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山上和陈昭分开后,接下来几日瑶娘没有再见过他,她把心中的异样压下去,专心为学堂的开课做准备。
这日一早,天边泛着青意,黄石岩的村民们都还在沉沉入睡,瑶娘揉揉眼睛从床上起来,挽了一个简单大方的发髻,插上一根桃木簪。
她打了一盆清水,对着清澈的水面,微微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感觉有些刻意,复又压下唇角,变成和以往一样无甚表情的样子,心中点头,这样看上去就舒服了许多。
宋榆树还没起来,瑶娘带上村长给的《三字经》和《千字文》,轻轻掩上门扉,离开了宋家。
大黄窝在门口,见瑶娘出门,伸了个懒腰爬了起来,看样子想和她一起去。
瑶娘挠挠它的头,“乖,好好看家。”
时节从仲春渐渐移向暮春,竹叶青翠欲滴,空气清新无比,虽还有些凉意袭人,但已不需要再多穿一件衣服了。
瑶娘靠着魏婆婆借给她的青色裙衣,还有自己落水时的一件杏色裙衣,勉强体面地生活着。
宋榆树对她很好,衣食住行都力求让瑶娘舒心,但他毕竟是个上了岁数的老人,而且性别不同,很难考虑到瑶娘真正面临的窘境,在填饱肚子后,穿的用的才是瑶娘目前最大的困境。
桃花村种的有许多棉花,这些棉花采摘后往往会被村民织成布或是做成被褥,甚少有往外卖的,这也就导致集市上的布料十分紧俏稀缺,稀缺意味着东西很贵。
对于桃花村的人来说,棉布贵不算什么大事,他们自家有地,布料能够自给自足,但是对瑶娘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在买了一些必备的东西后,她身上的钱所剩无几,根本不够买足一件衣服的布料,只能靠仅有的两件衣服来回替换。
瑶娘叹了口气,身上有钱心里不慌,无论在哪生活,赶紧赚银子才是正道。
今日她穿的是自己落水时的杏色裙,这件衣服的颜色稍显活泼了些,但是胜在合身,穿在身上落落大方。第一天去见学生,她在仅有的两件衣服中考虑了许久,最后还是选择了杏色裙。青色裙颜色适合,但是不贴身,穿上后仅有的优势也会被衬得黯淡无光,这样还不如杏色这件得体些。
走到竹林外,一个青年汉子赶着牛车正等在外面,他是瑶娘的一个表哥,今日要去乱石沟买锄头,知道瑶娘要去学堂,很热情地邀她一起去。
除了他们外,牛车上还有十来个孩子,都是要做牛车去学堂读书的。其中,有一个男娃被剃光了头发,脑袋光滑地像个剥了壳的鸡蛋,上了牛车后就捂住脸躲在角落里长蘑菇。
瑶娘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这些孩子坐车是不需要付车费的,为了方便孩子们上学,黄石岩的村民们每天轮流赶牛车送他们去乱石沟,今日正好轮到了瑶娘的表哥,表哥也有一个孩子,不过年龄还小,没到入学堂的年纪。
家里面出了一位女先生,宋表哥既骄傲又自豪,特意给瑶娘安排了一个最好的位置,让她坐在软毛皮包着的小凳子上,很贴心地说:“这个凳子软和,坐着舒服。你第一天去给娃娃们上课,一定要在路上休息好。”
小萝卜头们瞪大了眼睛,不约而同地吸了口气,太可怕了,居然要和夫子一起去学堂。
一个胆大的男娃问瑶娘:“你就是村长说的新来的先生?”
他应该是黄石岩这群娃娃中最大的,理所应当肩负起了问话的重任。
瑶娘微笑着应了下来,“对,不过我只教五岁到七岁的娃娃,你应该还是村长教。”
桃花村的蒙童们水平参差不齐,村长对他们的期望很低,无非是多识几个字,不做个睁眼瞎。很多孩子识了几个字后,再深些的东西不愿意学,就不去学堂了,开始帮着家里人干农活。
瑶娘和村长商议,由她来教五到七岁的娃娃,教他们识字。不满足于她所教的知识,想要学的更多的,可以跟着村长去学。
牛车上的这群娃娃,估摸着一大半都是她的学生。
瑶娘这样一说,年长些的娃娃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年纪小的不自觉离她远了几分,没人敢叽叽喳喳说闲话,一个个都乖巧无比,缩成了鹌鹑样儿。
瑶娘心中好笑,果然,怕老师是所有学生的共性。
她从随身携带草编袋里面拿出一个小包裹,解开后里面是一块一块金黄的麦芽糖,问道:“有人想吃糖吗?”
小萝卜头们面面相觑,想吃又不敢吃,渴望地看着散发着诱人麦子香甜的糖块,偷偷地咽下口水。
瑶娘把一个最大的糖块塞到离她最近的小姑娘手里,小姑娘应该是这群小萝卜头里面年龄最小的,头上扎着两根红绳,自做上车以后一直在打盹,听到有糖吃后才精神了些,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目光一直黏在瑶娘的手上。
“这个给你,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小姑娘捏着糖块不松手,声若蚊蚁道:“我叫小草。”
“小草是吗?这名字可真好听。”瑶娘又给了她一块糖,学习前世一位著名的教育家,不急不缓道:
“这两块糖是我奖励你的。第一块糖奖励你是个有勇气的好孩子,在知道我是你的先生没有胆怯,依旧坐在了我的身边。第二块糖奖励你是个诚实的好孩子,诚实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小萝卜头们都惊呆了,目光来回在瑶娘和小草身上打转,为刚才的犹豫后悔,又忍不住蠢蠢欲动,想和小草一样吃到糖。
瑶娘把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中,顿了一下,又加了把火,朗声道:“如果有人和小草一样诚实,我同样会给他吃糖。”
到底都是不到十岁的孩子,抵挡不住糖衣炮弹的诱惑,最年长的那个男娃娃率先出声,“先生,我也想吃糖。”
瑶娘从剩下的糖块中挑了最大的一个给他,看着他的眼睛笑道:“这是你应得的。”
有了人打头,剩下的小萝卜头们争先恐后开口,生怕晚了一步就没有糖吃了。
“先生,我也想吃。”
“先生,我也是。”
“先生,还有我。”
瑶娘按照先后顺序把糖块一一分给他们,笑眯眯地看着小萝卜头们开心地吃糖,果然,前人的经验是最有用的。
到最后,只剩下蹲在牛车角落里长蘑菇的那个孩子没有吃到糖,他几次抬起头想开口,却始终闭紧嘴一言不发,艳羡地看着众人。
瑶娘走到他身边,柔声问:“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没等到他亲自回答,身边的小伙伴抢先出卖了他,有些幸灾乐祸道:“先生,他叫王小山。他昨天闯了祸,头发被他娘全给剃光了。”
王小山抱住膝盖,把脸埋在里面,肩膀一耸一耸地哭了起来,显然,头发被剃光了对他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被小伙伴当众揭短更是让他接近崩溃。
瑶娘伸手想摸摸他的脑袋安慰他,又怕再次打击到他,手于是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安慰地轻轻拍了两下,又把一个金黄的麦芽糖放在他的面前,“这块糖是给你的,奖励你不害怕被人嘲笑,勇敢地去上学。”
“每个人都会犯错,犯了错并不可怕,只要能够从中学会教训,知道错误后能够改正,依旧是一个好孩子。”
一番心灵鸡汤灌下去,王小山停止了抽泣,小萝卜头们若有所思。
瑶娘暗自松了口气,开学的第一道难关算是闯过去了。
牛车停在了乱石沟的广场上,小萝卜头们一个接一个跳下了牛车,一个小萝卜头站在了瑶娘面前,低着头闷闷道:“先生对不起,我不该嘲笑王小山。”
“没关系,我说了,知错能改就是一个好孩子,你去向王小山道声歉。”
瑶娘欣慰极了,牛车上的口舌总算没有白费。
小萝卜头犹豫了,“他会不会不原谅我?”
“不会的,相信我,他会原谅你的。”
瑶娘目送着所有的小萝卜头进了学堂,看了眼天色尚早,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去旁边的吃食铺子买了一个糖糕和一碗豆浆,天知道她紧张得连早饭都还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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