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午时,赖川黄泉才蹭着萩原研二的胳膊迷迷糊糊睁开眼。她揪着被子睡眼蒙胧,意识还没来得及完全清醒,就被萩原研二搂着腰在额头落下一吻。

    萩原研二唇边点缀着一抹浅笑,低沉的嗓音被放柔:“中午好,睡饱了吗。”

    “唔,”赖川黄泉像只没睡醒的大猫,眯着眼仰头看向萩原,“研二你醒多久了,干嘛不叫醒我。”

    萩原研二已经醒很久了。他侧卧在床,一只手撑起身子,却说出和事实截然相反的话:“我也刚醒。”

    他揉着赖川黄泉乱糟糟翘起来的乌发:“饿不饿,我点了牛肉披萨,应该快到了。”

    听见披萨,赖川黄泉原本还蒙着雾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随后她又在萩原研二爽朗的笑声中缓缓缩进被子里,只露出头顶乌黑的发旋。

    被子削弱了说话的声音,赖川黄泉闷声嘀咕:“有什么好笑的,臭研二就知道笑话我…”

    “怎么会,我喜欢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笑话你。”

    “你刚刚明明就笑了!肯定是在笑我嘴馋还贪吃!”

    “冤枉啊软面包大人,”萩原研二垂着眉可怜兮兮道,“我明明是因为你太可爱了才笑的。”

    说罢,萩原研二揪住裹着赖川黄泉的被子开始往下扯,如同剥糖衣般试图剥开他最爱的世界唯一的那颗糖果。结果他才只来得及对上赖川黄泉灵动的杏眼,小姑娘就拽高被子又把自己藏了进去。

    萩原研二失笑出声:“软面包,快出来。”

    赖川黄泉在被子里扭动两下,大声抗议:“我才不要!”

    不仅羞耻于萩原研二的笑声,还因为……夜里失落的情绪已经消退,彻底冷静下来后,赖川黄泉看着躺在枕边近在咫尺的男友的俊脸,大脑被瞬间清空格式化,只剩下一排「我和研二同床共枕了」的加粗大字不停来回旋转。

    一回忆起刚醒来时看到的暴击画面,赖川黄泉扭得更厉害了,在被子里顾涌来顾涌去。

    萩原研二瞅着不停扭动的长条被子,噗呲一声再度笑出声:“软面包你这样好像一条大虫子。”

    赖川黄泉:……

    下一秒,她扭得更用力了,裹着被子整个人甩得像离水后拼命挣扎的鱼:“哪有说女孩子是虫子的,我生气了!!”

    萩原研二当然知道其他更多高情商的描述方式,但在心爱之人面前,除了套路和技巧,偶尔也需要放松后的真我流露。况且萩原研二一直认为情侣之间就该适当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一张一弛,才能更好地调剂感情。况且也没有人能一直紧绷着。

    他笑嘻嘻地隔着被子把赖川黄泉一把搂紧坏,限制住她扭动的动作:“对不起对不起,那被踩了七寸的长虫?”

    赖川黄泉:…………

    她一把掀开被子,呲着牙就开始凶:“萩原研……!!”

    还没来得及喊出最后一个字,被赖川黄泉怒吼名字的男人低头冲着她的唇吧唧就是一口。

    “噫!”

    赖川黄泉维持着生气的姿势没有动,她气鼓鼓瞪着萩原研二,红色却从脖子开始往上蔓延。短暂对视后,赖川黄泉蓦地揪起被子又重新钻了回去。

    “我、我生气了!!研二大笨蛋,昨天偷看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讨厌死了!”

    “那等小阵平出院了,我带你们去吃超豪华的星级料理,怎么样。”

    昨晚抢劫事件里,松田阵平颈部遭枪托重击。被护士摇醒的夜班医生在为松田阵平拍过片后,告知他们松田阵平伤得不算严重但也不轻。以防万一,医生建议松田阵平先在医院静养两天看看情况,再出院回家静养。

    萩原研二以星级美食作为哄骗,成功让赖川黄泉扭动的动作暂停了一瞬。下一秒,她却扭得更厉害了:“关东煮,我要吃关东煮!”

    “现在吗?”

    “嗯,现在!给我买好吃的关东煮我就原谅你!”

    萩原研二无奈笑笑:“好吧,那我现在下楼去给你买。”

    他起身抱着昨晚脱下的休闲装拐进卫生间——这里本来就是萩原研二的住所,衣柜里会有他的睡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昨晚他就是在卫生间里换的睡衣。

    待萩原研二离开,赖川黄泉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身。

    她是故意支走萩原研二的。

    “管理员,你在吗。”

    耳边是短暂的寂静,而后是刚接通信号时特有的微弱的电流音。

    「我在。」

    “管理员,我昨晚意识到一件非常严重的事,”赖川黄泉闷声道,“我的性格,前后变化非常大,甚至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赖川黄泉沉声把昨晚的分析缓缓道来,从她过去是什么样的性格和行为模式,到可能导致她发生剧变的原因。

    “管理员,我自有意识起就一直是你的员工,我的事你应该都是知道的。就算无法做到事无巨细,但我经历过的大事件你绝对一清二楚。”

    管理员叹息一声:「是的,我知道。但……」

    “但你不打算告诉我,”赖川黄泉第一次打断管理员的话,她冷哼一声,不爽道:“我昨晚复盘了一些事。我现在十分肯定自己一定是遗忘了某些事,某些导致我性格剧变的事。如果我问你详细原因,你一定又会说‘现在还不是你知道的时候’这类的台词。”

    “管理员,你能否回答我,我到底遗忘了什么。”

    “哪怕只是一个提醒,一个概念。”

    赖川黄泉凝视向苍白的墙壁,她蹙着眉,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执着。

    “管理员,回答我。”

    良久沉默过后,管理员率先妥协。他缓缓出声:「你真的想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

    “是的。”

    管理员叹息一声,满是疲惫:「满腔恨意,和漫无边际的绝望,这就是你遗忘的东西。」

    管理员也不知道这份遗忘对赖川黄泉而言是幸运还是不幸。

    但起码她现在很快乐,不是吗。

    ……

    高档别墅区,赖川先生一身西装端坐在餐桌前。不管刮风下雨,他总是起的格外早。待赖川黄泉化着淡妆出现在客厅时,他已经用手机快速过了一遍下属发来的新资料。

    赖川黄泉梳着温婉的发型,把红色卷发规规矩矩地盘在脑后:“爸爸早。”

    “嗯,早,”赖川先生冲赖川黄泉点头,“来吃早餐。”

    这份早餐自然不可能是赖川先生做的,他的厨艺和另一位来自高位面的‘赖川黄泉’一样烂。而且他从不做家务,都是交给高薪雇佣的几位帮佣来处理。

    赖川黄泉落座时挺直了背脊,小口吃下烤吐司的样子优雅端庄,像个受教育良好的千金小姐。就家境和接受的教育而言,赖川黄泉也确实算上的千金。只是铃木那样的家庭是从商,她的父亲是从官,只是她本人不知道罢了。

    赖川黄泉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就只是一个跨国企业的中高层领导,薪资丰厚。但他动不动就被公司派出国谈生意,或者是在公司加班,一连几天都不回家。

    不仅是赖川黄泉,和赖川先生离婚再嫁的那位前妻——赖川黄泉的生母也是这么以为的。赖川夫人生得漂亮,说是万种风情都不为过。赖川先生常年不着家的行为让黄泉的母亲非常不满,在黄泉刚上国中那年,赖川夫人因突发疾病被送进急诊室。她在医院又是抽搐又是呕吐,但即便如此,赖川先生依旧没有出现。

    “抱歉,我现在在国外,确实没有办法赶到你身边。”

    赖川先生是这么解释的。

    和过早成熟的毛利兰不同,赖川家有帮佣打点好一切,赖川黄泉自然是不懂得怎么照顾人的。况且赖川先生为了把赖川黄泉培养成如他一般的精英一代,在学业和才艺上向来把赖川黄泉逼得很紧。丈夫回不来,女儿也没多少时间到医院看她,父母又远在美国。赖川夫人在结束漫长又孤寂的半个月住院生活后,选择了离婚。

    一纸离婚协议书甩在赖川先生面前时,他只稍作沉默,便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他本就对赖川夫人有愧,于是不仅主动将现有的房产转赠予赖川夫人,还每月向赖川夫人支付了远超法律条例的赡养费,直至赖川夫人再婚。

    赖川先生只有一条要求,那就是赖川黄泉归他抚养。

    日本本就是主张男外女内的国家,起码目前是这样。更何况两人离婚还是多年前的事,那时不少日本男人都认为让妻子外出务工是一件丢脸的事,只有能力不足的男人才会让妻子去工作。一直以家庭主妇自居的赖川夫人——她实则也不需要做家务,家里有赖川先生请的帮佣——在离婚后也确实没有能力继续为赖川黄泉提供一个优渥的生活条件,于是赖川黄泉理所当然地跟了父亲。

    一开始,赖川夫人还时常看望黄泉。但一年后她移民至美国并在华盛顿再嫁,便只能依靠电话和赖川黄泉保持通讯了。

    至于赖川先生,他依旧打着“公司业务”的幌子常年不着家。他说是出国谈合作,但其实就端坐在几公里外的警察厅大楼办公室,以警察厅智囊之一的身份斩尽魑魅。

    赖川先生在警察厅出了名的雷厉风行,骨子里自带的果决刚烈导致他从不觉得让赖川黄泉独自长大有什么问题。

    而且赖川先生小时候穷怕了,比起「陪伴」这种在他看来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物质来得更实在。于是赖川先生表达爱意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砸钱,吃穿用行,包括教育,只要他给得起,就全都换成最好的。

    时代的缩影不可避免地烙印在每一个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的血液里。赖川先生和那个时代的万千日本男性别无二致,骨子里流淌着刨不掉的大男子主义。

    赖川先生总是要求赖川黄泉听话。

    好在赖川黄泉确实听话,按照他的规划,在几年前顺利考上东大法学系。目前更是已经被保研,成为人人羡慕的天才。才艺过人,尖子精英,赖川黄泉是万人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也是赖川先生引以为豪的骄傲。

    但……

    赖川先生凝视着面前用叉子把生切胡萝卜送进嘴里的女人,沉默不语。他目光深邃,眉宇间酝酿着新的风暴。

    “黄泉,”赖川先生倏然出声,他不急不缓道,“你喜欢吃胡萝卜吗?”

    赖川黄泉秉持着食不语的原则,先是咽下嘴里的胡萝卜块,把叉子摆放在正确的位置,才明媚笑着:“嗯,我很喜欢。”

    她歪头看向赖川先生:“怎么了吗爸爸。”

    “没事,随口问问,”赖川先生语调平常,看不出有任何异状,“你今天有什么计划。”

    “我和麻美约了去图书馆,然后逛会街,晚上暂时没有安排,”交代完行程,赖川黄泉又微笑着补充道,“可以吗爸爸。”

    “嗯。”

    应下这一声,赖川先生没再说话。他起身坐进客厅的皮质沙发里,把电视频道切到正播放晨间新闻的日卖电视台,一直坐到赖川黄泉用完餐起身离开。

    帮佣在做完早餐后直接回了负一楼的房间,半个小时后才会上来洗碗。宽敞的客厅静得只剩下液晶电视的声音,赖川先生盯着不断切换镜头的新闻栏目,高速运转的大脑却已经将一些事给梳理清晰。

    赖川黄泉聪慧、听话、懂事,甚至没有多数孩子都会经历的叛逆期。这令赖川先生倍感欣慰,也非常放心、省心。

    反观那位突然出现并和降谷零搅和在一起的‘赖川黄泉’,扎着两个在赖川先生看来前卫过头的小揪揪,借宿在机动队王牌的家里。不去学校也不去工作,每天就把心思花在吃喝玩乐上。

    赖川先生每每回忆起下属交出的关于那位赖川小姐生活习性的报告,就忍不住锁紧眉头——还好他的孩子不是她。

    但……

    赖川先生早在赖川小姐出现前就注意到了一些异样——他的宝贝独女似乎乖巧过头了,她在他面前甚至没有身为人该有的私欲,听话得像一尊精致的提线木偶。

    可是私欲本就是组成人的一部分。

    一个正常的大活人,不可能没有欲望。除非他或她已经死了,或者压根不是正常人。

    更重要的事是在赖川先生的记忆里,赖川黄泉非常讨厌胡萝卜。是讨厌到在他板着脸逼她吃下去时,会挂着泪珠边哭边咽的地步。

    有时候赖川黄泉甚至会趁他不注意,偷偷把碗里剩余的胡萝卜倒进花盆、垃圾桶、桌子下面等各种地方。再在被他发现时,皱着脸又哭又闹地跑去找妈妈。

    赖川先生捏着下巴开始细细回忆赖川黄泉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喜欢胡萝卜的迹象。

    似乎是国中时他和妻子离婚后,赖川黄泉一觉醒来就突然变得爱吃胡萝卜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赖川黄泉听话得像个布娃娃,在他面前不再流露出私欲和贪念。

    反倒是那位突然天降的赖川小姐,她灵动、张扬、叛逆。

    最关键的是,

    她讨厌吃胡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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