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舒宜在厅中打扮停当,去拜闻岱父母。
原本成婚第二天是最忙碌的,要拜见父母亲族,若是世家大族,少不得认得眼花缭乱。但闻岱父母皆早亡,其余亲戚皆不在长安,拜过父母亲牌位后,就只有闻曜要见了。
舒宜让铃铛把备好的礼物递上来,闻岱却转头道:“不忙,先不见破奴,还有一间屋。”
舒宜随着他往院门的方向走,不禁有些疑惑,脚步一时没跟上。闻岱立时察觉,等在门边,在她迈过门槛时伸手护住。
他们来到不远处一个打扫得很干净的小院,闻岱不假手他人,打开正房的门。
满面墙都是牌位,新旧不一,但大小相同,其上字迹也相同,某公讳某、年纪、籍贯……都是闻岱拙朴刚毅的字迹。
舒宜仔细看过两个牌位,都是普通士兵。
闻岱带着舒宜洗过手,分给她三支香:“虽然……不是真成亲,但昨日典礼盛大,也该来向兄弟们交待一声。”
舒宜认认真真拈香三拜,观这间房打扫得干净整洁,瓜果等贡品俱全,香炉里香灰也积得很厚,触动道:“闻将军有心了。”
“叫我望峦便可,”闻岱道,“我该做的。带他们出去,没能把他们都好好带回来,只能盼着兄弟们在那边过得好,有时间就来陪他们说说话,供些吃食,也是聊以自//慰。”
他一贯寡言,难得说了这许多话,也是看见牺牲的兄弟们,心有触动。舒宜明白,也就更加不知如何劝慰,最后说了句俏皮话:“你给他们供的有酒,看来他们的日子倒比你更惬意些。”
闻岱一笑:“当年军伍中,有不少兄弟抱怨我禁酒令下得太严的,如今他们可以敞开喝了。”
两人说着话,又走回了正院。
闻岱这府邸不大,但五脏俱全,形状也规整。原本闻岱住正院,舒宜来后,就将正院大房给了她,闻岱去一墙之隔的前院,他平日办公皆在前院书房,如此倒也方便。至于闻曜,原本住在正院侧边的一个小院,离前院和正院的距离相等,舒宜同闻岱商议之下,干脆不挪位置。
是以,他们进了正屋,闻曜已经穿戴整齐,早早在屋里等着了。
“阿耶,衣服是我自己穿的,脸也是我自己洗的!”闻曜像头兴奋的小牛犊一样扑过来,要拉闻岱的袖子,又收回手,对舒宜乖乖道,“母亲。”
“嗯,不错。”闻岱理了理他的领口。
舒宜笑着唤了一声破奴,把手上准备好的礼物递给闻曜。是块子辰佩,还有一柄小剑,正适合他这个年龄。
“多谢母亲。”闻曜眼睛噌得就亮了,一下一下摸着小剑,又抬头看看闻岱,爱不释手的样子。
“不错,”闻岱点点头,“今早我事忙,还没带你练拳,你就在院子里练给母亲看看?”
闻曜显得有些羞涩,但非常熟悉地从院内架上选了顺手的兵器,舞得虎虎生风。舒宜父兄都是武将,自然有些眼光,闻曜的动作稳,下盘扎实,一看就是根基打得好。
那长长的武器架上各色兵器都有,大半是闻岱的,还有小半看尺寸就是闻曜的。这样小的孩子,身材变动快,能有趁手的兵器,培养得很精心。
早饭桌上,闻曜额上还冒着热气。他年纪虽小,餐桌上礼仪却一丝不苟,不扒拉,不乱拣,夹到什么是什么,也不掉渣,只吃着吃着就要抬头看看闻岱。
闻岱慢慢同舒宜说起这几天的安排:“这几日我婚假,但大营那边事多,我下午要去一趟,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府,但后日归宁我一定陪你去越国公府。”
他和舒宜定亲后,皇帝便起复了他。如今闻岱身上还兼了总领长安防务的职责,一边筛城防士兵中的细作,一边要监督折翎关的工事,忙得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
“好,”舒宜点点头,“那我这几天能出府吗?”
“自然,”闻岱笑了,“你是府里女主人,什么事都可自己安排,不必特意知会我。”
“那我归宁后要去趟工坊。”
待嫁这两个月没怎么出府,舒宜憋坏了,只得冥思苦想,到底还有什么能苏出来的东西,她下一步准备多去工坊逛逛,说不定就能找到改进的灵感,最要紧的,是绝不能脱离群众,一定要适合现在的生产力!
闻岱听了她的想法,竟然非常赞赏。
“那我以后可能得经常往外跑,也可以吗?”舒宜试探地,“有些东西改进不易,我得去盯着。”
“自然,”闻岱还是说,“出入对牌和仓库钥匙昨日就放到正房了,只是太忙乱,还没来得及给你说。”
舒宜一愕,但又顾忌着闻曜在,没说得太明白:“这……不合适吧?”
别的就算了,对牌和中馈也放到她手上,这不是真成亲啊!
闻岱淡淡道:“无妨,你归宁后事情也多,要做正事,还要时常出去交际,还要进宫。我也忙,总不能把你拘在府里。”
说的也是。
舒宜揽了女尚书一职后,半个月得去皇后宫中点一次卯。虽说去了也没什么正事,皇后只让她去和二皇子讲讲朝中政事和民间新闻,但领了那么高的俸禄,不去总是不好。
他们这就像公司合伙人,各司其职,互相配合。反正都不是心术不正的人,不必顾忌太多。
想通这一茬,舒宜心下大定。他们夫妇婚后恐怕各自有各自的事忙,在府里的时间不多,双方都不尴尬。
闻曜眼巴巴看完闻岱,又眼巴巴来看舒宜。
舒宜正要问怎么了,就见慢条斯理用饭的闻岱放下碗筷:“破奴,吃饭的时候该乱看吗?”
闻曜被闻岱一说,原本就端正的身条挺得更直了,像一颗抽条的小竹子,一双大眼睛还是闪闪地盯着舒宜,惹得她一笑。
“想必破奴是有事,怎么了?”舒宜问。
“母亲,我想跟您一块归宁!”童言童语,惹得屋内众人都笑起来。
闻岱也笑了:“那你要问母亲同不同意。”
“让他一块去吧,”舒宜对小孩子总是很心软,“归宁那天我们都去,他一个小孩子在家,多无聊。”
“听你的,”闻岱低头道,“要谢谢母亲。”
闻曜将碗筷端端正正放好,跳下凳子,跑到舒宜身边,张开小拳头,是一颗松仁糖。
“谢谢母亲,这个给你吃,”他生怕舒宜不要,睁大眼睛补充,“这个糖很好吃的,我一天只能吃一颗,母亲尝尝。”
早饭后,闻曜跑回自己的院子,郑重其事抱来回礼,一看就是闻岱提前嘱咐过的,闻曜特意挑了写得好的大字,还画了张笔画稚拙的仕女图,说是画的美人儿母亲,把舒宜哄得心花怒放。
长安西市。
舒宜带着闻曜从马车上下来,在小商贩的货摊上一一逛过去。
下午闻岱去城防上巡查,那边防卫森严,不好带闻曜。舒宜便带着闻曜,把自己名下的工坊都逛了一遍。
这次成婚,越国公夫妇很大手笔地又给她添了几家铺子陪嫁,她一家家看过,有陶器,有胭脂铺,有书坊,还有铁器坊。
舒宜脑子里已经有些初步想法,只是还不清晰,干脆带着闻曜再逛逛西市,就算什么都不买,逛街的过程也是愉悦的。
闻曜小小的手被牵在舒宜掌心,他并不乱跑,跟着舒宜亦步亦趋。
走过一家门口摆着草织小玩意儿的,闻曜多望了几眼,舒宜察觉到:“破奴要买个吗?”
“不用。”闻曜摇摇头。
舒宜还以为闻曜是不熟,要客套,正要走近看。闻曜却站在原地,拉拉她的手:“阿耶编得可比这个好多啦。”
舒宜脑海里浮现出闻岱随手在地上扯草,耐心哄儿子的画面,弯起唇角:“阿耶还会做这个呢?”
“当然,”闻曜眼睛里跃动着兴奋的光,牵着舒宜的手一甩一甩,“阿耶会得可多了,他超厉害!阿耶还教我编,只是我没学会。”
“好,”舒宜附和,“那我们看看布料好不好,给你做身骑装。”
闻曜乖乖跟着舒宜进店。
这是长安知名的布庄,上到绫罗绸缎,下到粗布麻布,就没有不卖的,又因为掌柜的年头长、经验足,广受达官贵人欢迎。
楚国夫人一踏入,便被请到包间,布料流水样送上来,掌柜唤了位口齿伶俐的小工一一讲解。
那小工显是兴奋极了,讲解卖力得口沫横飞:“夏天里这款罗幕纱卖得最好,还有这卷丝,夫人娘子们都买哩!如今入了初秋,好皮子还没进,就是这几样布最好,您瞧,黛蓝、梅子红、水绿、秋香色,都是时兴的!我们家的布料颜色,是全长安最全的!如今只除了正红色没有,您知道吗,正红色被……”
话没说完,他叫掌柜的照脑门拍了一下:“下去吧,仓库里老张找你呢!”
随后掌柜的满脸堆笑:“这小子不懂事,我来给您介绍,您要什么颜色什么料子,包您满意。”
“唔,”舒宜心念一动,随便点了两匹,“这两匹不错,厚,织得也密实。像这样的颜色,你们是怎么染出来的?”
“好叫您知道,我们染色的秘方,别家都赶不上,”掌柜不无自得,“就说这种竹青吧,特地从山上采的植物,染足了日子,绝不褪色!”
舒宜失笑。
凡是古代的布料,就不可能有绝不褪色这一说,技术所限,衣服从新做那一刻起,洗一次褪一次色。达官贵人们要穿足够鲜亮的衣服,那就只有每年新染新制。
只是这掌柜的也要守住自家秘法,口倒严,舒宜不以为忤,弯下身对闻曜道:“给破奴挑这两色的布,再加些皮毛,做身骑装好不好?你看看阿耶喜欢什么颜色?”
闻曜声音又甜又脆道:“那要麻烦母亲了。”
舒宜握着他暖乎乎的小手:“不麻烦,破奴不也送了母亲礼物吗?咱们要礼尚往来。”
闻曜想了想,很认真地道:“那阿耶也给母亲礼物了吗?所以母亲也要给阿耶骑装?”
“是。”舒宜定好了布料,径直出门,会有专人把布匹送到府上,和管家结算银钱。
远远的,还能听见她笑着对闻曜说:“我们破奴真聪明。”
“是阿耶教的好,”闻曜声音很响亮,“阿耶才是最聪明哒!”
伙计目送楚国夫人带着继子远去,还在发懵。掌柜一巴掌呼到他后脑勺:“蠢货!会昌伯府和越国公府是前姻亲,和离闹得那么难看,你还在楚国夫人面前提会昌伯府满京城收购正红布料的事,不想做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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