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伦斯看着对面亚麻色头发的少年,目光变得犀利。

    黑法师是被划归泰伦斯计划里的重要一环,在不成熟的时候贸然流传出皇家魔武学院存在黑法师的消息,不仅会使得学院信誉大减。最关键的是,教会如今就盘踞在帝都之中,他们只要借口清洗黑法师,就能在舆论的支持下堂而皇之地派遣更多人员进入沙宁派尔。到时候不仅要面对虎视眈眈的教会,国内上下必定人心惶惶,因为每一次黑法师的清洗都伴随着污蔑、冤罪。

    泰伦斯在这一瞬已经想的足够长远,并巨细无遗。他后悔自己方才不够小心,竟没发现身后有人,同时也对少年升起了杀意。

    所谓温吞可亲的形象只是他性格中的一面,那属于第一世的泰伦斯。但他也曾率众亲临战场,也曾在政治搏杀中沾满敌手的鲜血。他的身上有着捕猎者的嗜血因子,它不会在这两年平静的生活中渐渐蒸发殆尽,而是随时准备着为将会到来的关键时刻,替泰伦斯武装出锋利而残忍的利齿。

    泰伦斯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掌渐渐握紧,魔力的波动太过显眼,被泰伦斯弃之不用。他的手里凭空出现了一把匕首。对方的手腕还被他紧紧握住,只要趁他不注意,泰伦斯就可以割破他的喉咙。这附近都是高大的树木,到时候一具新鲜的尸体会很快被树根卷进地下,变成植物们来年生长的重要养分——绝不会有人知道就在这条路上曾经死过一个人。

    泰伦斯已经准备地足够充分,但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锋利,少年从方才的见闻中清醒过来,他的沉默让泰伦斯更加使劲地握住了那细瘦的手腕,但埃塞亚开口说道:“请您放心,刚才发生的一切,我都不会说出去的。”

    对新事物的狂热从他的身上褪去,埃塞亚看上去又回归到之前那样阴沉颓然的状态。

    “刚才难道有发生什么?”

    泰伦斯神色不动,如果对方仅凭一句话就让泰伦斯相信他会保守秘密,那么泰伦斯就真像个无知的孩子一样了。事实上,泰伦斯早该下手杀了他,但对方的名字还是叫他有点犹豫。

    埃塞亚说道:“您不相信我?如果我抱有恶意,就不会在您的面前承认我认出了‘那个’。我当然知道它是被禁止的,每次一出现就让人们的生活一团糟糕——您知道图书馆里虽然没有生命魔法的任何典籍,但历史书上却将它大加鞭伐,这些我都阅读过。我是站在您这边的,公爵阁下。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找到了一扇被禁止通行的门,就让其他人陷入灾难。不管那门后是邪恶是希望,至少您不会把您自己的国家带入泥沼。我会为你保守秘密,但不能用生命。”

    泰伦斯看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年,对方条理清晰、侃侃而谈的姿态更让他想到上一世的故交,这叫泰伦斯有些恍惚——命运总是千变万化,。正因为它的可更改性,泰伦斯才会一直满怀希望,尽力寻求出路。谁又能肯定,“那个”埃塞亚不会提早与他相遇呢?

    这样想着,泰伦斯仍然没有松手:“看来你很信任我?安格斯似乎向你说了我不少好话。”

    “……”埃塞亚沉默了一下,说道,“原谅我的多嘴,也许您不该太过宠溺您的弟弟。”

    他语焉不详,但泰伦斯仍从这话里听出了对安格斯的不赞同,这让他有些奇怪地看了埃塞亚一眼。即使泰伦斯怀疑对方的身份,但他同安格斯相识却是事实。在安格斯蛊惑人心的表演之下,看起来似乎还有漏网之鱼。

    泰伦斯深吸了一口气,他手里的匕首又无声无息地回到戒指空间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羊皮纸。

    “誓约书。”泰伦斯举起那东西说道,“我暂且相信你,但条件是签下这个。既然你对生命魔法有些研究,应该知道它是什么。违反约定,你仍然是死路一条,但至少在你的品行还没堕落以前,你总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事关紧要,无论埃塞亚是谁,无论他的话是否可信,泰伦斯都不打算贸然行事,一张誓约书,就是他看在命运可能性上的最大让步。

    泰伦斯可以感性,阿尔德雷特却必须理智。

    埃塞亚没有拒绝,事实上,他在看到那张羊皮纸的时候,注意力就已经被吸引,对方这种沉湎研究的精神也叫泰伦斯找到了某种熟悉感。

    当两人在路口分别时,埃塞亚叫住了泰伦斯:“事实上,您并没有记起我。”

    “什么?”

    “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大。”埃塞亚说道。

    对方的说辞叫泰伦斯皱起眉毛,这句话似乎勾动起泰伦斯的记忆,但那记忆藏得太深,叫他怎么也抓不到。

    “那么,你到底是?”

    “我是炼金术班的学生,明天的比赛我将和您站在同一个擂台上。”

    “炼金术……”泰伦斯咀嚼着这个字眼,相似的地方太多,他已经能够确认对方的身份。但埃塞亚所说的肯定不是指这种事,泰伦斯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时候曾经见过他。

    但埃塞亚似乎也不打算说明,他在说完那句话以后,便沉默不语,直到泰伦斯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才转身离开。

    平民区建立在一个人工湖的旁边,冬日的低温叫湖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在漫天星斗之下泛着白光。

    埃塞亚因为之前耽搁了时间,走回到宿舍楼的时候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路灯也被关闭,他沿着反光的湖面走回宿舍,同寝室的舍友们还没有休息。

    对方在他推门而入的时候停止了讨论,室内的气氛在一瞬间变得尴尬起来。还是安格斯很快反应过来,笑着和埃塞亚打了声招呼。埃塞亚沉默地点了点头。

    不同于在泰伦斯面前的健谈,他一向寡言阴沉,要不是安格斯始终态度不变地和他交流,按照这样的性格早就被其他人孤立了。但埃塞亚并不愿意同安格斯有过多的交际,他虽然不常说话,但这并不代表他愚钝单纯。相反,因为浸**本的缘故,埃塞亚心思通透早熟,很快看穿了安格斯热心宽和的外表下隐藏的冷淡。

    这是一个狡诈无情的人,

    正因如此,他更加忧心起泰伦斯的处境来。

    埃塞亚拿着毛巾走进浴室,温热的水蒸气很快把他包裹起来。

    他努力学习,进入皇家魔武学院,终于接近了那个人的身边,但他还没有证明自己能力,明天的比赛一定要拼尽全力!

    另一边,泰伦斯也回到房间,兰瑟正在里面等他。

    因为比起平常回来的时间要晚,兰瑟看上去有些坐立不安,他在泰伦斯回来的时候舒了口气,忍不住说道:“您独自一人在夜晚出行还是太危险了,我实在没法这样安心坐着等待您回来。”

    “你对我保护过头了,兰瑟。”泰伦斯一边脱下法师袍,一边随口回答道。实在是因为类似于这样的话兰瑟说得太多,泰伦斯只好将其当做无意义的重复语句,听过之后就抛之脑后——反正他不可能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让兰瑟像副盔甲一样杵在自己身旁,那可太特立独行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兰瑟每一次关心他的话语和行为都像是一针强心剂,让泰伦斯确认到这个男人的忠诚心。作为一个骑士来说,兰瑟·舍文利厄足够合格,他的忠诚专一而真挚。泰伦斯已经不会再把他和安格斯联系在一起,那主观上的怀疑渐渐消失。

    兰瑟皱了皱眉,他自己也认为泰伦斯说的正是事实。他对泰伦斯的关注几乎到了分秒不离的地步,这不太正常。就像他明知道泰伦斯其实实力不弱,却仍忍不住时时担忧一样,这份对效忠者的挂念一点一点脱离理智从容的范围,而他正在被胶着躁动的情绪所支配。

    这让兰瑟有些忧虑,无法正确判断泰伦斯的决定是否危险,也无法理智地确认他所处的环境是否安全,那他这个骑士未免太过失职。可兰瑟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泰伦斯完全不理解金发骑士独自沉思的苦闷,他松了松上衣的领带,靠坐在沙发上,思考起今天的事情来。

    那个使用生命魔法的法师不知是从哪里翻阅到的法阵,既粗糙又野蛮。由于黑法师们缺乏传承,每一个妄想踏入生命魔法领域的法师们都只能从历史书上找到只言片语,来作为初学的依据。

    就像流传甚广的誓约书,由于它需要誓约双方的鲜血,所以大家普遍以为所谓的生命魔法离不开血液,就连史书上也这样说道——“黑法师从鲜血中寻找永生”,但这很大程度上都是一个误会。除了指使亡灵、炼制死尸的邪恶法术,没有哪个生命魔法需要从浓郁的鲜血中获得力量。想想吧,同样都是元素魔法的一种,光明系就只需要吟唱来治愈创伤,没道理其他的元素魔法还要另辟蹊径。

    鲜血在生命魔法中只是作为灵魂刻印的依据,但人们都曲解了它本身的含义。

    这就是黑法师为什么人人喊打的原因,任谁都会害怕一个鲜血淋漓的邪恶形象。这里面,有一部分是法师们自己的愚钝所造成,但泰伦斯相信,作为把黑法师视作眼中钉的教会,肯定在舆论的推波助澜上下了不少力。

    但在另一方面,也正因为这样近乎蒙骗似的的误导,叫不少法师走上邪路——少女的处/子之血、幼儿的骸骨、亡者的头颅……偏执的法师们认为施术的材料越是接近生命与死亡,越是能带来强大的生命之力。正是在这样扭曲的思想之下,才会有死灵肆虐、僵尸屠城的残酷历史。

    若是今天晚上那名法师使用的是人血,那么泰伦斯下定决心要杀的人选早就换成了他。而他没有,那么泰伦斯反倒抓住了一个有力的机会。

    他连接上亚当的通讯器——如果要把那名法师归为同伴的话,细致的身份调查必不可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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