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冲已把那歹徒扭送了回来,和白玉堂一起拿绳子缚了,一阵盘问,得知这人是附近县城里的小混混,名叫周胜,因近日在过路的江湖人口中听得拿一块玉牌和三件珍宝便可以成为文府的座上宾,到海上逍遥快活。因此他盯住一个落单的江湖客打算谋财害命,一连跟了两天却没有机会下手,这才哄骗李老歪在面里投了毒。

    他们原以为可以问出点新鲜的线索,谁知周胜除了这些什么也不知道,不由得失望。

    金三娘并没有流太多眼泪,很快就冷静下来,决定去县衙报案。她道:“多谢三位义士相助,此事还得报官,你们可愿意同我前去县衙作证?”

    “展某也正有此意,”展昭道:“我同你前去。”心中一忖,又转头对程冲道:“你去找罗元敬,请他速到县衙会合。”

    同沧县县令姓陈,名一海,本地人士,在同沧县任职多年,虽无盛名,亦无劣迹。他听闻有人报案,因时辰尚早,便未升堂,而令人带他们到花厅问话。

    陈一海见一妇人和与一男子立于厅中,另有一名男子被反绑着双手跪于地上,便问他们都姓甚名谁,因何事报官。

    众人一一如实答了。当展昭报上姓名,又自言从开封来到此地,陈一海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可惜对于展昭他从来是只问其名、未见其人,因此一时间拿不准他的真实身份,只好端着身子点点头“嗯”了一声。

    李老歪一案并不复杂,陈一海问清了案情,深知人命关天,急令仵作和衙役随金三娘赶回面馆查证,又将周胜收押待判。

    待旁人都走了,展昭方道:“陈大人,展某有事相商。”

    陈一海道:“请讲。”

    展昭道:“方才不便言说,展某在开封府当差,今到贵地是为了一桩京城的密案。”

    陈一海忙道:“你说你是当今天子脚下开封府尹包大人身边的展护卫?展大人?”

    展昭道:“正是。”说着便拿出随身所带的开封府令牌来。

    陈一海见那黑底镶金的令牌上果有“开封”二字,虽不敢断定令牌真假,但见眼前之人气宇轩昂,心里已信了八分,暗道:“不妨听听他所为何事再说。”忙躬身做了个揖,堆笑道:“展大人,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大人请坐、请坐。”又扯着嗓子朝外间喊:“快上茶,上好茶来。”这才站定问道:“大人方才说有事相商,但不知是何事?”

    展昭道:“方才与人犯一并送来的,还有长刀和匕首各一件、包袱一个、钱袋一只。展某深知这些都是李四海一案的物证,只是那个包袱里的东西与展某正在追查的案件有莫大关系,也是京城密案的重要物证,请陈大人允我将包袱带走。”

    “这……”陈一海见他这样说,便犹豫了,面前的这个展昭若真是开封府的人,他理当从命;若万一不是,他岂不是难辞其咎?但他又不敢得罪展昭,略一沉吟,答道:“那包袱里的东西确实李四海一案是重要物证,眼下又尚未结案,大人若因公需要提用,下官自当从命,只是按例应有上头的公文,不知大人可否……”

    他并未说完,展昭会意道:“展某奉命密查,为防意外,并未带任何公函。”

    陈一海干笑两声,正欲再说几句搪塞过去,这时,有门卒进来通传道:“大人,新科进士罗元敬求见。”

    展昭松了口气。他早就想到同沧县离京城山高水远,即使有开封府的令牌也不一定能自证身份,而罗元敬是今年新晋的进士,以他现时在当地的名望,他说的话定能取信于人,所以才特意请他来县衙会合。显然他来得正是时候。

    只听陈一海吩咐道:“请他在前厅稍坐,看茶。”

    展昭微微一笑:“陈大人不妨请他进来,是我让他来的。”

    “哦?”陈一海面色略微惊讶,对门卒道:“好,那就请他进来。”

    罗元敬快步走入,对两人分别作揖道:“见过展大人,见过伯父。”

    “世侄快请坐。”陈一海笑道:“没想到你和展大人竟是认得的。”

    原来陈一海与罗父是旧友,他与罗元敬也一直以叔侄相称。罗元敬父、兄去世后,两家虽不常走动了,但陈一海怜他家孤儿老母,时常暗中照看。近日罗元敬衣锦还乡,两家才又亲近了许多。

    罗元敬道:“伯父,何止认得,侄儿去京城赶考时,路遇山贼,幸得展大人相救,还将侄儿带回开封府治伤,他是侄儿的大恩人。”

    陈一海心中暗道:“如此便妥了,也解了我的难题。”

    展昭亦笑道:“展某初到贵府,原想请罗大人替我引见引见,真是无巧不成书,你们既是叔侄,看来我找对人了。”

    陈一海当下心念一转,主动提起展昭所托之事来:“展大人,方才说到提用物证一事,大人您既是密查要案,自然非比寻常,下官遵命,这就着人呈过来。”

    展昭道:“多谢陈大人。除此之外,还有两件事烦请陈大人相助。”

    陈一海道:“大人言重,下官理应效劳。”

    展昭道:“其一,李四海一案虽属同沧县治辖内,但周胜恶行与密案有所牵连,望大人结案后将卷宗誊抄一份,交予我改日带回开封;其二,想问大人借一队兵力,三日后文府……”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只见陈一海连连点头称是。

    仵作和衙役跟着金三娘回面馆查验完毕,金三娘便打点了他们些银子,托他们拖走枯井里的尸体;又请来街坊上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请教他们办丧事的礼数。她极认真的,把当地该有的礼数和置办的东西细细布置好,一样不落,极尽周到。待设好灵堂,天色已大亮。孩子们睡得熟,金三娘这才去屋里叫醒了两个孩子,只跟他们说爹爹被恶贼害死了。孩子们从惊愕到悲痛,在棺木前哭喊着。金三娘搂着他们柔声安慰了一阵,给他们穿上孝衣。

    白玉堂伸个懒腰,看了看正准备念经做法事的一群和尚,以及进来或哀悼或看热闹的街坊们,自言自语道:“好累,这里是睡不成了,找个地方睡觉去。”

    早晨的阳光洒进陈府的花园里,透过院子中间一棵大枣树的枝叶,在地上落下摇曳的碎影。枣树下一张躺椅,椅子上躺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男子,身体又宽又瘦,仿佛一块菜板,却有颗硕大的头颅。现在他正把双手枕在脑勺后,眯着眼睛跷着脚,看着头顶的树叶摇摇晃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那跷着的脚上,鞋底已经破了个大洞,露出一块脏兮兮的脚掌。一群小孩子吵闹着从花园背后的小巷中跑过去,这男子喊一声:“小娃娃们,来拿糖吃!”小孩子们顿时闹着从花园角门跑进来,嘻嘻喊着“大头叔叔,大头叔叔!”这人果真从身上摸出一把糖果来,给这些孩子分了,孩子们拍着手围着他唱起来:“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有雨伞,我有大头……”他也不气恼,也不嫌吵,笑了笑,复又躺了下去。

    这时一妇人带着丫鬟走进花园里来,站在廊下唤道:“石儿!是石儿回来了吗?”那群孩子见有人来,便争前恐后地跑出去了。

    原来此人是陈一海之子陈石。

    妇人瞧了眼躺在椅子上的男子,埋怨道:“石儿,回来了怎么也不去换身衣服?这又是去哪里了,浑身这么脏?”

    陈石依旧躺着:“娘,我去山上玩了几天,累了,先躺会儿。”

    那妇人道:“要是你爹看见你这副模样,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对了,我过来时听人说元敬来了,正在前面和你爹说话呢,你快换身衣服去见见他。”

    陈石淡淡道:“不去。”

    妇人道:“怎么了,你们年少时也常常一起玩,我记得你们很要好的呀。”

    陈石道:“那是你的感觉。如今,已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妇人走过去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石儿,你长大了,为娘真的不懂你了。”见陈石不答话,也不再提,转身对丫鬟说道:“青儿,去拿只篦子来,最近几日好像又多了好几根白发,在这日头底下替我找找。”

    陈石坐起身来,凑近妇人的两鬓瞧了瞧,道:“嗯,是有白发了。”

    妇人摸着脸皱眉道:“真的啊?那娘看起来老不老啊?”

    陈石道:“娘为何怕老?世间万物皆有兴衰,谁人不老,又有谁人不白发呢?不过是顺应自然罢了。在我看来,这白发正代表着娘福寿绵长呀。”说罢伸手抚平妇人的眉心:“无论娘长多少白发,在孩儿心中都是最好看的。若是为了此事烦心,反倒不美。”

    妇人抿嘴一阵笑:“这都是哪里听来的歪理,定是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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