用小塑料袋分门别类地包装粉末。
男人皮肤黝黑,手握自制版捣药杵,一下一下锤击捣药罐里的药材,操着一口乡音:“俺以前就一工地干活的,那活儿有一阵没一阵。没活干的日子,俺就在那个工地棚里听书。”
“啥神仙魔兽,啥武功大道,还有那个啥,系统是伐?空间!超能力!赌神!俺啥都听,边睡边听,可带劲了,梦里全是这些玩意儿。泥捏?老大哥,泥做啥子的?”
夏冬深:“做过一段时间医生。”
“医生好哇!坐办公室的咧!”
“俺是乡下人,家里穷,爸又走得早,念五年书就得下田鼓捣庄稼去了。15岁妈也给病了,就把田卖了,俺跟着舅舅出来打工,不然哪个有钱供下面的弟妹念书嘛。”
“不然俺也可愿意当医生,泥说,是不是老天爷晓得俺有这个念头,才给俺那个什么「药师」能力。甭管什么城里乡下的方子,纸上有的就成。俺不识字可以找人家念给俺听啊听完照着那个方子找着料子,就全能做出来。”
“泥瞅瞅,这个「七步夺命散」,你往鼻孔里一吸,走不到七步准得死。完事儿俺们用这个「化尸粉」,就这么一撒,啥都没了捏!还有俺新整出来的「穿肠烂肚粉」,这名儿起得好伐?一会儿就叫那些个小畜生尝尝味儿!”
男人打脏兮兮的口袋里掏出一包又一包粉末,小孩似的炫耀着,言语中又含着某种极为质朴的品性。
夏冬深微笑捧场,时不时表现出一点兴趣。
小黑则兴冲冲地叼起包好的粉袋,扔到水桶里。
两人一猫身旁,其实还有一个格格不入的纪尧青。坐姿格外端正,一声不吭地做着手工活,动作快而流畅。
看到林秋葵,他不自然地低下头,有意回避对视。
如同制药集团外的突然碰面,林秋葵也就没问他为什么又到这边来。毕竟自由的人,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去处。
队友们各有各的事情做,有且仅有一个祁越不高兴。
他背对所有人闷头坐了大半个小时,不搭理人,直到听到白痴企鹅的声音,脸色才稍有多云转晴的趋势。
&a;a;a;gt;发现她没有第一个找他说话。
顿时:多云转雨。
怀着郁闷,祁越抱着胳膊,继续等了整整一分钟。
那只企鹅,居然,还是,没有,理他。
瞬间雨转雷暴转超级冰雹gif
“林秋葵。” 他低气压地喊着,转头。几乎鼻尖擦鼻尖,近距离地对上那张整整2小时16分33秒没看到的白嫩脸蛋。
他稍微看了两秒,就偏过头。
故意留给林秋葵一个冷漠的侧脸。
一看就是生气的表现。
像只气鼓鼓的河豚小狗。
你去哪了?为什么没有陪我睡觉,为什么睁眼没看到?
诸如此类的问题,他不问,林秋葵也能猜到。
祁越昨晚不清楚跑到哪里去玩,大半夜钻进被窝,活像沙漠里回来的一团蛇,又热又腻,还爱往人身上攀。
帐篷不比房车,燥热的空气难以流通,
她半夜被热醒好多次,次次不动声色地推开小狗。结果往往过不了几分钟,他又像不容拒绝的夏天毛绒熊一样,热乎乎地贴上来。
林秋葵:。
就真的很想把他赶下床。
她一夜没睡好,自然起得早。
正巧燕定坤的助理到访,说是燕定坤有事找。她就跟一反常态地赖床小狗说了一声,然后独自出门了。
这件事半个队伍都有看到,都能作证。
偏偏固执的小狗一口咬定:“没有。”
他不记得了,他反悔了,那就是没有。
祁越在耍赖皮这方面数一数二,无理取闹向来也在行。林秋葵习以为常,索性跳过这个话题,问他吃早饭没。
祁越:“不吃。”
不是有或没有,而是不吃。
问他为什么不吃。
他眼神恹恹:“就不吃。”
包嘉乐恰到好处地发言:“丽丽姐姐今天早上给我们做了炒年糕,很好吃,我自己用筷子吃了两碗。”
“但是小狗哥哥就不吃。”
“我们一直叫他,他就是不要吃,还发脾气。”
包嘉乐小朋友发自内心地认为,小狗哥哥有点不懂事。
作为一个大人,男孩子,他怎么可以自己不会吃饭,每次都要秋葵姐姐把饭菜盛好了,再端给他吃呢?
这是不好的习惯。
应该要改正。
只不过这些话他还没能说出来,便凭着神奇的幼崽直觉,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挨揍威胁。
于是一个求生意志很强的人类幼崽当场改词:“姐姐,小狗哥哥其实很想你的,你不要说他了好不好?”
——弱智侏儒松鼠,算你识相。
祁某人收回魔鬼注视,面前多出一个菠萝包。
好久没吃菠萝包,林秋葵早上走得急,肚子空落落,自己顺手撕了一片,感觉味道不错,再招呼小狗也吃。
“喂我。” 祁·有手有脚的成年人·越说得理直气壮。
估计这世上也就林秋葵愿意惯着他,当真一口面包一口香蕉牛奶地耐心投喂着,红毛看了都得甘拜下风。
这俩人相处模式说普通也普通,说离谱也离谱,引来周围关注连连,无疑又给队伍添上一个惹眼的新理由。
吃完菠萝包,祁越正要问昨晚的礼物企鹅喜不喜欢,要不要随便跟他谈一个恋爱,然后一起洗澡。
冷不防某个碍事的家伙,燕定坤缓步而来。
他的视线在新鲜的面包袋上稍作停留,旋即转身问道:“大家都准备好了吗?时间差不多了。”
数百名异能者们、乃至一向以沉寂刻板而稳定的武装部队成员,都停下手中的动作,齐声回答:“准备好了。”
可能是他们基地内部独有仪式,燕定坤大声问道:“这次行动非常重要,我们只能成,不能败,有信心吗?!”
回答的声音随之拔高:“有!”
“战胜怪物,夺回我们的水,灌溉我们的田!”
他举起手道:“为了冬天!为了庆典!”
夏天之后是秋,秋天之后是冬。
距离大家所期然的庆典更是不到4时。
如此鲜明且近在咫尺的目标,众人好似一瞬间被点燃斗志,纷纷握拳振臂:“为了冬天!为了庆典!”
“还有——”
燕定坤站定于人群中央,被人群包围。
他的头上是蓝天,是太阳,是盘旋不休的战斗机;他的脚下是大地,是国土,是他命定的归处。
按照专家预测,百米外的河流内恐怕栖息着数千只怪物。而燕定坤望着自己的同胞们,身形健硕得好比万里平原上的一座巍峨大山,双眼又刚毅得近似一块不死不灭的钢铁。
他带着白发,带着皱纹朗声道:“我时常担心大家会不知不觉忘记,因而想要时常提醒你们一件事,那就是我们这个国家,从来都不是在一帆风顺的基础上建成的!”
“假如你们以前了解过历史,假如你们以后还有机会翻阅历史,你们会发现,我们先辈曾经历的每一个朝代,每一次变革,—— 尤其是离我们最近的近代史,你几乎可以从记载它们的每一页、每一个字上看出活生生的牺牲与血泪。”
“通过寥寥文字,你能看到那些战乱的年代,看到遭他国入侵时的痛苦绝望,甚至看到更久远的瘟疫饥荒。”
“你会讶异,这个国家以往发生过无数次天灾人祸,但我们居然仍然延续到了今天。为什么?这说明了什么?”
“我想,它至少能说明我们经得起历练!”
“说明这个国家的人民生而顽强!”
“有句话说得好,‘学史以明智,鉴往而知来’,意思是学习历史使人神智清明。纵观以往,当你把握住一个民族面对种种变故所表现出来的特性,你就能推导出它的未来。”
“那么依照我个人最庸俗的解读,既然我们经历过那么多灾难而未亡,区区几次倒计时,何以成为我们的终点?”
“当然,以此类推,这些怪物也绝不会是人类需要面临的最后一次考验。我深知前面一定还有更大更多的困难在等待我们,却也敢放言我们间绝不会缺乏逆流而上的勇气!”
“今天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无论成败,无论生死,请大家永远记住——!”
“我们正在创造历史!”
提到热爱的历史,他的面上几乎有一种神性的光芒,眼神坚定而锐利:“各位在座的每一个人,不论你是谁,你从哪里来,又期望到哪里。不论你有没有特殊的才华能力,此时此刻,你必须铭记的是,我们都是活着的历史!”
“我们的选择,我们的死亡,也终将成为历史。”
“而历史是永恒的,历史就是未来。”
“也就是说——”
“哪怕这次失败了,还有下次。”
“这一个人倒下了,还有下一个。这一代人倒下了,我们还有下一代。伟人曾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么只要我们始终保持勇气,传承勇气,我们注定会有生生不息的未来!”
燕定坤说得慷慨激昂,众人亦听得心血澎湃。
“未来!我们会有未来!”
“打仗本来就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个两个的事!老燕说的没错,谁能站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我们会赢!”
“最后赢的一定是我们!是人!”
如此言论逐渐形成巨大的声浪,宛若拥有实质力量。
燕定坤是一个充满厚重力量的负责人。
林秋葵再次肯定这一点。
而祁越懒洋洋地低下头,一口咬住牛奶吸管。
——邵京时间十点半。
宁安基地‘取水计划’按时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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