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昔归看着面前这个奇怪的客人。
三十秒前，他推门进了余温，在叶昔归热情的招呼下……没有任何反应，还挂着一副被欠了钱的臭脸。
他进来也不看一眼菜单，直截了当说：“一份大杯冰美式，加双份浓缩，用你们最好的豆子。”
叶昔归有点纳闷：“先生之前是不是来过我们店啊，对我们的咖啡挺熟悉的。”
赵之毅不耐烦地瞭了她一眼，四根手指在台面上敲得嗒嗒作响：“替朋友买的。”
“那我一定得说您朋友品味真好。”叶昔归回身，从原木架子上，取下一个小玻璃罐，“给您介绍一下，这款瑰夏的豆子，来自埃塞俄比亚产区，咱们这片商圈我敢说没有一家用这款豆子的，因为品质很好，价格也会相应贵一点……”
叶昔归顿了顿，声音温柔：“这杯是168，您能接受吗？”
赵之毅的脸色果然变了：“168？你这还是咖啡吗，我喝黄金都没这么夸张吧。那星巴克的大师手冲也没这么贵啊。”
叶昔归表情僵住。
虽然她知道大多数人对咖啡最早的认知，就是这一批咖啡快消店带来的，因为普遍价格贵，出品稳定，所以被一些人认为是专业与高端的代表。
但是实际听到这样的对标言论，还是有点……
顾客就是上帝，她很快挂上笑容，拉开自己的菜单：“没关系的，先生，咱们这里还有其他豆种，和一些风味美式，您可以选择。如果是标准美式，咱们用的就是自家研发的拼配豆。”
菜单是牛皮纸手写的，光是不同做法的美式都占了整整一页。按照价格来排序的话，叶昔归给他推荐的，确实是最顶级的。
抱着“反正不是老子报账”的心态，赵之毅心一横，将菜单一扣：“就它吧。做好打包。”
叶昔归立马戴好透明的餐饮口罩：“好的先生，吧台有座位，您可以坐下观看冲煮全过程。”
赵之毅本来是想来找找这家店的不痛快的，但这家店的老板娘，明明声音很软，却有一种不容人拒绝的力量。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像小学生一样，乖乖坐下了。
叶昔归拿出一瓶依云矿泉水，注入深蓝色磨砂的手冲壶中，放上电陶炉加热。
然后迅速铺上毛巾和其他器材，甚至还铲了一盆冰块在旁边备用。
她面带微笑介绍：“先生，根据这款豆子的品相，我推荐的是手冲做法，机器浓缩做法会带来一些负面风味。”
赵之毅：……
阿巴阿巴。
她先将一个不锈钢杯浸入那盆冰块里，然后利落称出18克咖啡粉倒入磨粉机。
在滤杯上垫滤纸，平整地倒入磨好的粉。底下是刚才称豆子的电子秤。
这时电陶炉也传来提示音，赵之毅留意了一眼，水烧到了90度。
至于叶昔归口中说的“接下来将进行三段式中心注水”，他根本没有进耳朵。只看见叶昔归仪态端正，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持注水壶，倒倒停停……
同时，浓烈的咖啡香味传来，饶是不太懂咖啡豆的赵之毅，也能从这个香味里感知到，这个豆种的优厚之处。
可能过去了一分钟，叶昔归放下了注水壶。
这时，她拉过了刚才那个冰盆，捏住不锈钢杯上半段，像扭陀螺一样用力一扭。
——不锈钢杯在冰盆里飞速地旋转了起来。
叶昔归将热烫的咖啡液注入不锈钢杯中。
咖啡液以均匀且飞快的速度降温时，方才浓烈的咖啡香气渐渐释放出淡淡的果香。
这个风味不会被嗅觉轻易捕捉，但味觉可以。
叶昔归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降温，装杯，放好冰块。
“您的瑰夏冰手冲制作完毕。”她迅速打包好，提到赵之毅面前，并回身指指滤纸，“咖啡渣可以放在家里增香，请问先生是否需要打包咖啡渣带走呢？”
赵之毅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服务，说话都磕巴了：“不，不用了吧。”
“好的。不过先生请稍等一下。”
还有后续？
赵之毅没有异议，甚至刚抬起屁股又挪了回去。
叶昔归从旁边拿了一个很小的玻璃杯，夹了一颗冰块进去，而后将不锈钢杯中余留的咖啡液倒入。
她端给他，眉眼弯起：“先生，您可以试喝一下。”
为了不让他误会是剩下的，她补充道：“这杯的标准克重是15克豆子，我多称了3克，为您预留了一些。”
赵之毅刚才的气焰全然消失，木讷地说了声“谢谢”，端起那一小杯咖啡，在叶昔归热切的注视下喝了一口。
味蕾真实且爆炸的反应，点亮了他的眼睛。
惊艳！
入口是带酸苦的咖啡味，但十分醇香，咂摸一下还有一点果味传来，等完全下咽后，整个口腔内还余留香味和一点淡淡的烟熏味。
而冰块带来的冰爽口感，更是压掉了咖啡的一部分苦味，让其他的风味凸显了出来。
其实也就三口的量。
赵之毅却觉得每口都是新鲜的体验。
叶昔归其实已经从他的微表情里知道了答案，但还是故意问：“先生觉得怎么样？”
赵之毅的心眼飘了八百圈，最后嘴硬道：“还不错。”
叶昔归的笑容更是灿烂：“欢迎下次来余温，品尝更多的咖啡哦！”
—
从店里出来后，赵之毅都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在刚刚那几分钟的时间里，他好像完全抛掉了外界的所有事情。只有萦绕在耳边舒缓的音乐，和充斥鼻腔的香味。
池嘉木就斜倚在咖啡店的门柱旁边，伸手拦住了他，眼神有点复杂：“你魂儿跑了？”
赵之毅摇摇头，再看池嘉木手里那杯属于自己的拿铁，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了：“要不你喝这杯拿铁吧。”
池嘉木啧了一声，眉头微皱：“你确定？”
惹不起。
赵之毅把咖啡给他，顺口报了个价：“这杯168。”
池嘉木的眉头挑了挑，低头嘬饮了一口。
那点惊讶被抹平了。
他又露出那习惯性慵懒的模样，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认真收拾吧台的叶昔归。
“赵哥大气，谢了。”
赵之毅懵了两秒才明白他什么意思，龇牙咧嘴地追了上去：“卧槽，池嘉木你就是这样讹我们工薪阶级的？”
—
距离池嘉木来下通牒，转眼已经过去三天。
叶昔归还没有真正下定决心付策划费，但和于伟才的谈话，对她还是有一定的启发。
在没有专业的顾问之前，她虽然独木难支，但可以从一些优秀商铺的营销活动中挖掘出一点点可以借鉴的东西。
学点皮毛，也许可以改善现状。
她和季霜霜翻了很多家昌川本地咖啡店的外卖、优惠活动，还有各个社交平台上的咖啡打卡宣传……
目前投入最小，且最能快速起效的，就是外卖和点评平台了。
又熬了一个夜，叶昔归写了个外卖的调价和发优惠券的方案。
等到第二天早上，挂着黑眼圈，形容憔悴的她接到了范淑女士的视频电话，才想起一件事——
她今天，好像是要相亲来着。
今天叶昔归比平时出门晚了半个小时，问就是她妈闹的。
范淑女士一看到她，就是一顿从上到下的输出，嫌弃气色、嫌弃仪态……
裙子换了起码十条，最后范女士将就了一条浅绿色缀鹅黄碎花的仙女长裙，还怨自己没有提前一天过来，带她去现买一条。
叶昔归还被逼着化了一个全妆，精致到卷翘的睫毛尖尖。
浓黑的长发也夹成了大幅度的懒卷。
叶昔归的脸蛋可塑性很强，素颜的时候不够引人注目，但却令人很舒服，微微一打扮，甜美或攻击性，都能靠不同的妆容驾驭住。
简单来说，女娲都不用在她脸上炫技，出手就是纯纯的硬实力。
她进店的时候，引起了季霜霜和于伟才的一致惊呼。
于伟才还没见过叶昔归这样，被惊艳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语言：“天呐，姐，你这是太阳打西南北边出来了？”
叶昔归：？
于伟才：“就是不从东边出。”
季霜霜哈哈大笑，给于伟才连比了几个大拇指，问：“昔归姐，今天是啥日子啊？”
“上次我妈说的那个相亲对象要来。”叶昔归叹了口气。
“真的吗！姐，我上课的时候错过这么多事？！”于伟才又是一阵惊呼，“对方怎么样啊？来我们咖啡馆见面吗？”
“没见过，走个过场而已。我连人家联系方式都没加。”叶昔归把刚才在路上买的向日葵递给于伟才，“小于，帮我把这个向日葵插一下，随便放哪个桌上都行。”
因为没联系方式，她们约定了最老套的方法。
上午十点，在余温咖啡馆插着向日葵的桌上见面。
紧接着，她又从自己包里拿出写好的资料：“霜霜，和我一起看看，如果没问题，咱们今天就尽快弄了。”
“好嘞姐。”
但事情仿佛都有同一天上门的定律，叶昔归看看方案，零星地招待了几桌客人，便发现一个不速之客，悠悠闲闲地进了店。
——池嘉木。
他穿得依然如同前日在星巴克见到时那样简约，加之面貌实在如琢如磨，很难让人把他和一个商场的总裁联系起来。
他也不点单，摘下墨镜后，视线在店里逡巡了一圈。
而后，一屁股坐在了摆着向日葵的位置上。
叶昔归心一凉。
不会吧？？？
她连忙回头看墙上的挂钟，9点20分，还有四十分钟才到十点呢……再殷勤的相亲对象，应该都不至于提前这么多来。
那他来，只有一个理由了……
叶昔归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她抱着菜单走到池嘉木面前，居高临下、神情冷漠，语气中还带着一丝警惕：“今天池总来这，有何贵干？”
池嘉木抬头看到她，怔愣了一瞬，才开口：“这就是叶小姐对客人的态度吗？”
客人。
来赶客的人吧？
叶昔归暗自嘟囔，将菜单拍在他面前，露出一个虚伪的笑：“那请问池总想喝点什么呢？”
池嘉木一笑：“暂时不点，我等人。”
当总裁的确实有两把刷子，三两句话就能把叶昔归气得宛如内燃缸。
他还补了一句：“叶小姐这，应该没有必须消费才能坐的规定吧？”
确实没有。
就算有，她也不可能说，不然池嘉木反手一个举报，自己的店铺不用等三个月就可以歇着了。
不能和他一般见识。
叶昔归深呼吸了一口，放缓语气：“好的池总，您慢慢坐。”
说完，她一把拿走桌上的向日葵，放到了隔好几张桌子远的地方。
她甚至都懒得让池嘉木挪个地儿。
但她毕竟不是那么坏心眼的人，回去后还是嘱咐于伟才给他倒了杯温水端过去。
然而等她忙完一圈回来，发现池嘉木又坐到了那张有向日葵的桌前，甚至还颇为悠闲地半撑着头，翻着他们咖啡店放的文学书。
叶昔归又看了一眼钟，这人居然已经在这坐了二十分钟了。
她走过去，耐着性子问：“池总，您等的人还没来么？”
池嘉木姿势不变，眼神从书页移到她脸上，轻笑：“嗯，她还在忙。”
这语气，竟然没有一丝不耐烦，甚至还有点温柔。
叶昔归脑子里一时闪过无数想法。
现在能让总裁这么等的人可不多了，再者她也很怀疑，为什么一个本该日理万机的人，居然有闲心一大早就来这坐着。
但那都是池嘉木的事，她管不着。
于是她又拿起那朵插在透明玻璃瓶中的向日葵：“好吧，有向日葵的位置是提前预定了的，池总如果喜欢这个位置，我会再换一桌。”
为了表达自己不爽的情绪，她还特意加重了那个“再”字。
说完，她转身便要走。
身后传来池嘉木的声音：“等等。”
叶昔归不明就里，回头看去：“有别的需要吗？”
池嘉木合上书页，干净的尾指划过封面，停在桌面上，他好整以暇地盯着叶昔归，玩味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叶昔归：？？
“这朵向日葵在等的人，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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