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年,深秋清晨,晨霜未消。醉仙楼关掌柜正懒懒地靠在正门前,手握一把紫砂茶壶,汲着热茶,目光落在楼前空地一个小人儿身上。
酒楼门口候着一群饿死鬼投胎一般的叫花子。
那小人儿衣衫几不蔽体,寒天冻地中,瑟瑟发抖,被挤得踉跄,好不容易拾到伙计扔出来隔日残羹冷炙后,没有像其他小叫花子迅速蹿开,寻处角落狼吞虎咽。而是先伸出脏兮兮的光脚,将扔吃食的那处地块左右覆平了平,才走到墙根蹲下。
关掌柜心窍一动,莫名向他招了招手。
颇有些江湖经验的小叫花子瞬间明白,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便毫不犹豫从地上弹起,小跑过去,这就被关掌柜捡走了。
小叫花全当关掌柜是再生父母,嘴甜勤快人机灵,关掌柜也满意这个无意捡来的臭小子。给他起了名:有宁。
从此醉仙楼里多了一个叫有宁的小跑堂。虽不是醉仙楼里年纪最长的跑堂,但却是资历最长的跑堂。
关掌柜将醉仙楼顶楼拐角的一个带窗户的小隔间空出,给有宁安顿进去,顺便晚上帮忙看着酒楼。
这样不知不觉,在这方寸俗地间,听说书先生的故事,看往来人间百态,安稳地过了十年,长到了十八九岁。
这长乐大街上的醉仙楼,不是繁华南京城里最大的酒楼,在城南一片儿也算得上远近闻名,屈指一数。
五年前一个颇有名气的戏班春华苑将醉仙楼东边那户二层老戏楼盘点下来。彼时起更是客似云来,日进斗金。
酒楼配戏园。醉仙楼里酒客听着隔壁浅浅唱曲,咿咿呀呀,忽远忽近。春华苑戏台下听客闻着隔壁绵柔酒香,飘飘荡荡,似有似无。
客人多,生意好,乐坏了老板,累坏了跑堂。
这日有宁正在二楼方寸山伺候,刚笑着退出房门,就见门外一贴墙等着的灰衫小厮,急得跳脚,是一楼的小五。
有宁一挑眉:“什么事?”
小五急凑上耳边,颤着音低声说:“宁哥儿,差爷又来寻人了。”
“掌柜的在吗?”
“舅姥爷叫吃酒去了,要不要喊回来?”
有宁蹙了蹙眉心,一来一回的时辰太长,歪头瞥了一眼方寸山的门缝,里面正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着:“先不喊,你将浮玉山收拾出来,上六全盘:烧鸭、油鸡、熏鱼、素什锦、素火腿、鸭掌,一壶敬亭绿雪,添几枚生红枣。等一刻儿我领他们进去,你就在门口伺候。”
“哎!”小五像有了主心骨,心中悬着的千斤石总算安安稳稳放下。那些差役腰间架着牛尾刀,小五一见就心慌,近日来得愈发频繁,总说要搜寻要犯,闹得醉仙楼人心惶惶。哎!这世道,不太平啊!
一共来了三名差役,都身着皂衣,正在一楼大厅一四人桌上坐着喝茶。领头的四旬上下,中等身量,干瘦,面色黑黄,目光精锐。
有宁认得那人,是衙门的一个番役叫罗都头的,来过几次醉仙楼,打过照面。跟在后面两位小吏生面孔,与有宁年纪相仿,一个高胖,一个矮瘦,不时将腰间牛尾刀晃得嗒嗒响。
“罗都头!二位官爷!”有宁满脸堆笑,上前拱手弯腰作揖:“小的们着实怠慢了。差事要紧,饭也要吃的。上头雅间已备好,浮玉山,罗都头和二位官爷受累,移步楼上请。”
“宁哥儿——”罗都头先没看他,压嗓虚声应了一句,有宁一愣,没料到他竟这样叫自己。忙又笑着拱手:“不敢不敢,都头叫我有宁就行。”
罗都头面上一直不阴不阳,懒懒地半抬了抬耷拉着的三角眼皮。都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眼前这个穿着鱼尾灰长衫的少年与其他跑堂却不太一样,白面黑瞳,一口地道南京官话,转身带着上楼时,衣诀生清风,透着股翩翩书生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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