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旦。



    东平陵,亭舍。



    当昨日那个私下贩酒的亭卒早早起来时,就见到亭舍外停了一辆牛车。他刚要去呵斥,就见昨日那铿吝三人组,走了过来。



    他们说这牛车是他们的,一会就走。



    亭舍心下就怀疑,这昨个还没牛车,咋一夜过去就有了?所以,他就想上前检查。



    看到亭卒要上前,三人中一个浑身黑毛的汉子就看向四周,见没人,便上前贴住了亭卒。



    恰在这时,亭舍内来了一人,见到亭卒就喊备热水,刘君要用。



    亭卒听这话,忙不迭的哈腰,然后抱着薪柴就去了亭舍。



    三人轻舒一口气,然后一人牵马,一人赶车,一人入了车,就向着东平陵县驾去。



    这三人正是张冲、蔡确和郭祖。



    昨夜赵娥醒来,先是惊慌,后又冷静得观察着四周。



    只见那两个扈士正鼾声震天,很好,这是机会。然后她又找打晕自己的那人,稍一扭头,就看见那人压根没睡,黑夜里,直勾勾得盯着自己。



    赵姬没来由的一慌,立马闭眼假寐。



    张冲叹了口气,轻道:



    “别多心,我那两个扈士鼾声扰人,一直寝不着。”



    赵姬全当没听到,依旧闭眼。



    张冲也不管,然后就开始聊了好多。他还是太稚嫩了,至少说在情感上,他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故事,但从未想过人家乐意不乐意听。



    闭眼假寐的赵姬,就是这样,谁想听你的故事呀,但渐渐她听入迷了,心里各种情绪,这人真傻,为什么要去做什么船把头;这人还有点任侠,愿冒着危险救一个叛卒;等听到水匪半夜摸上船,她揪心,后听到这人一马当先,她更揪心。



    哎,这人怎么不说了。赵姬情不自禁:



    “然后呢?”



    黑暗中,对面回道:



    “你不是睡了吗?”



    赵姬恼羞,再不理他。



    半响,她又问:



    “君姓何名?”



    张冲努努嘴,直接道:



    “不要叫君了,叫我张冲就行,或者叫我小名,石崽子。”



    赵姬一乐,石崽子,这人难道是石头里出来的。不过心里暗嗔,这脾性倒是又臭又硬,真和石头似的。



    “聊聊你呗。”黑里传来这句话。



    赵姬脸一暗,她从不愿意与人分享她的过去,但黑暗仿佛给了她勇气,但也或许是这个人,她说了。



    之后张冲就进入了赵姬的过去。



    一个读过点经的学生,因为给被党锢的老师送信,而被自己的师兄检举入狱,后来更是与其老师一起被虐杀监寺。



    这个学生有女,自幼顽劣,但就是她潜入父亲的师兄家,手刃仇贼,为父报仇。后来为了得到庇护,投靠了同县的大宦官封谞,做了他的假女。



    张冲对赵姬的认识又更深了。



    最后赵姬讲完,问了张冲一句:



    “你们是太平道的吗?”



    张冲奇了,我也没说到这呀。



    谁知赵姬笑道:



    “君之前拆穿妾是刺客时,不很明察吗?妾之前入室时,就瞅见榻上的包袱露了一角杏黄。



    再听君之遭遇,但现在还能在亭舍安坐,就可知必有大势力庇护。这可不就是太平道吗?”



    张冲无言,只觉得之前应该再拍重一点,拍傻一点就好。



    赵姬很喜欢这种让张冲无言的感觉,仿佛自己很自由。



    都问到这了,张冲就将他的故事完整得叙述给赵娥,最后叹了一句:



    “所以,现在我就是去东平陵等待申敕的。”



    许是张冲的故事太过震撼,黑暗中半天没有说话。



    “你还在听吗?要不睡吧。”



    黑暗中,赵娥回神,嗫嚅说了一句:



    “妾能帮到君。”



    “哈?”



    “妾在说,妾能帮到君。”



    睡在床榻边草席上的张冲,一听这话,直身道:



    “你是说,你愿意和我一起走?”



    额?人家说的不是这句话。



    果然对方不吱声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黑暗中,赵娥还是没有说话。



    就这样,张冲半夜没睡,踹醒了哼哈二将就去寻车。最后和北廊的一个老翁,用两匹马换了人家一牛车。



    郭祖气得要揍那老翁,这不是讹人吗。但张冲高兴!



    之后张冲又给赵娥找了个笠巾裹着她的髡发,一边感慨,这女郎对自己真狠,为了刺杀,连头发都剃掉了。



    就这样,一夜未睡的张冲,精神抖擞得带着哼哈二将和赵娥,一路春风赶到了东平陵。



    此时东平陵南门大开,络绎不绝的牛车、背着米裱的商旅正依次排队入城。



    在外驾牛车的蔡确,看到前头城门吏一路严查,紧张得和车内的张冲问道:



    “渠,前头好像查得很紧,咱们怎么办?”



    这会张冲正和带着笠巾的赵娥说着话,听到这话,从包袱里翻出一面杏黄旗,让蔡确挂在车上。



    蔡确半信半疑,接过杏黄旗,然后就绑在了车前。



    也是奇了怪了,前面本在依次排队入城的车流人群看到这杏黄旗,纷纷让到了道边,甚至城门吏都主动走了过来,热情地牵着张冲的牛车,一路帮送入了城。



    蔡确咋舌,今日方知太平道之威。



    而这一切,都让在城门楼站哨的一甲士看到,他喟叹:



    “这帮腌臜人!”



    此君叫薛州,就是东平陵人。他少有壮志,父曾为北军吏,所以从小就习得一身军旅气,本以为能酬志,但自入募城门吏,却一直受同僚打压。



    这其实也不怪同僚们,只怪这薛州太过不合群。就拿前月迎那京都来的使节,那天大伙都在门楼纳凉,就他还穿个甲胄板正立于门楼。



    这做给谁看?



    你薛州想钻营,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然后他还第一个开门楼迎使节,殊不知人家使节就是来槛济南相的,你还殷切。



    虽然济南相封常被槛押入京,但人家心腹故吏都还在,人家办不了使节,还办不了你一个小小的城门吏?



    这不,现在已经被褫夺俸禄,成了一个门卒,所以啊,薛州你又何必自讨苦吃。君不知?古来名利若浮云,人生倚伏信难分。



    薛州立在门楼,正不快意,突想就看到远处又驶来一车队,皆挂杏黄旗。他突然想起一事,忙下楼走向城门尉,告病回家。



    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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