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睁开眼,雾蒙蒙的一片。

    “你找我?”

    虚渺的声音传来,牡丹回头,就见她寻觅多时的人出现在眼前。

    如果说以前,她还对这个故弄玄虚老不正经的道士嗤之以鼻,经历了这么多事后,他现在已经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牡丹含泪,虔诚地跪下,“仙尊渡我。”

    老道士一甩拂尘,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小牡丹呀,你的劫已渡完,待我送你回去,你静待登仙就好,恭喜恭喜呀。”

    牡丹苦笑:“何喜之有?”

    想她本是一株千年牡丹花精,吸日月之精华,无忧无虑,一心修仙。后在机缘巧合下被送入唐宫,成为皇后李软软的心爱之物,每日观赏。

    那年城破殿毁,她的原株本来也要损毁在爆炸之中,是李软软的血滋润了她,让她得以存活。

    她欠李软软一条命,这一世报恩而来。

    哪曾想,误入红尘,反被人间情爱耽误。

    遇见于小宝是个意外,爱上他,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想到他,牡丹留下两行清泪。

    “仙尊,我想救于小宝。”

    老道士瞪大眼,要跳脚:“你当我是谁?想让谁活谁就能活啊?”

    “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们道家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你既然能把我送来,能让小公主和陛下再续前缘,你一定可以救活于小宝的……”

    “你为什么要救他?”

    牡丹愣了愣,眼前又浮现于小宝那没心没肺的笑脸,“他为我而死。”

    “所以,那是他的选择,那是他的命。”

    “不。如果没有我,他不会死。”牡丹重重地伏下身子,求他,虔诚又卑微,“求仙尊成全。”

    老道士恨铁不成钢,“你拿什么来换?逆天改命,你知道要付出多大代价吗?”

    牡丹坚定地看着他,“多大代价,我都要他活。”

    “拿你的千年修为来换呢!”

    “我换。”

    老道士气得乱甩拂尘,左一下右一下,恨不得甩到她脸上,“你!你!你一个小花妖,走什么心?你有心吗?你知道花妖积得千年修为有多难吗?你说不要就不要!你离飞仙一步之遥,就差一点点了哇……”

    “用我一命换他一命,我愿意。”牡丹打断他。

    老道士气鼓鼓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个是痴儿,两个是痴儿,好,好,好,人间情爱就这么好吗?

    “你当真想好了?”

    “是。”

    于小宝死时,留给了她最温暖的怀抱,这个傻子,用肉胎凡身给她挡住了爆炸。以前,他撞一下手都要跟她呼呼半天疼,被炸到那一刻,火星燎肉,多疼啊,她却听到他说:“别怕。”

    救护车把他抬走的时候,他还死死抓着她不放手。后来在医院里,兵荒马乱,医生宣布于小宝死亡的那一刻,牡丹才真实感受到,原来绚烂的世界真的会瞬间荒芜。

    如果这个世上再无于小宝,牡丹开给谁看?

    “唉……行,我会帮你。”

    “谢仙尊成全。”

    ~~~

    深夜的住院部,阒无人声。

    白琅自从醒来后,已经在李软软床前守了很多天,她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身后门开又合,牡丹走进来。

    按说早过了探病时间,没有人进得来,但白琅没问。

    “她还没醒?”

    “嗯。”

    “医生怎么说?”

    医生也没见过这种情况,李软软外伤基本痊愈,各项检查和指标也没异象,但就是不醒。

    “等她醒。”

    牡丹走到床的另一边,静静注视着她一直守护的小公主。

    她仿佛只是睡着,还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美好又脆弱。

    “我要走了。”牡丹打破安静。

    白琅这时才抬头看她,短短数日,牡丹像变了个人,死气沉沉。

    于小宝的死沉甸甸压在他们每个人的心头,白琅艰涩地开口:“小宝他……”

    “我去找他。”

    白琅目光一凛,皱眉看着她:“牡丹,你不必如此。”

    牡丹摇摇头,似乎不想多说。

    须臾,她又开口:“我是来道别的,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陛下,公主就托付给你了。”

    话音还没落,白琅咻地站起,凳子在瓷砖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

    牡丹似乎陷入回忆里,默然片刻才幽幽开口:“陛下还记得那株魏紫吗?你亲手送给公主的……”

    魏紫姚黄,天下无双。当年,白琅遍寻天下花匠名家,培育出紫粉渐变的千瓣牡丹,花名传遍长安城,最后这株花王被刚登基的年轻皇帝送到了皇后手中。

    “最后那场叛乱发生时,我也在殿中,本来我也该魂飞魄散的,是公主的血溅上我的真身,才让我得以存活。我欠她一条命,是来还恩的……”

    “如今,恩也还了,我也该走了。”

    白琅目光复杂,虽然超出常理,但也不觉荒唐。这世间还有什么不可能呢?本来他也是两世之人,所以对牡丹的来历感觉“原来如此”多过“难以置信”。

    这样一来,很多事情也就说得通了。为什么她有意识地接近李软软,为什么她总是能第一时间找到李软软。

    万物有灵,因果循环。

    “你说要去找小宝,什么意思?”

    “他为我丢了性命,我怎么也不能看着他枉死。”牡丹惨然一笑,似在叹息这命运弄人,“我本是来还一命,谁曾想又欠人一命……罢了,我认命。无为道长说,舍我修为或能换得小宝再为人的机会,小宝最后一丝魂魄在他那儿,以后我们就跟着他走了,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白琅心中痛苦又惭愧:“如果这么算,那所有事情都是因我而起……当年,软软因我而死,也是我非要逆天改命,强行续缘,这次爆炸也是因我和白瑞的矛盾而起,小宝,更是卷入无妄之灾……”

    牡丹摇头:“说到底,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为了救我。”

    她想起无为仙尊提到过白琅逆天改命的事,于是好心提醒:“陛下,你我都命格特殊,也都是背负代价之人,或许真是爱上谁,谁就倒霉吧。”说罢,自嘲地笑笑,“我愿意为了小宝放弃所有,相信你也跟我一样,但是仙尊也说了,他只能帮我们求得一个去追求圆满的机会,却并不一定能得圆满……”

    白琅两眼发红,失神般跌坐在凳子上。

    如果说以前他还在侥幸,还在自我欺骗。经过这次爆炸,他是真的信了。或者说,其实他早就信了,在李软软几次意外中,深信不疑。

    他就是李软软的命中克星,就是她的灾难之源。

    可是,他们明明说好的,再也不会因为这些虚妄之言而分开。

    但,命运再一次让他看清现实。

    白琅痛苦地抱头,不知道前路在哪。

    牡丹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接着说:“但你不要放弃她……变数这么多,你的命格也不一定无法破解。如果只是因为这个,你们就这样错过,那未免太可惜。”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眼睁睁看着她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遇难,我还能这么自私地缠着她吗?”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果然不一样。”牡丹无法确定白琅是不是会因为“天煞孤星”的命格而离开李软软,但她确定李软软会因为白琅的放弃而凋零。她语重心长接着说:“可如果你们还是不能在一起,那重来这一生的意义是什么?”

    白琅也不知道。

    这段时间冲击太多,他疲惫、消极、痛苦、颓丧,脑子根本转不动。

    他现在只希望李软软快点醒来,只要她没事,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如果她有事,那他……

    他大概也是活不了的吧。

    牡丹来时悄无声息,走后了无痕迹。

    如果不是留下一封给李软软的信,白琅会以为刚才的对话是场梦。

    于小宝头七这天,李软软还没醒。白琅安排好医院的事,独自一人来到于家。

    于家的长辈还没从悲痛中缓过来,尤其是于母,出事那天在医院哭晕过去,到现在还不能接受于小宝逝世的事实。

    看见白琅来了,她刚被人劝住的泪水又抑制不住地往下流。

    这几个孩子从小关系亲厚,她看着他们长大,如今睹人思人,她可怜的小宝啊,怎么那么短命。

    白琅过去,叫了声伯母,后面那句“请您节哀”,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怎么可能节哀呢,对于一个母亲来说,痛失爱子是人生中最悲苦的事,也是永远无法释怀的痛。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白琅等她情绪好一点,才说起这起案子的结果。

    “……爆炸是冯恬制造的,当场冯恬、白瑞、齐芳都炸死了……伯母,我也很抱歉,我们白家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还有高天明和冯知伟也已经被逮捕……伯母,我发誓,不会让小宝枉死,有罪的人一定都会付出代价……”

    还原真相,惩罚罪犯,是如今唯一的告慰了。

    于母点点头,想起李家闺女如今还在医院躺着,问白琅:“软软怎么样了?醒了吗?”

    白琅眼神一黯,“还没。”

    “唉……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说到这,又是眼眶酸涩,怨老天狠心,这群多好的孩子,现在死的死,伤的伤,再也回不到从前。

    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亲戚,又是一通哭天喊地。白琅先去给于小宝上了三根香,然后默默退到一旁。

    匆忙间,有人拉了他一把。

    白琅回头,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人群。

    他心神一凛,赶紧跟上去,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厅,走到外面花园,白琅才喊道:“无为道长。”

    老道士回头,高深莫测一笑:“陛下,听说您找我多时?”

    经过这多事,白琅在老道士面前再无以往的跋扈无礼,他亟需世外高人指条明路。

    人不就是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也终会被命运磨平棱角。

    “你说得对,我果然是个天煞孤星,跟着我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老道士“欸”一声,摇头:“陛下何必妄自菲薄,您虽是煞星,却也是帝王星,力挽社稷之狂澜,给多少流离失所的百姓一个安稳。”

    白琅自嘲一笑:“是啊,手里也沾了多少人的血……所以,这是我的报应吗,如亡神一般,连自己爱的人都护不住。”

    老道士凑近来,神神秘秘的,“不过,倒也不是无解。”

    白琅蹭地抬眼,目如鹰隼。

    “哎呀你别这么看我,怪吓人的。”老道士尴尬地摸摸鼻子,白琅的这个眼神像是要吃人,这是在怪他有屁干嘛不早放。他冤枉啊,以白琅的性格,有些事别说他根本做不来,就算做了,这命格也不一定能破。

    人生本来就是个“概率”事件,谁也不能凡事打包票。

    这不是没办法了,姑且一试吧。

    “天煞者,克也;孤星者,孤也。这是穷凶极恶的事做多了,积攒的怨气太重。哎我可不是骂你啊,这是您刚才自己说的,手里人命太多,没办法的事……若要化解,唯一的良方,积德行善。”

    “烦请道长言明。”

    暴君肯低头,老道士很享受,他抚了抚那跟手中拂尘一般长的白胡子,又开始故弄玄虚。

    “来,陛下您附耳过来……您的行善积德可跟普通人的不一样,您得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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