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岱一声令下,军士们井井有条地上前帮着搬运卸货,车队中诸人也被引到预先备好的军帐前。
“长安现在很太平,起先是有些忙乱,现如今都走上正轨了,”舒宜边走边絮絮地说,“如今都知有突厥大患,虽细枝末节上有些繁琐错漏之处,但百官都识大体,知道先把边患解决再说。如今三省几位尚书商议着来,很顺利,政令也通达,倒比之前满朝为是战是和吵得热火朝天的样子强些。不过,还是人手短缺,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八瓣用。”
“这次带的有粮食药草兵刃,这些清单上都有,还有新一批的火炮和火药,沿途皆是严格保密,不许旁人看见。”舒宜望了一眼闻岱。
闻岱身高腿长,却没有走快,配合着步调负手走在舒宜身边。他点点头:“我叫苍如松去接收了。”
“好,这批火药和火炮都只带了原料,一是怕泄密,二是怕路上意外炸了。配方和用法只有我和裴明彦知道,一会我写下来给你,苍如松那边如要调试,只找裴明彦和我两个人,”舒宜一一交代,“还有,我这趟来,府中无人,破奴和裴家的孩子们一起送进宫去了。”
闻岱一直静静走在身边,间或简短应一声,舒宜说了个痛快,转头问:“闻将军可还有要问的?”
闻岱沉吟片刻,缓声道:“一路可还顺利?这附近虽然被我带兵清了几遍,到底不比太平盛世。长安到此路远,走了几天?”
“也就七八天,”舒宜没想到他不问长安局势,先有此一问,笑道,“是有几个趁机作乱的小蟊贼,都被护卫的兵士捉了,我有手//弩,怕个什么?”
她将手腕上绑好的微型弩//箭展示给闻岱看。
“不怕就好。”闻岱唇角一抹淡笑。
两人聊了几句其他,闻岱一路将舒宜送到军帐,又吩咐了几个侍卫随时在舒宜帐外听用,便又急匆匆走了。他其实很忙,方才刻意放慢的路程,也不过半炷香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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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的一声,火炮在地上炸出一个深坑。点燃竹炮的士兵一身重甲,站在原地,喜得见牙不见眼。他转身向后,伸手示意:“果然有用!楚国夫人出手,看那群突厥奴子还敢在俺们面前抖威风!”
舒宜、闻岱和苍如松站在不远处,身后是几个闻岱麾下的副将和护军。火炮泄密越晚越好,只择了最紧要、最可靠的几人来旁观第一次实验。
“诶,竹炮烫得很,别摸!”舒宜看到他动作,出言阻止。但那小兵动作太快,已经被烫得跳起来,甩着手,脸上还在笑。
身后传来几声低低的笑声。
闻岱转头去看苍如松,苍如松啧了一声,跳过壕沟,把小兵拉过来,满脸恨铁不成钢:“杜憨娃,你咋就那么憨呢!”
杜憨娃高高大大,却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我不知道……”
闻岱一摆手,两人都息了声音,站得笔直。
“你手下的兵,你回去罚,”闻岱对苍如松说完,转头对其他将领道,“你们也上来看看,这东西该怎么用。谁先学会,就先分到谁的营里。”
这一下,将领们全都眼睛放光,各个伸长了脖子,认真听舒宜的讲解。
舒宜又命人在百步外树起几个木靶,放了几炮,从填充,到点火,一一说明。末了,特意补充道:“这炮使一次,须歇一刻钟,不然炮膛过热会炸,放完炮的一刻钟内不要随意挪动,更不要摸。”
几个将领都认真听着,恨不得一字一句全记下来,杜憨娃尤其认真,口中念念有词。
说得差不多了,舒宜准备跨过壕沟回来。闻岱上前两步,握住她手肘,轻轻一托。
忽而传来一声尖锐的军号。
闻岱手臂一抬一放,将舒宜稳稳放到另一边,便飞身上马,随手指了旁边一个小兵:“你护着国夫人,其余人,跟我走!”
闻岱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其余人也不慢,刚才或嬉笑怒骂,或站在一旁的将领们都发足狂奔,各自上马。
苍如松干脆单手揽住两支火炮,骂了一句:“这群没个消停的狼崽子,让你们看看你阿耶的厉害。”
马蹄纷乱,尘土飞扬间,有人扯着嗓子问:“你会用吗?”
“刚刚国夫人讲了一遍,有何不会?”
便有人效仿他,抄起竹炮,一鞭抽在马臀上飞驰而去。
也亏得竹子轻便,这群军士又都是神力,若是铁制炮筒,是万万没有可能如此轻易带走的。
饶是如此,也有风险,毕竟才教了一遍,若是执行时有什么疏漏,炮打不响事小,在己方阵营内炸膛事大。
舒宜灵光一闪,立刻道:“我也去,我上城头教你们!”
她举步欲走,却被一个人挡住。杜憨娃为难地站在她身前:“国夫人,将军让俺护好您的,前边城头上危险。”
一句话的功夫,这片场地已经重又清空。整个营地像一整块链接紧密、反应迅速的机械,军号一响,士卒们即刻各归各位,成为作战机器上的一个小小零件。那是战火中千锤百炼才训出的反应速度,也是主将日日操练,从不废弛才能有的效果。
舒宜不可能在此时缩在后方,但杜憨娃又是个实心眼的。舒宜不与他废话,只说:“将军有没有命你带我回后方?”
“……没有。”杜憨娃老老实实说。
“对啦,将军只要你护着我,我上城墙,你跟着便是,”舒宜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去给我找匹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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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阵地,其实是在半座城池的基础上扩建的。想必是突厥铁蹄踏过,又被闻岱率军夺回,周边平旷无人烟,防御工事依着原本的城墙而修筑。
城墙用的是厚重青砖,上架箭楼,前有壕沟。但城墙并不连贯,间断处以石、木填充。
突厥人择了处薄弱偷袭。城墙上箭落如雨,而其下的突厥人还是前赴后继,悍不畏死般向前冲。壕沟中填了满满的人命,而侥幸活着的,抛下同伴的尸体冲到城楼下,拿出奇形怪状的工具勾住城墙往上爬。让人想起成群结队的狼,不在猎物身上咬下一口肉决不罢休。
有人骂了一声,推来各类石块,成筐成筐装着,不断朝下扔。纵然突厥人气势汹汹,城墙上也一丝不乱。
闻岱一贯亲自在最前线指挥,城头除了他的闻字旗,还有指挥用的旌旗。旌旗一动,便是传达他的指令,守军随之执行。
舒宜被杜憨娃护着爬上城楼,找了个箭楼,里头恰是举着火炮的苍如松。
“国夫人,您怎么来了,前线危险!”
“别废话,”舒宜打断他,“炮口再填些砂石,斜对下,人不要站在正后面。对,就是这样,点火!”
轰的一声,炮口吐出怒火,砂石弹丸在火药的极大冲击力下向下弹去,波及甚广。
城墙下的哀嚎声中,苍如松急得跳脚:“我已派人去寻裴郎君了,国夫人您先下去,成吗。”1
“等裴明彦来,黄花菜都凉了!”舒宜不理会他,转头又道,“让炮筒凉一凉再填!”
“还有别处有竹炮吗?我过去教。”舒宜问。
苍如松张口结舌片刻,折服道:“还有左右两处箭楼上有,我派兵送您过去。”
另一处箭楼上,那护军果然生疏,光是填火药和砂石就用了半天。正在犹豫比例时,舒宜一至,便如有神助。
此时的竹炮,限于技术,后世的许多功能都无法实现,舒宜思来想去,选了最基础的。炮筒后填塞火药,再从前端放入细碎砂石和铜、铅制弹丸,不能压得太紧,留些空隙,点燃引线后,便有霰弹炮的效果。
虽然射程不长,但是攻击范围广,冲击力也强。箭楼上,竹炮发出一声怒吼,正在攀爬的突厥士兵还没看清,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撞在身前,感到一阵灼烧般火辣辣的疼痛,跌坠在地。
如果说一次莫名跌下是意外,那么现在呢?
突厥人看着箭楼上伸出的竹筒口,心中一阵寒意。竹筒里吹出的是风?是火?还是哪路神魔的无形之鞭?
奋力攀爬的战士一个又一个跌下,当失败来得毫无缘由、超出了解时,恐惧便油然而生。
守军当然不会放过良机。闻岱传令,旌旗一动,城墙上的攻势立即猛烈了百倍。
闻岱亲自取箭,一箭射断突厥狼头旗的旗杆,旗子歪了两下,便落到地上。
与此同时,箭楼上的炮筒又冒出火光,惊雷般炸响。
“是天罚,天罚!”
越来越多突厥人停手,惊惶地看着城楼上。是老天降下神力,注定要将他们拒于城墙之外吗?
军心一散,队伍便是一盘散沙。突厥人无心恋战,草草招架守军反攻,便抛下数不清的同伴尸体逃遁而去了。
城墙上,欢呼声雷动,舒宜擦了把汗,也随之微笑。
在狭小的箭楼内,火药不断点燃,真是有点热得慌,此时人人都在抹着汗收拾战场。
“见过将军。”
“闻将军!”
“卑职参见将军!”
一个人抬头,看见穿着盔甲的闻岱。战后,闻岱亲自巡逻,检阅战场情况是惯例,士卒们皆不奇怪,行礼后各自按部就班。
身为一军统帅,战场上每一处细微变动都逃不出闻岱眼底。他早注意到箭楼上形势变化,本以为是受培训的护军们用的,却不料舒宜在。
闻岱直视舒宜身边的杜憨娃:“不是让你护卫国夫人吗?”
杜憨娃被他威严的一眼看得浑身汗毛直竖,绷直了身体答道:“是、是……遵照将军的命令。我给国夫人找了匹马,又送国夫人上了城墙,寸步不敢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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