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雪花。
慢悠悠落下的雪花, 仿佛带着某些难言的心事,落在两人眼前。
神色清冷的温玄眼睫上沾了一点雪花,随着他眨眼的动作颤动融化, 落在脸颊上时, 看起来像是人的眼泪。
对于金姝那份过于坦然与理直气壮的答案, 他从始至终认真听着, 表情平静得过分。
眼前的心魔世界,突兀的晃动了一下,金姝看着温玄背后源源不断散发着的紫黑之气,轻声叹了口气。
看来, 她这把刺激,对温玄来说,有些大了。
明明自己脆弱得要死, 偏要在她面前逞能玩这些试探的小把戏, 他不难受谁难受。
温玄想要她许许多多的爱,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能给出多少,但能给的愿意给的都给了, 可是, 这个人对她总是缺点信任, 心魔执念不见半分消减。
两个人里, 爱得更多的人一直是温玄, 他那么固执的想要她的爱, 无法容忍她不爱他抛弃他, 但事实上,金姝确实可以没有温玄的爱, 无论他爱不爱她, 她总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双方情感地位如此不对等, 一旦她稍微越界动点真格儿的,他就各种出问题,那这个游戏还怎么玩下去?
“公主当真是喜欢我的?”他轻声问。
金姝点头,“我何曾骗过殿下,我对殿下的心意,一直不曾改变过。”
闻言,温玄轻声笑了一声,“那公主的喜欢,就是养这满府的替身,以此来羞辱我?”
“我之前问过殿下,是否能睹物思人,当时殿下是应了我的。”金姝这话说得不见半点心虚,“更何况,我以为,以殿下对心中所爱的感情,是乐见于我如此的,和一个公主牵扯上为人所热议的风流韵事,这对殿下目前的处境而言,有益无害吧?”
“父皇虽不怎么重视我,但想来也并不乐见我为殿下百般痴情的场面,作为一个在天底下最为权势富贵的地方长大的公主,私以为,眼前的局面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
“既然如此,那我还应当感谢公主如此煞费苦心的为我百般筹谋了?”温玄冷冷道,“可惜,陛下的刻薄我能忍,来自公主殿下的羞辱我却是忍不了的。”
“自我入京这么多年以来,虽寄人篱下,但惯来行事谨慎,从不肯轻易与人把柄,便是心中爱慕那位姑娘,也从未想过要去争取打扰,如今,边关形势危急,陛下屡屡对王府与父亲降下斥责,我为了自保,将软肋示于公主,却未曾料到,得来的竟是此般羞辱。”
“如果这就是公主殿下对我的喜欢,那我想,我们并不是合适的合作伙伴。”温玄沉声道。
金姝看着温玄背后越发浓重的黑气,无奈的对他低头,“是我行事无状自以为是了,殿下别生气。”
她怕自己再不好好哄温玄一把,他能直接炸了眼前这个世界,发疯给她看。
“不,公主没错,错的是我。”温玄不肯顺势下台阶,非要继续试探金姝的底线,“此前我和公主商量的合作之事,此后就取消吧,公主不必再为我操心,也不必自污名声,我会另寻出路的。”
金姝面无表情的听着,觉得比起哄人,倒不如直接把人打一顿更好,反正,再坏也坏不到哪去了。
毕竟,有些人是越哄越矫情,还真不如不哄。
“既然殿下心意已决,那我就不再相劝了。”金姝直接道,“总归在我心里,殿下顺着自己的心意行事是最好的。”
雪渐渐越下越大,金姝看一眼外面灰蒙蒙天色,端茶送客,“如今天色已晚,我就不多留殿下了,也省得京中再出事端,影响了殿下清誉,反倒不美。”
温玄动作顿了顿,视线落在眼前那杯早就凉掉的茶上,“多谢公主
关心,我这就告辞了。”
“殿下慢走。”
金姝眼看着温玄出门,没过几息,外面突然传来东西坠地的沉闷声响,还有一声来自侍从的格外尖利的喊叫,“殿下——”
温玄晕倒了,十分恰到好处的晕倒在了公主府里。
这下子,金姝就是想把人送走都不行了。
人在她的地盘出了事,自然得求医问药,等府中颤颤巍巍的白胡子老大夫看过之后,为温玄的病情下了诊断,“世子这是因伤引发的高热,也不知道烧了多久了,之前喝的药大约是效果不佳,这热度一直没退下去,人又受了寒气与刺激,晕倒也是正常……”
在老大夫的絮絮叨叨里,金姝无视身边人眼神,直接解了温玄衣裳,果不其然,身上缠了许多绷带,到处可见渗出的血迹,浑身的药味与血腥味浓到呛人。
所以,这就是温玄的应对手段了?
给自己弄得一身伤,然后好光明正大的留在她身边盯着她,金姝想,这狗东西给自己打补丁的速度还真是够快的。
要知道,之前她眼没瞎鼻子也没坏,结果愣是没从温玄身上看出半点儿不妥来。
只能说,不愧是心魔自己的小世界,后路多得很。
“人现在不适合移动,近期最好都躺在床上养病,身边一日十二个时辰都离不得人,”老大夫道,“一定要精心照顾,按时服药,这样才能性命无忧。”
大夫都说得如此严重了,以金姝爱慕对方的设定,还不得立刻把人当心尖肉护着。
因此,毫无意外的,她成了守在温玄身边时间最长的那个人。
高烧不退的温玄在做梦。
金姝坐在一旁,看着他时而皱眉时而痛苦时而舒展眉心。
她估摸着,温玄这会儿正在梦里继续打补丁,因此十分好奇他接下来给自己安排的剧本。
果不其然,一段时间后,像是梦靥一般,温玄突然睁开了眼睛,朝着床边的金姝看过来,那眼神,复杂又奇异,其中隐含的激动深情与懊恼后悔,足够温玄再编许多个故事。
怔怔的看了她许久后,温玄终于沙哑着声音道,“是你。”
“是我什么?”金姝挑眉。
她倒是很好奇温玄的补丁内容。
“当年在雪地里,救我的人是你。”神情复杂的温玄缓缓道,“这次,我在梦中,终于看清了你的脸。”
金姝只略微一想就明白了温玄的意思,“你是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温玄点头,有些苍白的脸上涌上潮红,“对,当时我受伤太重,认错了人,以为是小郡主……”
他没继续说下去,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他也不必说了,只要不傻,就明白他所表达的意思。
真相就是,温玄认错了救命恩人,将小郡主当成了白月光,为她心动并情根深种,但其实,真正的救命恩人是公主,是日后即将被他当做踏脚石利用完后虐身虐心抛弃掉的小可怜。
所以,不过是一个梦的功夫,金姝就变成了白月光,从故事里的配角变成了主角。
你可真是随机应变的大聪明啊,金姝感叹。
为了应对她的套路,不惜不断更改设定花费力气打补丁,就为了做她的真爱,也算是其志可嘉了。
就温玄这打补丁的功力,要是没看过几十个虐恋情深阴差阳错的话本子,还真圆不了这么顺滑。
金姝觉得,她应当给温玄一个嘉奖。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人就又晕了过去。
以金姝对温玄的了解,这会儿的晕不过是顺其自然的逃避,顺便给她时间消化真相,方便他醒来之后两人达成亲亲爱爱的大结局。
毕竟,她对他情
深意重,爱他爱到不惜养替身的境地,而温玄,真正心仪的人是当年雪地里救他狗命的公主,两人彼此情深,各自有意,这出本该虐恋情深的大戏还没开始唱就已经到了该落幕的时候。
这还玩个什么劲儿?
金姝意兴阑珊的摆弄着温玄的手指,很想干脆利落的打他一顿。
不过看在他可怜巴巴的只能唱独角戏给自己挽尊的份儿上,如今的账归到以后再算。
一出戏里最精彩的重头戏被砍,金姝没了继续陪人的心情,准备离开回去睡大觉。
然而,她刚起身,就听到了温玄一声喃喃自语的“表妹”。
温玄哪来的表妹,不止现实里没有,这个故事里的异姓王世子更是没有,唯一有表妹的,只有斯文败类伪君子凉王世子。
好家伙,这补丁还没完没了了。
金姝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觉得眼前这场面荒诞极了。
所以,她如此轻易的逼出了温玄最害怕的事。
这就是温玄的心魔了。
之前她纵着他宠着他,安安分分的陪他度过了一段美妙时光,迷惑了温玄的心神,让他放松了戒备,然后,在第二个世界里放纵本性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心魔会无限放大恐惧与软弱,温玄的软肋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她戳中了逆鳞,自然一踩一个准。
比起渴求她的爱,或许温玄更害怕她不需要他。
如果需要,当初就不会一次又一次的放开他。
最初的相遇的那个故事里,她和他分开是没问题的,但是当她生下无师,带着这个孩子去修真界找药,即便近在咫尺,也从未想过和他相认和他求助,这一点必然伤他至深。
等后来她在人间界战死,无师入魔,这个伤痕的影响也越来越深。
所以,第一次的罗生幻境里,即便他神智不太够用,也总是想着做她的刀做她的盾做无师最好最称职的父亲,为了她们两个人不顾生死拼尽全力。
他一直很努力的。
不管是做一个爱她的男人,还是做一个爱无师的父亲,他真的很努力了。
金姝想起为了她的重新复生竭尽全力呕心沥血的温玄,若不是为了她,他本不必搞得自己如此凄惨狼狈的。
她伸手轻轻抚了抚温玄热度渐渐下降的额头,“早些醒来吧,我不想看到你这么辛苦。”
在上个世界里,当表妹金姝需要世子表哥时,为她做尽一切的他,是那么快乐,想来,不只是因为她的宽纵与喜爱,更多的,是她总是在依赖他需要他。
这份依赖与需要,才是治愈心魔的良药。
有泪水顺着温玄眼角落下,金姝擦去那些泪水,对他道,“阿玄,我需要你。”
“我想做皇帝,你来做我手中最锋利的刀吧。”
“等来日我登基,你就是我最爱重的皇夫,这个新交易,你愿不愿做?”
“比起公主和驸马,我还是更喜欢女皇和她的宠夫这个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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