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寄书被传唤到进德宫时,心中便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见德妃高高在上,隔着帷幔打量了柳寄书几眼,嗤笑一声:“不怪陛下记不起宫里还有个柳采女,若不是早知道她身份,本宫还当是哪个洒扫的宫女来回话了。”



    这话说得其实有些亏心。



    柳寄书算不上绝色倾城,却也是小家碧玉,称得一句清丽。



    能被送进宫为妃为嫔的人,容貌怎么会差。



    金珠却瞥了柳寄书一眼,也挂着讽刺的笑,应和着德妃对柳寄书的嘲弄:“她哪入得了陛下的眼?奴婢听说,柳采女还是个完璧之身呢。”



    入宫数年,从未被陛下召幸,也怨不得连个小宫女都能骑到柳寄书头上作威作福。



    若是自己,也看不上这种毫无前途可言的主子的。



    金珠的话简直是踩着柳寄书的伤口说的,柳寄书脸色微白,跪着的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却怎么也不敢反驳,低着头掩盖自己红了的眼眶。



    身为妃嫔,陛下却连一个指头也不愿动自己,已经是天大的笑话了。



    德妃睨着柳寄书,懒懒开口:“听说今日,阿赫雅给你出头了。”



    柳寄书指尖一紧,忍不住抖了抖。



    原来是因为阿赫雅为自己出头的事情……



    柳寄书处境艰难,消息也没有别人灵通,原本是不知道阿赫雅与德妃交恶的,但这一场无妄之灾下来,不懂也懂了。



    她喏喏了几声,知道装傻也没有用,只好一闭眼:“是。”



    德妃冷笑:“你们倒是有缘。柳采女一面的功夫,就能让陛下的新宠帮你做事,可见也是个心机深沉的。”



    她与柳寄书的身份地位,堪称云泥之别。想为难柳寄书,也不过是随便一个借口就能做的事。



    德妃勾了勾唇,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小事:“本宫的眼里,容不下沙子。你既然不懂事,本宫身为妃位,就不得不教教你规矩了。”



    柳寄书深吸了一口气,依旧没能抵抗住心里那股委屈,鼻子微酸。



    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受德妃的罚?不过是德妃忌惮阿赫雅,不敢向阿赫雅发难,就把火气都朝自己身上发罢了。



    德妃却还不放过她,斜斜瞥她一眼,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然而这规矩,本宫一时也不知怎么教,不如柳采女自己想想。”



    她不但要让柳寄书受罚,这份惩罚还要柳寄书自己开口提出来。



    这是一种羞辱。



    柳寄书咬紧牙根,眼中闪过不甘与愤懑,最后却只能归于隐忍:“妾不知。”



    金珠观察着德妃的眼色,此时哼笑着:“柳采女,德妃娘娘让你说,你就想清楚了再答。这么轻易的一句不知,难道是在敷衍娘娘么?”



    柳寄书猛地攥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



    明明她已经退了一步,难道还要真如她们所说,对这种莫须有的刁难低头,主动求德妃罚自己吗?



    然而德妃似笑非笑的一眼,就让柳寄书认清了现实。



    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



    柳寄书只能带着哭腔,艰难地开口:“妾愿禁足房中,诚心抄写佛经,修心养性。”



    “禁足?”德妃摇了摇头,看向金珠,“你觉得呢?”



    金珠看了柳寄书一眼,唇角勾起,戏弄道:“柳采女恐怕还不知道自个儿错在哪儿了,这佛经,抄了也是白抄。”



    她在德妃身边伺候日久,最知道德妃的心思,此时也说出了一个最合德妃心意的惩罚:“依奴婢看,不如让柳采女去进德宫外跪着反省,等她明白了自己做错了什么,再起来不迟。”



    进德宫外人来人往,柳采女在这儿罚跪的消息,不到半个时辰就能传遍后宫。



    届时阿赫雅无论是管还是不管,都是骑虎难下。



    管,是越俎代庖。不管,柳采女因阿赫雅而受此祸事,阿赫雅却放任不管,日后还有人能信她吗?



    德妃赞赏地点点头,懒懒抬眼:“这个法子倒是不错,就按金珠说的办吧。”



    柳寄书猛地抬起头,咬紧下唇,拒绝的话梗在喉头,化作苦涩咽了下去。



    别说只是罚跪,就是德妃要当众杖责自己,自己又有什么反抗的资格?



    只能重重叩首,不等人来拉,自己退了出去,显得不那么狼狈。



    冬末春初,寒意料峭,日光并不晒,折磨人的是冰雪将化的地面,冒着冷气,如一根根铁钉,隔着冬日的厚衣裳都能清晰察觉,疼痛入骨。



    柳寄书跪了两个时辰,却依旧没等来阿赫雅的身影。



    琼枝殿的宫人们都被屏退在外,谁也不敢冒着触怒谢桀的风险进去禀报。阿赫雅怎么能得到消息来救柳寄书?



    柳寄书不知道中间事由,她只是捱着时间,眼见着夕阳西沉,忍不住瑟缩。



    便在此时,一个脚步声传来。



    淑妃旗下的白美人缓步而来,示意身边的宫女为柳寄书披上一件衣服,病弱的身子清瘦,咳了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悲悯:“天可怜见,快起来吧。”



    柳寄书跪得有些晕,慢了一拍:“……妾见过白美人。”



    她跟白美人是同一时期进的宫,可惜当年同样的采女,如今一个已经成了淑妃的左膀右臂,一个却连陛下的脸都没见上。



    白美人扶起柳寄书,幽幽叹气:“德妃真是……有什么气,倒是冲着正主去,何苦为难你呢。可怜了你,替人受过。”



    她话里话外,就是指责阿赫雅叫柳寄书受了难,引导柳寄书去怨阿赫雅。



    柳寄书抿了抿唇,微微垂眼:“如果没有阿赫雅姑娘,我兴许已经冻死在了御花园,如今也没命跪在这儿了。”



    她不怪阿赫雅。说到底,这场祸事是因德妃而起。



    只是心里,多少有几分不甘。



    若是自己也有圣宠傍身……哪怕没有圣宠,有个好看些的位分,德妃也要忌惮一些。



    白美人眼神微闪,看出了柳寄书的态度,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你是个懂事的,只愿这份真心能得旁人珍惜吧。”



    她收回手,不动声色地用帕子擦了擦,眸里闪过嫌弃:“淑妃娘娘知道你冤枉,特地叫我来为你解围,你只管走吧,我进去同德妃娘娘解释。”



    阿赫雅难得出手救人,一直注意着她动作的淑妃自然也第一时间反应,收拢柳寄书。



    淑妃才是掌管宫闱的人,比起德妃更加名正言顺。淑妃出面,德妃自然没有不放人的道理。



    柳寄书缓缓站直,因为跪得久了,膝盖刺痛麻木,身体晃了晃,才勉强支撑住:“妾谢过淑妃娘娘,也谢谢您。”



    白美人扯了扯唇角:“只是延春宫,你暂且不能回了,我让人送你去琼枝殿避一避。”



    陛下入了琼枝殿,还屏退了所有宫人,这消息淑妃这处是第一时间得了的。



    自己就不信,柳寄书如此好的心性,亲眼看到她与阿赫雅天壤之别的待遇,还能毫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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