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太平楼中顿时为之一寂。



    阿赫雅猛地看向八字胡,眼神闪烁不定。



    何家?何相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胥丞相,门前的家丁都能将小官视作足底尘,怎么会把一个商人尊为座上宾?



    除非他身上,有什么是连何相都需要的东西。



    阿赫雅开始仔细地打量这个闹剧的制造者。



    只见八字胡虽然放出了话,身体却在微微颤抖,眼神也左右漂移,强撑着扯着嗓子:“我与何相相识,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一眼就能看得出心虚。



    阿赫雅眸中闪过几分思虑。看来不是真座上宾,也许连何相的面都没见过。但敢说这种话,就说明这八字胡跟何家还是有几分关系的。



    花衣男子脸色变了变,虽然有些忌惮何相,但大庭广众之下,他若低头,就是把太平楼的颜面往地上踩。又见八字胡没什么底气,也就硬起了态度:“请出去!”



    几个伙计们面面相觑,到底不敢像一开始那样拖行了,对视一眼,略一咬牙,四个人分别抬起八字胡的手脚,硬生生不顾八字胡的挣扎,把人扛出去了。



    见八字胡的身影消失在了太平楼内,众宾客才回过神来一般,窃窃私语起来。



    不过这一回,说的就不是风花雪月,而是相府的事了。



    阿赫雅捏了捏指尖,看向谢桀,果然见谢桀唇角的弧度淡了下来,眼神冷厉。



    他朝周忠瞥了一眼:“无论用什么办法,撬开他的嘴。”



    周忠垂着头,语气中也带上了狠意:“是。”



    随着他话音落下,几个金吾卫便如鱼入水,从人群缝隙间钻了出去,朝八字胡消失的方向追去。



    林衡便在此时,提着那盏梅鹿报瑞灯回来了,朝阿赫雅与谢桀略一拱手:“幸不辱命。”



    他没有直接把灯交给阿赫雅,而是递给了周忠,由周忠呈上,以示分寸。



    谢桀收回思绪,握紧了阿赫雅的手,唇角又勾起来,声音放低,温柔问道:“喜欢么?”



    阿赫雅接过灯盏,仔细打量。



    梅鹿报瑞灯不愧是整盏大花灯的核心,为了连接周遭的小灯们,从灯体上延伸出了许多接口,却又以匠心雕琢成了各式花样,有梅枝,有花苞,有鹿角,融合着灯体上的彩画,毫不突兀。



    此时灯点了起来,琉璃的彩光折射着映在阿赫雅脸上,美人与灯相衬,令人心醉。



    阿赫雅弯着眼,勾勒出一个欢喜的笑来,眼神亮晶晶地,望向谢桀:“喜欢!”



    无论是谢桀特地为自己重办的这回灯会也好,这盏灯也好,她都很喜欢。



    阿赫雅抓住谢桀的手,轻轻摇了摇:“多谢陛下。”



    谢桀眸光微深,垂首看向阿赫雅,指尖突然有些痒。



    他捏了捏阿赫雅的侧脸,又顺着侧脸,滑至修长的脖颈,在她的后颈上摩挲:“那我等着阿赫雅的谢礼。”



    还要谢礼啊?



    阿赫雅瞪圆了眼,若不是被他按着,恨不得往后退两步,指责道:“怎么还有主动要谢礼的?”



    谢桀唇角翘了翘,慢条斯理,毫不觉得羞愧:“如今就有了。”



    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他费了这么多心思,叫阿赫雅回报一二,又怎么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阿赫雅想横他一眼,自己却先破了功,扑哧一声:“知道了。”



    他们打情骂俏,完全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人。



    林衡微低着头,也难掩眼里的震撼。



    他尚且记得,阿赫雅入宫之时,陛下还是那般冷硬的态度。



    怎么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便宠成了这样,竟是将满宫的妃嫔都盖了过去似的。



    毕竟也从未听过有哪个娘娘,还能被陛下亲自带出宫游玩,更没听过有谁能在陛下面前如此放肆,毫无规矩。



    林衡只觉得心中大震,而后便是几分欢喜。



    幸好自己提前示好,将妹妹林无月与阿赫雅的阵线归在了一处。如今阿赫雅得宠,妹妹在宫中也就有人庇护。



    林衡缓缓抬眼,瞥向阿赫雅,正正对上她含着笑意的目光,心中大定。



    阿赫雅抿出一个微笑,以嘴型道:“林家恩情,我记着的。”



    如果不是林家的帮忙,自己扳倒云美人的过程不会那么顺利。



    北戎人向来知恩图报,自己也会投桃报李,帮他照顾好林无月。



    两人目光交错一瞬,彼此心中有了数,便收回了目光。



    阿赫雅拉着谢桀,正想说话,便听门外忽然一阵嘈杂,似是谁家的马惊了,人群大乱,纷纷朝太平楼内挤来,躲避疯马。



    原本因着灯谜会,太平楼众的人就较平日更多。如今外头的人蜂拥而入,更是乱作一团。



    谢桀见势不对,一声令下,金吾卫们便开始维持秩序。



    然而外头的人还在挤进来,里面的人又想冲到楼上避一避,哪儿那么好恢复平静?



    孩童哭声、女子惊叫声、男人斥骂声,还有争吵推攘的动静,将太平楼充斥。



    嘈杂纷乱间,不知从何处飞出一支袖箭,破空直直射向大堂中央的巨大花灯。



    咻的一声,琉璃破碎,结构失衡的花灯晃了晃,竟然分崩离析,破开作两半,向台上砸了过去。



    花衣男子与打鼓者惊叫着奔逃,将到门外时,又见那匹疯马竟然闯入了楼里,赶忙往两边一扑,让开通道,一边大喊:“快!躲开!”



    人群哭叫着往两边散开,一时间竟然让那匹疯马长驱直入,冲入了楼里。



    眼见着疯马越来越近,谢桀眼神一厉,将阿赫雅往后一拉,命令周忠:“看好她,若是她出事了,朕唯你是问。”



    话音未落,他足尖踏地,纵身上马,拔出腰间佩剑,一剑刺入疯马咽喉。



    疯马嘶鸣着,猛地踢腿挣扎,试图将谢桀甩下去。



    谢桀俯身,一手抱着疯马的脖颈,另一只手持剑,干脆利落地给疯马的咽喉又开了一道口子。



    鲜血喷涌而出,疯马拼命挣扎着,最后还是重重地倒了下去。



    眼见着疯马被制服,楼中的骚乱才渐渐停了下来。



    金吾卫散在人群中救人,把慌乱中被踩踏的妇孺拉起来,又将傻傻只会哭泣的孩童抱到安全的地方,等待家人来寻。



    阿赫雅站在人群中,捏紧了手,不动声色地将乱中被人塞入手里的荷包收到袖里。



    她抬头,看到谢桀杀了一匹马,身上的衣裳却没有乱,只有被血浸红,还在往下滴的衣袖,与脸上喷溅而上的几滴血珠,可以证明方才是多么惊险的一幕。



    谢桀眼里的煞气还没有完全收敛,唇角勾着,一边走动,一边漫不经心地揩去脸上的血迹,所过之处,人群纷纷避让。



    阿赫雅就那样看着他提着剑,朝自己走来。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听见他的声音。



    谢桀说:“走吧。”



    太平楼如今局面一团乱麻,已经用不了饭了。



    剩下的事情,包括疯马由来,包括射灯之人,京兆尹自然会处理。



    阿赫雅呆呆地望着谢桀,忽然踮起脚尖,猛地抱住了他。



    她抿紧唇,毫不掩饰自己的偏袒:“吓死我了,怎么不让周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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