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的地点离家里还有一段距离。
一个城东,一个城西。
就算坐地铁也要大约一个小时的路程,私家车大概也要半小时。再加上宁桃今天要收拾行李所以气得很早,中午也没有午睡的缘故,本身便有些疲惫。
车内很安静。
最开始时,郁景和也简单的问了宁桃一些问题,诸如学校食堂如何,和舍友关系怎么样,有没有参加什么喜欢的社团活动之类。
宁桃也都一一作答。
中途男人接了个电话,是警队那边的事。今天换了班,所里还有一些琐碎的事情没有交代。
等郁景和挂了电话,又正好赶上红绿灯等车的间隙。他这才得空转过头,却发现那姑娘已经靠着窗户睡了。
宁桃头侧向靠窗的那边,脑袋靠着窗边,时不时靠不住还会往下掉。
她确实是累了。
即便这样睡得如此不舒服,这样别别扭扭的姿势,甚至脑袋还总是磕碰到车窗上,却还是睡了过去。
霓虹的灯光混合着夜晚独有的月光和星光透过玻璃窗映照进来,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小块明暗分明的印记。
宁桃不仅名字是个桃子,脸蛋也像个桃子。有点婴儿肥,下巴却是尖尖的。她闭着眼,睫毛长长的遮掩下来,额边有一点碎发。
嘴唇分润,看上去恬静而美好。
郁景和视线落在她身上片刻,最终敛了敛眉目,将副驾驶的座椅稍微往后调节了一下,让她可以睡得更安稳些。
当他回过头来重新看向前方的时候,不自觉想起宁桃刚来他们家的时候。
那时宁桃的父母刚走。
她就躲在门口也不敢进来,像一只小猫。即便郁家对她细心呵护,视如己出,但小时候的事情对她的打击似乎始终存在。
她的睡眠一直都不怎么好。夜晚容易醒,平时入睡也比平常人要困难些。
而此时,绿灯亮了。
忽然有细小的雨滴落在前面的风窗玻璃上,留下浅浅的一层水渍。
要下雨了。
——
宁桃睡得晕晕乎乎,中途还有些半梦半醒的。
她能感觉到座椅被放下去了些,下意识也知道是郁景和。所以也没多管,便又动了动,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重新睡了过去。
等车速放缓,宁桃才发现已经快到了。
她重新坐起身,向窗外看了一眼,不由得问:“下雨了?”
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声音里还有些惺忪。
外面的天黑漆漆的,耳旁是不断有雨滴砸在窗上的声音。似乎下得很大。
“嗯。”
郁景和应了一声,先是将车稳稳的停在车库里,而后才从旁边拿了一把折叠的黑伞递给宁桃:“你先打伞上去。”
“那你呢?”
“雨不大,不打也没事。又没几步路。”男人说。
宁桃哦了一声,乖乖的拿着伞开门下车。但她没走,而是一直站旁边等着郁景和拿了她的行李,才跟对方一起上了楼。
自从家里出事后,宁桃就这样借住在郁家。
郁父和宁父是多年的好友,再加上郁母一直想要一个女儿,但碍于当年独生子女的政策也没能如愿。所以宁桃过来之后也没有怎么吃苦。
夏天的雨下得又急又大,两个人开门的时候还听到轰隆隆的雷声。
门一开,客厅里的暖光便涌了出来。
“桃子穿这么少,冷不冷?”张丽和郁明杰一早就知道了宁桃今天回来,所以一听到门开就很快下楼来接。
很多人都喜欢叫她桃子。
不仅张丽和郁明杰,在学校里的朋友啊舍友也都喜欢叫她桃子或是桃桃,好像这样才更顺口一些。
但只有郁景和从不这样叫。
明明连他的那些同事都叫她小名,郁景和却从来都不这样叫她。
宁桃其实穿得不算少,只是晚上突然下雨降了点温度。但因为一直坐车回来,也没有怎么感觉到。
“不冷的。”
她摇了摇头。
“桃子晚上吃好了没有?没吃饱我再给你下点西红柿汤去?”张丽又问。
她摇头,说自己晚上吃饱了的。
“先跟你哥去把行李放了吧。”
等宁桃回过身时,郁景和已经提着她的行李在往楼上走了。她这才又赶紧小跑几步跟上去。
郁明杰早年做生意有了点小钱,当年也没再做投资,直接买了这套别墅。
宁桃最开始搬过来之后和郁景和一样住在二楼,只不过一个在西边一个在东边。
因为工作的关系,这几年郁景和已经渐渐开始在外面住。他自己买了一套楼房,靠警局近一点,不过周六周日的时候会回来。
宁桃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郁景和后面上了楼。
两个人开门进去。
灯一亮,一间很温馨的小房间随即映入眼帘。虽然已经有一个学期没回来了,但房间好像还是和刚走的时候一样。
床单被罩都是一套的淡粉色,墙上有宁桃喜欢的魔女宅急便的十字绣,以及装饰用的小夜灯。
白色的小书桌上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但摆放的很整齐,一点也不显得杂乱。
床头还摆了一只很显眼的巨型玩具熊。淡紫色的,足足有宁桃半个身子那么高。被摆在床头安安静静的坐着,给整个儿房间又增添几分童真和少女心的调调。
“那你先收拾。”
郁景和放下她的行李,说了句后便转身关上了门。
宁桃看着被关上的门抿了一下唇。
郁景和对她很好,但有些界限也一直讳莫如深的遵守着。两人毕竟男女有别。其实反倒是宁桃觉得没什么,但郁景和就很少到她的房间来,偶尔要来一下也是有事情,平时都是站一下就走。
弄得宁桃也不太好意思到他的房间去。
郁景和确实很宠着她。对她好,什么事情都会想着她,顺着她。以前就算是自己零花钱都不够的时候,也会给她买一些喜欢的零食,喜欢的文具。
上高中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她有个好哥哥。
但宁桃却总觉得,两个人之间好像隔着什么东西似的。但她也说不出来。只是会觉得有一层薄薄的隔阂存在着。
一想到这个,宁桃心里就有点失落。
她脱了外套放到椅子上,这才有工夫把手机拿出来。自从下午郁景和接她到现在,宁桃都没有怎么看过手机。
直到现在才终于有闲下来的时间。
刚一打开,许久没看的消息便涌了进来。
“桃子,我这边最近有个活儿,是帮店家拍原创汉服的宣传图,你要不要来?”
“估计取景就在磨山那边的樱花园,很近的。”
“价钱谈到两千一组。他们是看了你之前的那组校园过来问价的。感觉还不错诶。”
安笙问。
对方是她上大学兼职后认识的朋友。两个人当时一起选了排球课,又是小组搭档,后来就渐渐认识了。
说来也唏嘘。
郁家一直对宁桃视如己出,呵护关怀。反倒是自己那个远在海外的叔父,除了刚出事时回来了一趟办了些手续,将她托付给郁家后,竟再也没打过电话来。
直到很久之后,宁桃才听说那些关于她的那些小道传言:说她那个长得颇有些漂亮的叔父在国外是被已婚女人养着的,肯定不好再带一个拖油瓶过去。
早些时候,对方还会每个月寄来些钱。可不出一年,那些钱就也断了。
再后来,别人都嘲讽说郁家是赔钱帮别人家养女儿。
只不过这些事情郁明杰和张丽从未对她提过,郁景和也没有。
宁桃虽然表面上没说,但知道毕竟不是郁家亲生的,照顾到她成人已是难得。所以她基本很少会开口要什么,自高考之后便自己努力打工赚钱。
其实父母遗产留了一部分钱给她,但她不想动那笔钱。何况宁家当时经济条件也只是一般。连住的房子也是她爸爸单位安排的,自从父母不在就收回去了。
恰好安笙有摄影这方面的爱好。当时拉着宁桃拍了一组图,本来只是要给自己当作品。
但没想到,出图后效果意外的不错。
后来就干脆开始拉宁桃入了行。
反正都一样是兼职,又不是拍什么不好的照片,只是普通的那种写真而已。宁桃觉得没什么,所以后来就会开始慢慢接一点这样的外快。
有时候给那种摄影团队当模特,有时候是帮汉服店家拍写真。
因为自己也没什么名气,所以拍一组的价格也不高。但比起在咖啡店当店员,很显然还是时间成本更低一些。
但这个目前还是只能偶尔当兼职做做,并不是每个月都有合适的机会。这个学期又恰好赶上封校管理,平时都不能出去,所以这期间宁桃还是主要在校内咖啡店帮忙。
“大概什么时候啊?暑假的话我ok的![戳脸脸]”
消息发过去后,对面暂时还没有回复。宁桃便蹲下来收拾自己的行李。
她把行李箱平整的放在地方,然后拉开拉链。先是把平时要用的衣服都拿出来放好到柜子里,然后又将给郁父郁母的礼物也从里面拿了出来。
将平整叠好的礼品包装袋重新展开来,将礼品盒再放回进去,整理好。
宁桃一直都是比较细心的人。
因为给钱的话郁父郁母肯定不收,所以每次回来宁桃都会买一些小礼物。价格都不太贵,但主要是让他们开心开心。
这时安笙那边也恰好回了信息。
“还没定呢。因为模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嘛,所以时间也没定。你要是确定的话我再去跟那边敲时间啦?”
"好!那先谢谢你啦,开学请你喝奶茶~"她回。
——
等宁桃带着礼物下楼,给郁明杰和张丽的时候,老两口正坐在客厅剥柚子。
她扫了一眼客厅,唯独没看到郁景和。
宁桃给郁明杰买了最新款的剃须刀,给张丽买了一条玫红色的丝巾。趁着两人高兴的时候宁桃才问:“我哥回去了吗?”
“没有,上楼去了。”
“现在应该在他自己屋吧。”张丽正在试她的新丝巾,随口说。
没走就好。宁桃心里想。
不知道为什么,郁景和不在还好。宁桃也算是比较独立的女生,不粘人,没事也不会给郁景和发信息或是打电话之类的。
但只要他在附近的话,她就总是想粘着他。
对方稍微一离开视线,她心里好像就空落落似的。
宁桃拿了几瓣剥好的柚子和准备好的礼物上了二楼,一直到郁景和房间门口。
她站在门口,心里稍作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叩了叩。
门很快便开了。
——
走廊里的灯是暖色调的,郁景和房间里的灯却是偏冷白。
男人站在门口,已经脱去了刚刚有些被雨淋湿的外套,换了一身很简单的白色棉料t恤。
其实郁景和的衣服都比较简单。他也不是那种会花心思收拾自己的人。
外套和t恤基本都是最基础的款式,颜色也不过是灰白黑和深蓝。
但很简单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好像莫名会变得不同。郁景和天生长得白,又得益于工作相关常年的锻炼,能够将衣服很好的撑起来,能隐约看出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以及皮肤下若隐若现的,淡青色的血管。
宁桃站在门口,对方一时间拉开门时未注意,两个人之间便离得比较近。
只感觉对方身上好像有某种热气往她身上烘似的,淡淡的温热,但却又很清凛的,男性化的气息。
她的脸忽的一下便红了。
“怎么了?”郁景和问。
宁桃被叫了一声,思绪才一下子清醒了不少。她稳了稳心神,眼睛看着对方,把手里装着剥好柚子的盘子递了递,故作淡定正常:
“刚剥好的。”
“还切了一个苹果,是那个冰糖心的。”
郁景和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随后唇边弯了弯,又摸了摸她的头,好像真的很欣慰似的:“长大了,知道心疼哥哥了是吧。”
说完笑了笑,便接过盘子,随即转了身要放到屋里的书桌上。
宁桃却站在门口,犹犹豫豫的,不太敢往里走。
平时郁景和都不会怎么进她的房间。除非是像放行李这种必要的事才会进来,但也不会多留。所以她觉得,郁景和应该是那种领地意识很强的人。
但趁着男人转身去放水果盘的工夫,宁桃还是忍不住偷偷往里面打探了一下——
她对他的一切都好奇。甚至远胜过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其实郁景和的房间就是很典型的男生的房间,没什么特别的。她曾经也像现在这样站在门口打量过许许多多次。
当然,也进去过几次。只不过都没待太久。
灰白的主色调,简简单单的衣柜和书架书桌,靠近床的地方有一块长方形的暗灰色的地毯。因为平时郁景和也不怎么回来住,大部分东西已经搬走了,所以房间内东西不多,显得略微有些空旷。
她正看得津津有味,视线落在郁景和淡灰色的被子和枕头上,却忽然听到男人磁性干净的声音。
“背后拿的是什么?”
郁景和将水果盘放在桌子上,转身对宁桃说了句。似乎是一眼就精准看到了宁桃正偷偷摸摸背在后面的另一只手。
突然被叫到,正在偷看房间宁桃这才心虚的收回视线,把藏在后面的礼物袋子拿出来。
她抿了抿唇,往前伸了伸,眼睛正谨慎而小心的看向郁景和,一边说:
“是想送给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宁桃居然感觉有一丝的害羞和难为情。明明已经是蛮熟悉的关系,但就是心口忽地紧了一下。
“是什么?”
那人随手接了过来,将精致的包装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了看。
宁桃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甚至有些不好意思看对方。
郁景和看着手里的那一套男士护肤品,却是一脸的无奈又好笑,“你现在还在上学,钱留着多给自己买点吃的穿得比什么都好。而且我也不用这些。”
“哪有男的用这些东西的。”他说。
“要用的!”
宁桃抬起头来反驳说。“你怎么知道别的男生不用啊?而且我买都买了,你不用的话也没有办法退货。你就用用嘛。”
她看着郁景和那张脸想,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不好好保护不是暴殄天物吗?
她单看郁景和就能孜孜不倦的看一天,当然希望对方“花期”可以长一些。而且宁桃知道如果自己不给他买的话,郁景和自己肯定也不会用这种东西的。
男人看起来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却又没有说,只是看上去有些勉强和无奈。
“那我先收下。”
“谢谢。”她听到他说。
见对方收下,宁桃感觉自己的心情好像也豁然开朗了似的。她咧开嘴冲郁景和笑了一下,很快速的说了句晚安后便屁颠屁颠地转身跑回了自己房间。
她一路头也没回。
关门,扑倒床上,盖上被子。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好紧张啊!
宁桃感觉自己的心跳跳得很快,好像整个脑袋都变得热烘烘似的,特别不自然。是因为隔了好久没有见到他的关系吗?自己没有表现得特别明显吧?
她躲在被子里,等稍微平静下来后才忍不住搂过一直在床旁边倚着的那只巨大的玩具熊,使劲蹭了蹭。
外面的雨还在下,而且愈发有转大的趋势。甚至时不时还有轰隆隆打雷的声音。
宁桃本来是很害怕打雷的人。
但此时在家里,倚着自己的玩具熊的时候,好像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只要回家睡觉就会把这只熊熊放在旁边。只要抱着熊的时候,就会感觉特别满足。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也比较容易入睡。
要不是因为学生宿舍是单人床,实在放不下,宁桃还真的动过把熊带走的心思——
因为这只熊是她十八岁过生日时。
郁景和送给她的。
——
安笙一晚上都没有给回信。
宁桃因为白天很累的缘故,洗漱完在床上看了一会儿小说便睡了。
第二天早起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放晴。只是下了一晚上的雨,连外面的草地和路面都还有些潮湿的痕迹。
宁桃下楼时,郁景和已经回去上班了。郁明杰也不在,只有张丽一个人在客厅。宁桃下去的时候,对方正半躺在沙发上煲电话粥。
因为已经在郁家住了几年,所以已经没有最开始那样拘束。
她去厨房弄了一小袋麦片,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出来。客厅和餐桌的距离并不远。所以等宁桃拿了这些东西坐在桌前,恰好还能听到张丽的声音。
“哎对啊,谁知道。主要这孩子也不愿意跟我们交流这些。”
“没有没有,这你放心好了。我儿子我还能不清楚么,绝对没有过女朋友。他吧,其实就是嘴笨不会说话。”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们家茜茜那么漂亮,工作又好,这是我们家的福气啊!”
“嗯嗯嗯,好,那先这样。”
“我先问问他今晚有没有时间,到时候咱们再安排。”
宁桃在桌前坐着,不远处不断传来张丽的声音。直到对方终于挂了电话。
“是找我哥的吗?”她问。
“嗯。”
张丽没有注意到宁桃略微紧张的神情,仍是很自然的走过来解释说:“你哥这不都二十□□了么,也没个女朋友。”
“正好你郑阿姨家那个姑娘,就是你茜茜姐姐。她和她家都对你哥有点意思。”
“然后我们前不久就让他俩见了一面,你说说,这不挺好的事儿嘛。”
“结果你哥这个木头也不会来事儿,回来之后就没再跟人家女方联系过,这让人家不就有点儿想法了嘛。”
“现在就打电话让我帮忙问问你哥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丽一边说还不忘一边语重心长道:
“桃子啊,你可别学你哥。笨了吧唧的,这都二十□□了也带不回来一个女朋友。”
"大学不就是要青春嘛,恋爱这东西能谈还是要谈的。"
宁桃轻轻点了点头,只是低下头用勺子搅着陶瓷碗里的牛奶和麦片。金属质地的勺子碰到碗边沿时发出闷而脆的声响。
她脸上没有多大的变化,甚至于没有表情,看起来还是听话懂事的乖乖女。
但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
从刚刚听到张丽已经给郁景和介绍了女朋友,今晚还要再见面的那一刻起,心里的某处便已经有了一场无声无息的海啸。
仿佛一根很粗的针忽然插了过来。
有一种慌张在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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