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一时间有些懵,他能调用的人手都已经在今晚的计划中被调用了,所以不可能有这样的高手来救自己。

    所以是来杀他的?

    江望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也不畏惧,直接出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我的仇人,找我报仇?”

    站在最前面的人没有回头,手里提着一盏灯,清清冷冷的声音缓慢传来,“今日,你不是来太学院求我主子了吗?放心,我主子不仅能保你女儿,也能保住你。”

    江望一愣,竟然是他们吗?他们怎么会要救我?怎么可能?

    其实江望从一开始就明白,京中人原本的计划因为霍风冽的乱来而被破坏殆尽,如今的万寿节计划早就失败,根本无法进行下去,所以他们已经完全放弃了计划,可还是被盯的很紧,所以这时候必然需要一个人出来顶掉所有的怀疑。

    不幸的是江望已经暴露了,不论京中人势力暴不暴露,江望都是要死的,区别就在于临死前他是拖着京中人下水,还是帮京中人彻底隐藏起来。

    但是江望这人不服输,也想要报复元珏,自然就选择了后者。

    既然他心甘情愿的赴死,京中人又为何来救他,除非是害怕他临时改变主意曝光他们,想要提前灭口,可是他当时已经全部担下了,来劫持他的人不可能有这个顾虑。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面前的人故弄玄虚,想要炸出真相。

    江望大脑急速运转,突然嗤笑一声道:“少装神弄鬼,难道是皇帝仍旧怀疑我背后还有人,所以故意玩了这么一招,等着套我的话?我都说了那些事情就是我做的,为何不行,我堂堂一朝丞相,难道不配拥有这样的野心吗?”

    江望说完,内心还在打鼓,这些人既然知道自己今日去求京中人,又怎么会不知道……

    “我今日的确是去太学院,但也不过是为了求太后太妃以后多多照顾我那可怜的女儿罢了。”江望试着解释道。

    这算是把事情都摘干净了。

    只听那问话之人叹了一口气。

    “真不愧是老狐狸江望,果然想要从你嘴里套点有用的信息就是难啊,不过也不要紧,抓你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探究幕后之人,我们知道有这些人存在就行了。”

    江望面色一凝,自己都这么说了,对方还是笃定,那就证明太学院的时候,对方的确听到了什么,但是不具体。只是现在江望觉得眼前人说话有一种熟悉的调调,感觉十分奇怪。

    “把他押过来!”突然那人声音一冷,直接命令道。

    一直站在那人身后的高大男子,也就是绑架江望的人听命转身。

    而就这一瞬间,江望瞳孔一缩,不敢置信的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

    “你……你……你……柳乔!”

    柳乔此时面容严肃,没有戴面具,目光冷凝的看着江望,一把擒住江望的脖子把人直接强行押到了墓碑前。

    江望差点一头撞到石碑上,在他挣扎的抬头瞬间。一个名字映入眼帘。

    「白榆」

    江望瞳孔一缩,吓得往后一扬,跌坐在地,脸色是从出事以来都没有见过的难看,仿佛被人拉扯三魂六魄一般,脸上的血色也尽数褪去。

    白榆……柳乔……

    江望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突然想起刚刚那人说话的语气,还有柳乔对他的言听计从。

    那种情况,只能让他想到一个人,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仿佛昔日笼罩在他头顶的阴影再度重现一般,猛然扭头看向一旁提灯之人。

    灯笼的光影交错之下,一张年轻陌生的脸庞映入江望的瞳孔,江望心莫名松了一下,却在下一秒,看见那人用极度冰冷的目光扫视而来,常见让江望浑身的血液都结冰了。

    江望眼眸变得浑浊起来,不敢置信的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柳枕清……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死了,我亲眼看着他一箭穿心,闻着他发出尸臭,看着他下葬的,他死了,你不是……你们在故弄玄虚,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枕清嘲讽的勾起嘴角,“你就当我是厉鬼来索命吧。”

    江望脸色几乎铁青,双眼瞪得极大,“索什么命?柳枕清又不是我害死的!”

    “当然是替他索命……”柳枕清缓缓提灯,让光芒照亮白榆的名字。“你不会忘记你做了什么吧。”

    江望扭头再度对上冰冷石碑上的名字,脑海深处一掠而过的记忆被抓住。

    柳枕清死后得到清算,其中有多少猫腻,江望心中是清楚的,就是因为清楚,所以不能让作为柳枕清的亲信白榆和柳乔再出现为柳枕清鸣冤证明。

    对付柳乔很简单,因为是没身份没背影的,只要找到足够多的高手去追杀就行了,只是没想到这看似最简单的行动却因为对方的武功高强而迟迟没有完成,让他一直躲了多年,但是江望也知道,柳乔就是一个单纯的武夫,就算灭口不成,也不足为虑。

    但是白榆不同,白家世家出现过很多太傅,哪怕柳枕清被清算,想要给白榆治罪,也没那么容易。

    因为在研究罪名的时候,江望发现所有可以拿出来的实例,最后几乎都是柳枕清亲自下令,白榆可以完全看做无辜之人,只是一般的朝廷官员听上级命令罢了。所以哪怕白榆被剥夺官职也不会致命,明明是柳枕清的左右手,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让江望觉得不可思议。

    江望觉得是巧合,不可能有人为了保护身边人提前预备这么多事情,就为了东窗事发之时保护手下。可是结果就是如此,白榆只要回来,哪怕柳枕清被钉在罪人柱,作为他得力下属的白榆也必然能逃脱所有的罪责。

    但是江望怎么能让白榆回来,毕竟那人对柳枕清有多忠心,大家心知肚明,后来江望安排的眼线又汇报白榆收集了证据要回京给柳枕清正名,江望更是不淡定了。

    他才刚刚顶替柳枕清坐稳丞相之位,也让天下人和文武百官知道他这个副丞相之前为了大家在奸臣手下多么艰难求生,他的名誉名声都因为柳枕清的败落而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绝对不能因为白榆而败了。

    让白榆假死,抢走他手中的所有证据,毁掉,之后白榆就可以真死了。

    他几年前就得到消息说白榆已死,但是却在几个月前才看到白榆的身体被运了回来。

    白榆生前罪责被清理,果然没有任何把柄,安安稳稳葬入白家陵园。

    而江望从头到尾也没多看一眼,却不想此刻被人按在坟头。

    “江望,望舒的才情你是知道的,多好的一个人,你真的把他害得很惨很惨,你知道他死之前都受过什么罪吗?一个才华横溢的少年郎因为虐待成了疯子,你有愧疚过吗?来祭拜过吗?”柳枕清缓缓道。

    回到京城,柳枕清和柳乔都没有来过这里,因为不敢来。

    可是在他们回来的那一刻,柳枕清和柳乔就开始偷偷的调查。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根据已有的线索,以及当年柳乔的记忆,抽丝剥茧,最后查到了江望身上,其实跟柳枕清猜测的也相差无几。

    柳枕清没有直接让柳乔去杀人,那样对江望而言就太痛快了。江望最在乎权力地位,眼睁睁看着自己败北也许才是最好的方式,原本柳枕清是打算回了京城之后,亲自设计江望的。

    只怪江望自己立身不正,牵扯到了造反事件中,既然元珏要对付江望,借着这股风柳枕清自然不介意多等几日。

    而今江望命运已定,那就轮到柳枕清他们报仇了。

    “成王败寇,要怪就怪他跟错了主子,在柳枕清死后还执迷不悟,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国家安定。”江望粗声粗气的反驳道。他已经不在乎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了,但是他堂堂一朝丞相,一国国丈可不是任由人指责的。

    “国家安定?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柳枕清惊讶道。

    江望看着面前人的神情,越看越像是那仿佛天生克自己的死对头,几乎真的要看成柳枕清了。

    “实话?你是想要说我都是为了一己私欲,可笑,每个人做事多多少少都有公私参半的,我为了自己,也为了大周,当年白榆想要回来为柳枕清正名,就是不顾大周当时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局面,想要搅乱一切,当时情况多乱,责罚柳枕清是民心所向,若是被搅乱了,三王反贼余孽趁机利用柳枕清的名誉做些什么怎么办?大家是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走到这一步的,哪怕柳枕清的确背负了一些污名,那也是为了大周,而事实证明我们做的也是对的,当时大周不是同仇敌忾,快速安定下来了吗?!”

    此话一出,柳枕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柳乔却失控了,一拳砸在了江望的脸上。直接把江望砸吐血。

    “你们享受着主子的庇护,最后却恩将仇报,还伤害望舒公子,他跟主子一样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别说什么大道理!其实就是为了自己!”柳乔说不清道不明,但是他根据本能就觉得应该这般说,主子和望舒公子绝对不会做错,那就一定是别人的错!

    好人就该有好报,坏人就该得到惩罚!

    江望狼狈的回头恶狠狠的看着柳乔道:“你不过是一个侍卫,你懂什么!”

    “不仅是一个侍卫,也是你应该道歉的人之一,你也派人追杀他不是吗?”柳枕清缓缓道:“是成王败寇,如今失败者是你,那就得承受我们的报复。”

    江望瞬间感觉被击中了心脏,再度看向柳枕清,双眸已经有些不理智了,心底那不服输的气势再度被激起来,突然哈哈大笑道:“我是败了,不过是败给了皇权,但是我不像你,那么蠢!柳枕清,柳溪亭,人人都道你多智近妖,说我比不过你,但是我不觉得。”

    柳枕清微微眯眼,不清楚江望是认出他,还是把他当成替身,不过柳枕清也不在意。

    江望却变得越发疯狂起来,“你为了大周,为了元珏,当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活着没享受过什么成果,死后还要受万民唾骂,沦落到那样的下场,如今想来,我还是赢了你的,哈哈哈。”

    柳枕清好笑道:“你觉得我会在意?”

    江望立马反驳道:“你当然在意,我原先以为你跟我一样,坐到那个位置,手持金印,掌控帝王,必然眷恋权势,直到你死我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后来随着调查深入,我发现我错了,你压根就是一个傻子。这样的傻子能在意什么?自然是别人的感恩和理解。”

    柳枕清眼眸闪动了一下,他不清楚江望说的对不对,他也许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希望能被自己护着的人理解和感恩,但是他死过一次了,也就没啥好在意的。如今有了霍风冽,就更加不会放在心上,因为他凉透的心已经被少年焐热。

    柳枕清没有反驳,只是静静的看着江望,而江望说着说着就停住了,他怔怔的看着柳枕清的双眸,仿佛已经明白了什么。

    随即神情变得无比痛苦,他狰狞的嘶吼。

    “柳枕清!就算你真的不在意又怎么样?你还是失败的,你从头到尾都做错了,不懂得独善其身,不知道适可而止,他强势的为小皇帝拦住一切危险,教导他,但是什么都是你在做,你以为小皇帝会相信你吗?你死也是活该!”

    柳枕清的脸色终于变化,当年事情太多,危险太多,忙到没有脑袋多思考,只能麻木的处理朝政,稳住朝堂,渐渐人也变得阴郁起来,再也没有了笑容,手段快狠准,却少了怀柔,少了解释,也从不需要人理解。

    “大权在握,只手遮天的权臣,朝堂百官不会信,天下百姓也不会信,你不过是自我感动,自我陶醉罢了!你是一代忠臣还是一代奸臣,史书上会留名,你注定要遗臭万年!哈哈哈,柳枕清,我虽然也会留下造反的名声,但是我的功绩也会留下,终究还是我赢了你!”

    江望狂妄的笑着,柳乔再度上前一脚踹翻江望,抽出匕首就要下手。

    柳枕清却拦住道,“好,既然你做的比我都聪明,国丈大人为何自掘坟墓?”

    江望噎了一下,他本以为柳枕清会反驳他,会激烈的与他争辩,如果不争辩,就好像……好像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似的。

    江望脸色涨的通红,却有些恍惚,眼前的人真的不是那个人吗?

    “呵呵,要不是柳枕清死了,朝廷需要我,元珏早就想要对我下手了,我的存在对他而言就是如鲠在喉,毕竟当初我不是真心跟他的,只是被柳枕清设计了而已。早晚有这一天我会死的,我可不像柳枕清,只知道痴心妄想。”

    “你的女儿是皇后。”柳枕清道:“只要你安分守己……”

    “哈哈哈,柳枕清!元珏可是你教出来了,他真的如同外表那么仁慈吗?”江望仿佛被刺激一般,又糊涂了,他双眼瞪得极大,“你是不是忘记你怎么死的吗?你死了,就死在龙庭之上,没有人在乎你的生死,你被挟持,大家连同你一起杀的!元珏为你掉过一滴眼泪吗?哦,你不知道了,那我告诉你,他没有!”

    江望还没说完,就被柳枕清一把掐住了脖子。

    江望再抬头,只见柳枕清脸上一片冰寒,但是江望却高兴起来。

    “是不是觉得自己真心付出都被狗吃了,不甘心?”

    “不,我从来不会觉得不甘心,因为我真心付出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景阳太子,一个是霍飞寒!我是为了他们!”

    柳枕清说完,接过柳乔手中的匕首,一把扎进了江望的肩膀上,刺穿他的锁骨。

    毕竟是养尊处优的人,瞬间疼的江望嘶吼起来,眼泪鼻涕都控制不了。

    “江望,告诉我你幕后之人是谁,让我去跟他们斗不好吗?”柳枕清知道正确的问法不可能得到答案了,只能这么做。

    江望疼的脸色惨白,却还是好笑的看着柳枕清:“不说!我倒要看看,你们最后谁能赢!我也想知道,你还会不会帮元珏!”

    柳枕清拔出匕首,“那你是没机会看见了。”

    其实在江望昏迷的时候,已经喂了药,所以江望才会不受控制的说那么多,但是关键的地方,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透露,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柳乔,堵住他的嘴,替望舒将他的骨头能打断的都打断,别让他死,别让他昏,还想怎么做,当替你自己出气,都可以做!”柳枕清说完就坐在墓碑旁,拿出从太学院带回来的酒。

    如果那年桃花宴初见。

    喝着酒,把玩着带来的魔方。

    目光偶尔扫到江望因为被骨折而痛苦扭曲的神情。

    等到江望已经被折磨的精神恍惚,只差一口气时,柳乔就提着江望准备往远处走。

    “做什么?”柳枕清问道。

    “乔靳说了,若是找到追杀他们的下令者,就捅他九十八刀,那是我们被追杀时一共受到的伤。”柳乔道:“但是会出血,别脏了望舒公子的地方。”

    柳枕清笑道:“乔靳这孩子像我,记仇,去吧。”

    柳乔带着江望离得稍微远了一点,柳枕清正要把魔方最后一个位置归正,突然感觉一道阴影落了下来,挡住了夜晚本就不多的光线。

    悄无声息的让柳枕清还以为是柳乔,结果一抬头,柳枕清尴尬了。

    “你怎么……”

    出现在面前的人正是霍风冽。

    “为何不跟我说一声?”霍风冽目光定定的看着柳枕清,问道。

    虽然语调平缓,听不出情绪,但是柳枕清还是发觉霍风冽生气了。

    “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你回来后还有正事要忙,再说了,这算是我们三人的事情,该由我们三人处理。”柳枕清指了指身后的白榆之墓。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柳枕清站起身,拉着霍风冽的手道:“若是我开口,你定然会帮我,但是一旦你出手,肯定会留下痕迹,元珏有些太了解你了,不安全。不如让柳乔来,这样没有人会怀疑到你身上,自然也就不会怀疑到我和柳乔,这是最安全的做法。”

    霍风冽没有再反驳,只是垂下眼帘,他知道柳枕清这样做必然是合理的,但是他真的不喜欢被柳枕清排除在外的感觉,就好像永远抓不住的风,明明就在身边,却连他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日子,柳枕清安安分分在他身边做他的未婚妻,天天开开心心,无忧无虑,仿佛只要晚上逗弄他就满足了。让他都要忘记了真正的柳枕清是他只能仰望,无法牵绊住的人。

    霍风冽面对这样的柳枕清时常会感觉不安。

    柳枕清自然想不到霍风冽这么多自卑敏感的小心思,只以为自己隐瞒他,让他不高兴,所以拉着人抱住,轻声哄着道:“别跟我生气了,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霍将军饶恕我吧,柳乔这么顺利的出来,肯定是霍将军手下留情,还帮忙遮掩了对不对?”

    霍风冽没否认,的确是一眼识破柳乔身份,立马帮忙阻碍追踪。

    柳枕清抬手摸了摸霍风冽的头,然后道:“对了,既然来了,咱们一起告诉望舒我们定亲的事情?”

    柳枕清笑着拉着霍风冽,面相墓碑,像是告诉老友喜事一般,渐渐的也让霍风冽心情平和了许多。

    很快,柳乔拎着尸体回来了。

    “他没熬住。”柳乔道。

    霍风冽看着柳枕清,道:“你打算……”

    “尸体还回去。”柳枕清原本就是这么安排的。

    霍风冽道:“我离开皇宫的时候,皇上已经派锦衣卫全城搜捕了,他认为是有人来救江望。”

    柳枕清解释道:“我知道,所以为了不让锦衣卫一直追查给我们添麻烦,尸体必须要回去,而且有人来救江望,那可能是江望的手下,但是人被救走,尸体被还回去,你猜其他人会怎么想?”

    霍风冽一愣,“他们会觉得有人要杀人灭口,尸体还回去是挑衅?”

    不论元珏相不相信江望的话,至少柳枕清这一招,会让满朝文武都觉得江望也不过是一枚棋子,他身后当然还有厉害之人。

    江望想要隐藏的,那柳枕清就帮他曝光,看看京中人势力能不能喘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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