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关掌柜怎么会带你去晚晴楼的局?他一向自己爱去,可从没带过你们。”柳先生从后厨摸来碟花生,边吃边问:“他对你不一样,真像把你当儿子一样。”说到这里,想起什么似的促狭地笑:“不会要帮你开开荤吧!如此又不像你老子了,哪有老子这么教儿子的。”
有宁满腹的心事,手压着块方布来回擦桌上同一个地方:“不晓得,我,我求掌柜的帮我去春华苑下聘了,后来就突然说要带我去晚晴楼。”
柳先生一听,激动地跳了起来:“你要下聘?春华苑?难道就是那个叫满关山,的戏子?”
“嗯。”有宁低着头。
柳先生扔了粒花生进嘴,摇头:“关掌柜能同意?”
有宁神色黯淡,压抑着叹了口气。
清楚地记得,关掌柜当时的脸色立刻青了,“哐”地将手里的紫砂茶壶摔在桌上,恨恨地盯着他,好半天才喝出声来:“前些儿对你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
“那个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还想明媒正娶!”关掌柜冷笑着说:“你当她们是宝贝,却不知这只是她们一贯的手段,给自己找个搭台子而已。”
又睥睨地上下扫了眼前的少年一遍:“再说,你当的了她的搭台子吗?他们是吃惯堂子饭的人,那都是珍稀美味,可吃不惯你这碗平平淡淡的茶泡饭。”
“她说我送的都合她的口”有宁小声嘀咕。
关掌柜不可置信地气道:“戏子的话你也信,她是瞧你年少,相貌尚可,拿你当玩意儿呢!你就这么作贱自己!”
有宁抬眼望向关掌柜,眼神奕奕,虔诚纯净,乞求的声音颤抖着:“不会的,掌柜,她,珍珠不是那样的人,我能看得出来。”
“珍珠?”关掌柜被他清澈透亮的眼睛盯得一愣,转而又怒斥起来:“你看出来个屁!你仔细看过几个女人?局上的那些个戏子妓子还没看够!”
他磨着腰间的扳指,压了会儿火,思衬了一会儿:“十日后,晚晴楼有个局,你随我一起去。”
啊?有宁呆呆地,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带他去。
“去了仔仔细细看,那些你心心念念的人,扒了皮后,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到了那日,有宁心怀不安地跟在关掌柜身后,亦步亦趋,一进晚晴楼,一股子浓艳的脂粉香扑面而来。这里他来过很多次了,以往都是来送宵夜的,今日不一样,他竟有些忐忑。
池妈妈摇着缠金丝牡丹团扇,满面春风地迎上来:“关掌柜——您可来了!有日子没来楼里了,哈哈哈……小楼真是蓬荜生辉……”
关掌柜笑着拱手:“妈妈客气,夏都司到了吗?”
“夏都司尚未到,”池妈妈挥扇召过来一个白净小厮:“据说今日总兵大人也来,夏都司可能要随他一起。关掌柜,宁哥儿,可先进房喝茶等一刻儿。”
关掌柜点点头,那小厮身量瘦薄,细声细语:“关掌柜,这边走”。
领着他们出了大堂后门,穿过一片喷泉假山花园,进了后面一间灯烛辉煌的小楼。
室内一层西面南面,各一扇八条的寿山石美人黑漆大屏风,屏风后通向二楼。屏风前一张围屏罗汉床,床榻上一个小厮正烧着烟膏,烟雾缭绕的。
不远处两张榆木八角桌,已经摆好了各色小食点心。东面有片空地,边上几张春凳,是妓子表演的地方。
屋内熏了檀香,已经有三四个清秀的豆蔻少女在候着,见人进来,立刻笑着迎上来,要替他们宽衣。
关掌柜脚步一滞,微微皱眉,有宁忙上前拦住,对她们说:“我来。”
关掌柜自行解下氅衣,有宁接手过去,再递给一旁的女子,拿到隔壁屋去了。桌上已经坐了些人,有宁不认得,关掌柜倒是熟稔,一一作揖寒暄过去,听着都是州府衙门里的人。然后找了个远处坐了下来,有宁坐在了他身后。
一息香的功夫,听见门外有人说话:“总兵大人和都司大人到了。”
众人皆恭敬地站起身来,一个穿着祥云狮纹补子官服的黑髯大汉大踏步进来,池妈妈紧跟着给他扇着风,咯咯咯地笑着:“总兵大人,快快里边请!”
总兵一进门,就厉色扫视屋内一圈,脸刷地垮了下去,脚步顿住:“娘的!来早了不是!侍郎那个老儿呢!”
池妈妈嗔怪地香扇一拍:“总兵大人,您这话说的,难道不是为了奴家才来的吗?奴家可是日日夜夜都想着您呀,盼着你早点来看奴家……”声音是娇滴滴的哭腔,面上满是艳情的媚笑:“烟膏都给您烧好了,先吃第一泡快活快活,后来的人啊只能吃您剩下的了。”
总兵脸上总算缓了下来,抖着胡子展着笑,狠狠捏了一把池妈妈的脸:“你怎么没再年轻几岁……”任她替自己卸下官服,披上早已准备好的烟灰底云纹锦缎袍,也不系,松松地敞着,转头对后面的人说:“子怜,你也来一泡?”
后面的夏都司脱了虎纹补子官服,递给随身跟着的一个小夫人,帮他换上早已带好的宝蓝底净面软稠袍,又仔细系上。
大胡子不耐烦地喊:“子怜?”
夏都司向里面站着的人群中看了一眼,便朝关掌柜这边微微颔首,对大胡子总兵回道:“大人,我不去吃了,我姐夫在那边,去同他说会儿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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