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假山水池, 曲廊亭台,听着雨点打落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盛昭池跟着丫鬟的脚步, 走进了堂屋。
越往里走, 就越能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层层递进,稍微仔细一点,还能闻见其中一层微不可查的稀薄菜香。
盛昭池跟在丫鬟身后,一边走一边小心的观察四周, 看着散发着一阵阵肃穆气息的堂椅和堂椅背后竖立着的道道屏风,外间花草拥簇, 廊庭清雅, 屋子里也没落了下风。
这间堂屋在盛昭池的印象里,同老旧房子里的不无区别,都是那样的典雅庄重、端方肃穆。
她微微绕开前头挡着她视线的小丫鬟, 透过她发髻的边界, 只才堪堪看清了站在主位旁边的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妇人后, 给盛昭池带路的丫鬟就已经行至堂屋间, 她的双手垂放在腹部, 垂着头轻声道:“夫人, 盛姑娘到了。”
说完, 她向后退了两步, 侧身同盛昭池点头致意后, 才左前方迈着小碎步走去。
盛昭池也同她点了点头, 视野因为丫鬟的离开一下开阔许多。
正对着盛昭池坐着的是一位中年的夫人, 怔鄂的一瞬间, 盛昭池觉得怎么说这位应该也不会是唐大人的夫人吧?
莫非……
也不是不可能。
没想到古代也有这种“潜规则”?
“盛姑娘?”那位夫人开口问道, 她的面相很柔和,爬上了皱纹的眼尾向上扬起,发髻上的鎏金翠玉吊坠随着她疑惑的低头而轻轻地晃动。
盛昭池打断脑袋里上演的各种戏码,调整好自己的心绪,端正地应道:“是。”
完全没有盛昭池一路上天马行空的脑补剧情,那位夫人听到盛昭池应下后,立时笑逐颜开地站起身,她轻轻抚了抚丝毫不见褶皱的衣服,掩藏在袖子下的一只同发髻上相同翠绿质地的手镯忽隐忽现。
她快步朝盛昭池走来,眉眼带笑地拉住盛昭池也交叠扣在一起的双手,“早就听说唐管家找了个厨艺上佳的姑娘来制膳,一开始听见是个姑娘时还有些不敢相信,没想到这姑娘不仅厨艺上佳,长得还同天仙一般美丽。”
站在她身侧的那位中年妇人也笑着搭呛:“可不是,刚刚还没进门,老奴只是远远的瞧着,就觉得姑娘的模样是顶顶标志呢。”
盛昭池被她拉着坐到一侧,愣愣地看着这慈眉善目的夫人和她身侧的妇人开始冲她抛洒糖衣炮弹。
“……”
盛昭池看着唐夫人,这夫妻二人长得可真有夫妻相。
看着唐夫人,原先唐大人那只在清虎见过一面现在变得越来越模糊的模样在盛昭池的脑海中好像又重新活络起来,又变得深刻了些。
拉着盛昭池手的唐夫人微笑着,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盛昭池的容貌、身形、言行。
拉着盛昭池的那只手轻轻摩挲了一下,触碰到的那些单薄稀少的茧子让她的神情顿了顿,但很快,她就收敛起了这一停顿。
“唐……夫人说笑了。”
大抵是唐夫人察觉到盛昭池的不自在,便没再接下这话题,她转口道:“我找你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见见你。”
说到这,唐夫人的眼神里流转着浓厚的一股感激之情,甚至于还有水光在波转。
好像发展的有些不对劲。
盛昭池没明白唐夫人要做些什么,就光是见见?
她想了想,还是斟酌着开口问道:“夫人寻我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
唐夫人笑着,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位中年妇人。
只见那妇人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屏风后面拿了个木匣子出来,放在堂桌上。
唐夫人松开拉着盛昭池的手,将木匣子推到盛昭池跟前,打开匣扣,“你看看可否喜欢,若是不喜欢我让人重新给你打。”
匣子里是一套钗环,叼着金子镶着玉扣,璀璨之波光在眼前流转。
盛昭池一惊,“这?”
“谢谢你,盛姑娘。本不应该是唐管家来寻你来唐家制膳的,作为母亲,应当是我上门才对……这些东西不算什么,作为谢礼太轻,就算是第一次见面的见面礼。”
盛昭池沉默,是她狭隘了。
这位哪里是什么唐大人的“夫人”,是唐大人和唐小姐的母亲才对。
话里的言外之意盛昭池不深想也能明白。
唐管家找她给唐小姐制膳没必要在她的健康上做话头,唐夫人这么一说,那么关于唐小姐厌食这么个说法想必是确有其事的。
虽然盛昭池觉得唐小姐可能就是挑食。
而唐夫人能坐马车周转几日跑到崇洛,由此可见对唐小姐必然是疼爱有加,但是为什么要把唐小姐丢在崇洛呢?
“夫人,表少爷来了。”
门外一个丫鬟低着头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一道高挑的身影。
盛昭池闻声转头,视线跌宕地撞进了一双明亮的眼眸中,而那双黑黝的瞳仁远远地望着盛昭池。
他的步子迈的不大,但很快站在了距离盛昭池不远的地方,盛昭池不知道他是不是看了眼自己,只听见他迟缓的顿了顿神色,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姨母。”
盛昭池迷惑了,这不是母子吗?
唐夫人看着他,温柔地点了点头,“快坐下吧。”
好叭,同姨母长得像也有的。
唐砚则点头,转身坐在另一边的堂椅上。
被两个人盯着,盛昭池没由来的有些局促,她的视线不知道该落在什么地方,看着木匣子里的珠宝,先想到了推辞。
“我听唐管家说,盛姑娘同砚则见过?”唐夫人回头看着盛昭池,笑着拦在盛昭池前面开口问道。
盛昭池又被打断了话头,只好先收回视线,对唐夫人笑着说:“夫人称呼我阿池就好。”
说完,盛昭池看了眼唐砚则,同他对视着点了点头致意后,向唐夫人解释道:“之前崇洛有个赌坊,祸害了好些百姓,正巧我也在其中。要不是当时唐大人处理了这些人,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话音刚落,唐夫人小蹙了一下眉头,拍了拍盛昭池的手背,“那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吧?阿池可有伤到?”
“多亏了唐大人来的及时,”盛昭池摇头,转头看向唐砚则,“之前大人走的着急,所以没来得及道谢。”
唐砚则正端着茶盏,见盛昭池同他说话,搭在杯沿的手指顿了顿。旋即他抬眼,略过唐夫人的视线看向盛昭池,道:“无碍,既为官,即为民。”
“且,谢礼很好吃。”
说的是桂花糕。
盛昭池望着他,手指无意识地勾了勾裙摆的裙带。
他的皮肤很白,眉是眉眼是眼,高挺的鼻梁下是刚品过茶而润红的唇。下颚轻点,搭垂在肩膀上的几缕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端着茶盏的手指既修长也白的分明,还能看见他那骨节上泛着的单薄透粉。
“他既已经当官了,为百姓分忧自然是应该的。”唐夫人观察着她们二人,突然问道,“对了,不知道阿池知不知道这崇洛有哪些地方适宜人游玩的呢?”
“你这丫头我看着实在有眼缘,若是这几日没什么事情,来陪我这个老婆子在崇洛逛逛可好?”她像是担忧盛昭池拒绝,追道:“砚则公务繁忙,愉之也从小就不爱出门,她自小身子不好,我也就不强求了。现如今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崇洛,实在是难熬,难得遇见一个让我这么喜欢得紧的姑娘……当然若是阿池没有空当,那我也只能孤零零的了。”
唐砚则听着,诧异地挑起了眉毛。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在刚见了一面的外人面前,展现得这般热情似火的母亲。
自小,唐夫人在唐砚则的记忆里,都是温婉可亲,轻言细语,哪里会有像今天这样,缠着人不撒手的。
愉之?
唐愉之?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盛昭池愣愣地看着唐夫人,“愉之?莫不是上京城中那位唐丞相府上的唐小姐?”
唐夫人和坐在一边的唐砚则俱是一愣,没想到盛昭池也会知道唐愉之。
唐夫人瞟了眼唐砚则,眼中划过一丝疑惑,唐愉之的才女名声传得这么凶猛吗,连远在这方的崇洛都有人知道。
她又想到之前差人去查盛昭池的信息以后,回忆了一番后她抿了抿嘴唇道:“阿池也知道愉之?”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那本被她抛诸脑后许久的小说再一次浮现在眼前,唐愉之这个名字,她知道熟悉在哪里了。
原着里,有一位风尘霁月的女配,就是这位唐愉之。
唐愉之作为丞相府的千金,从出生开始就是含着金汤匙的。但是因为自小身体不好,出门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或许也正是因为这,她那一手绝佳的琴画技艺就是这么锻造出来的。
随着她的年纪越长,她那自小就不好的身体变得就越来越严重,在参加了宫中的千秋宴会上以琴一人敌众获冠后,即使缠绵病榻,丞相府的门槛也快被媒人踏破。
也正是这场闻名上京的演奏,唐愉之被人借风造势,莫须有地牵线搭桥为以搞垮原书的男主。
可怜一个小姑娘,还未及笄嫁人就传出各式各样的风言风语。
另背后操作之人不可估量的是,丞相府竟然任由这些风言风语奔窜在大街小巷。不经阻止后的事态愈渐恶劣,各种闺中不自重的污言秽语都流窜开来。
就在这时,一道惊动内外的圣旨落在丞相府,原来是唐愉之自请入庵为尼,常伴青灯古佛。
既然这样,怎么唐愉之会出现在崇洛呢?
总不能是书里还有什么地方写到她了吧。
盛昭池想破脑袋,也没在后续的剧情中找到‘盛昭池’和‘唐愉之’之间是不是还会有什么剧情关联。
“阿池?盛姑娘?”唐夫人看盛昭池呆愣在一边,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担忧道。
盛昭池回过神,见唐夫人盯着她看,连忙摆正神态,说:“嗯,唐夫人,我大约是不……”
盛昭池话卡在一半,她看着唐夫人脸上好像突然爬上了一种名为孤寂的情绪以后,对美人无法拒绝的冲动又占据了控制权,她只得无奈地改口道:“要是下雨就能有空当。”
唐夫人脸上那爬上来的孤寂一瞬间消散无踪,快得让盛昭池感觉自己好像看花了眼。
“都行,阿池愿意就行。”
坐在对面的唐砚则将挑起的眉毛放平,放下端在手里的茶盏,发出轻轻的“咔哒”一声,他站起身抖了抖衣袍,“姨母,府衙还有事,先失陪了。”
唐夫人看了看坐在她身侧的盛昭池,轻声道:“时间也不早了,这府里还有许多东西需要打点,今日阿池就先回去吧。”
她又看向站着的唐砚则,“砚则,顺道去送送阿池。”
唐砚则颔首,看了眼盛昭池,先迈步走出门去。
盛昭池看着唐砚则走出门,站起身同唐夫人道别:“唐夫人,那我就先走了。”
盛昭池垂眸看着桌上的匣子,里面的泛着光的金钗环有些晃眼。
她趁唐夫人还没反应过来,率先转身离开。
她走到门边,看着前方门口处那道立挺的身影,感觉今天好似在做梦,雇主是原书中的女配,而这位女配的母亲对她又异常的热情。
都是些什么事情。
这会子雨又大了些,两把撑开的伞移动在院子里。
盛昭池感觉气氛有些凝滞,虽然她想同唐大人打好关系,但这一时半会还不知道从哪切入。
烦闷地轻轻左右抖了抖伞柄,垂挂在伞骨上的雨点被摇了下来,最后落在地上的水坑里、草面上、甚至还有些落在前方那道身影的衣摆上。
形成一点点的水迹。
她抬着睫,仔细地盯了盯唐砚则,见自己的恶行没被发现后才松了口气。
却没发现前方那道身影的步伐微滞。
唐夫人看着门口的人影消失以后,松了口气坐在堂椅上。
随后她的视线移动到桌上,看着匣子里的东西,吩咐道:“她既然不喜欢,那就拿去重新打吧。”
“是,”站在一侧的那位中年妇人上前一步,担忧地看着唐夫人,“夫人这般做,是觉得她可以吗?”
“都是孽。”
唐夫人脸上那冲着盛昭池而弯起的嘴角此时已经松缓了下来,她木讷地望着门口,充满了悲寂的视线穿过雨幕,慢慢转化为希望。
“可是,那丫头的身世……”
“如果不是……砚则不像温瑕,事情都摆在脸上,他从来都是把事情闷在心里。我和他爹,还有他祖母,给他找了多少厨子,他一个都接受不了。偏偏就是这个姑娘,一张饼,你能想象吗?就一张饼……”
唐夫人越说越哽咽,身旁的中年妇人托住她的胳膊,“在变好了夫人,这姑娘会是那个转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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