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家在单父县是数一数二的人家。

    吕文富甲一方,是一个从商之人。

    从商之人大多八面玲珑,吕文交友广袤,和单父县县令关系也不差。

    但如此身份的吕文,和在秦国朝堂博士署任博士的远房亲戚吕旭,却又比不过了。

    咸阳官天然便比天下四方的官高一等,更何况吕旭任博士,有上朝议政权利。

    在咸阳一个年俸六百石的博士什么都算不上,但放在地方,那属于绝对的大官。

    是以哪怕知道吕书并非什么好货,吕文也没有言辞苛责吕书,而是苛责三女。

    “女儿家家怎如此不知羞,还不回房。”

    “小妹英姿飒爽,伯父何以责之?”

    阴鸷青年吕书拦下吕文,伸手去摸吕雉脸蛋,吕雉侧头以避,眼中煞气更浓。

    妇人不动声色地拉着三女后退一步,自然得让开进房空间。

    “老爷,先让贵客安歇了罢。”

    “细君说的是。”

    吕文着家中管家为吕书安排好房间,进主屋与其妻就寝。

    一路舟车劳顿,身体疲惫不堪的吕文躺在床上困意浓郁,心中不安却让其无法入睡。

    在床榻上来回翻转身体,反复难眠。

    吕文此次带吕旭儿子吕书,昼夜兼程地赶回单父县,是为了避难,避嬴成蟜的难。

    身为险些逼死楼台管事的唯二祸首,廷尉左监之弟已当场被杀。

    博士吕旭见此状,害怕独子也遭毒手,遂将吕书托付给远房亲戚吕文。

    要吕文带吕书回到距离咸阳有一千五百里外的单父县,避避风头。

    吕文近距离亲眼目睹嬴成蟜嚣张跋扈的一面,要是早知道其要拜访的远方亲戚吕旭之子,还是惹到嬴成蟜的罪魁祸首之一,这趟专门拜访吕旭的咸阳之行肯定临头终止。

    但他不知。

    自楼台出来,惊魂未定的吕文找到吕旭家中,被吕旭好吃好喝好招待,宽慰其心。

    被一个博士如此招待,吕文喝了些酒,就有些飘飘然。

    轻易便答应了吕旭所说,带吕书出去见世面的请求。

    直到出了咸阳城,一路同行下,吕文觉察吕书此人轻浮淫邪。

    走南闯北的吕文稍微吹捧,旁敲侧击几句,便知道了吕书就是那日楼台事件未到的主角。

    “不行。”

    吕文惊然起身,被子落在胸前。

    “细君,那吕书看次女眼神淫秽。我与沛县主吏椽,县令私交深厚,明日你带长女,次女,三女去往沛县避一避。”

    妇人攀附着吕文后背起身,趴在吕文肩膀处不满地道:“吾家在此,要避也是那竖子避。这一趟入咸阳寻亲,怎还寻来个灾星。”

    “别多语了,其父是博士,睡觉睡觉。五更你便去叫长女,次女,三女动身前往沛县。”

    夫妻二人合被而卧。

    吕家客房。

    吕书躺在客床上,嘴里横着小曲,心情很是舒畅。

    自出了函谷关,这一路上吕书见过了许多不曾见过的人,事,物,很是新奇。

    秦国秦律所行之地,为关中之地,在六国之地并没有推行——因为推行不出去。

    秦国除了基本盘掌控力强大之外,对于打下来的六国之地掌控力非但不强,可以说是极其薄弱。

    单父县原来属鲁国,鲁灭归宋,宋灭归齐,齐灭归秦。

    这里虽说是秦土,但和秦国的风土人情全然不同,也不

    行秦律,还是行齐国律令。

    这里有酒肆,有客驿,有赌斗娱乐之地,这些都是吕书在咸阳见不到的。

    所以吕书此刻非但没有离开都城的伤感,反而欢喜得很。

    “若不是楼台一事,我吕书哪里能出得咸阳。与咸阳相比,这才叫人间啊,只可惜没能和楼台管事**一场。”

    吕书自语着,想着楼台女管事,顺理成章地顺着女人这条线,想到了稚气未脱的吕雉,当下眉眼笑出邪意。

    “想不到这吕文长得一般,出落的女儿竟如此水嫩。在咸阳有秦律管着,这里却是自由自在。过几日寻个空隙绑了那小妮子,看看其在床上喊叫时眼中还有没有煞气。”

    吱嘎~

    木门轻响。

    吕书以为是吕文遣人过来,不在意地随意侧头一看。

    夜色朦胧,乌漆嘛黑。

    客房内没有点着蜡烛,来人也没有掌灯。

    但就着窗灵透进来的月光。

    也能看出来人身段窈窕,披着长发,胸前鼓鼓的,定是个女人无疑。

    这吕文倒是会做人,还知道孤枕难眠,为我寻个暖房丫鬟。

    吕书双手抱头枕在脑后,道:“把衣物除了。”

    “吕郎还是如此急色。”

    来人轻笑着走近,声音婉转动听。

    吕书闻此动听之音,却如听到了魔鬼言语。

    身子打了一个激灵,双臂前摆翻身而起,面色惊恐。

    “管,管事?你是人是鬼!”

    “吕郎不是要与我**一度,我自然是人了。”

    脚步渐重,身影迫近。

    随着两人距离拉近,吕书借着月光,终于看到了来人面目。

    巧笑嫣然,面目姣好,正是楼台女管事。

    “你别靠近,你别靠近,你!”

    吕书在床上不断后退,背部贴着墙壁就像是一条壁虎般来回蹭,嘴中惊恐乱叫,一副被吓到不能自已的模样。

    直到看到楼台管事距离其不足一米,眼中突然辣色一闪。

    冬~

    他后背勐然撞击墙壁,借着这股冲力勐然扑向楼台管事。

    先前表现竟是他为了麻痹楼台管事,而装出来的。

    大秦尚武。

    秦人无惧。

    但在实力差距面前,惧怕不惧怕,意义不大。

    今日到此的不是楼台管事,而是青梅。

    “吕郎如此急。”

    青梅轻笑一声。

    笑声妩媚动人。

    娇躯轻侧,秀腿竖噼如刀。

    一声闷响后,飞身在空中的吕书脸部着地,被青梅一记鞭腿抽在地上,鼻血横溢。

    青梅一身青衣装扮,嬉笑着一脚踩在吕书背上轻轻用力。

    被摔成七荤八素的吕书,觉得背部被一柄重锤锤击。

    喉咙腥甜之气上涌,咳出一大口鲜血。

    这口鲜血还没喷出,脑后又有被重击感觉。

    吕书嘴巴亲在地上,嘴唇被磨破。

    鲜血呛在喉咙中间堵住气孔,险些被呛死,连连闷声咳嗽不止。

    青梅踩着吕书的头碾了两下,看到那张还算俊逸的脸在其脚下扭曲变形,磨出血印,这才放脚。

    掏出麻绳,将吕书手脚绑在一起,青梅拖着吕书头发。

    在吕书一路吱哇乱叫下,将吕书拖到了吕家院子中央。

    “吕郎不妨叫得

    再大声一些。”

    青梅温声细语出着主意。

    “伯父救我,有刺客!伯父救我,有贼人啊!”

    吕书果然依言大叫,希冀着吕文会来就他。

    虽然他不清楚为何楼台管事武功如此之高,但事实摆在他面前,此时纠结这些事已没有什么意义。

    但方一到院落,吕书的心就凉了个透彻。

    吕文,吕文妻子,吕文两个儿子,吕文三个女儿都在院中。

    还有诸如吕家管事,仆从,一个不落。

    院中控制住局面的,是一群黑衣蒙面之人,个个腰佩短匕。

    “吕郎要找谁救你性命。”

    吕书面色惊恐,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的。

    “按秦律,杀人者偿命,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

    青梅俯身,柔声话语让吕书如坠冰窖。

    “这里是单父县,不是关中,秦律管不到。”

    “这是大秦的天下,呜呜呜。”

    青梅堵住吕书的嘴,转过头笑盈盈地看着吕文道:“为了讨好一个博士,搭上全家性命,值乎?”

    吕文额头冒汗,拱着手不住地赔礼道歉。

    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看得出来眼前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并不是在吓唬他。

    这么多黑衣人跑到他家里来,为首者还在他们面前露了真面目。

    这不是杀人还能是做什么?

    “我一人之罪过,望姑娘不要累及家人。”

    “大秦一向行株连之举,你的家人既然享受了你为其提供的荣华富贵,自然也应受罚。”

    青梅拒绝了吕文提议。

    吕文在明知道吕书是楼台闹事祸首,硬是带吕书来到了距离咸阳一千五百里之外的单父县,这就是包庇。

    如此可疑之人入了吕家,吕家上下无一人去报官,这也是包庇。

    秦律,包庇等罪。

    “姐姐要杀我全家,可有原因?”

    十二岁的吕雉挣脱开其母的手,径直走到青梅面前。

    其脸上虽带有明显惧色,但还是硬撑着说出了这句话。

    吕文,妇人,吕雉两个大哥一个大姐,一个妹妹全都大惊失色。

    “二妹回来!”

    “雉儿!”

    “次女胡言乱语。”

    青梅饶有兴趣地打量走到她面前的吕雉,将事情前因后果皆讲给了吕雉听。

    嬴成蟜教过她,要讲理。

    她是一个讲理的人。

    吕雉阿父吕文随着青梅讲述,脸上神情越来越绝望。

    说的越多,他们一家生还的希望越小。

    吕雉心脏怦怦乱跳,听完了青梅讲述,也觉得是自己阿父不占理。

    她找不出要青梅放过他们一家的理由,急得光洁额头上生了一层细密汗珠。

    她今年才十二岁,能够站出来已是勇气惊人,再难有什么惊人表现。

    无人怀疑青梅的话,就连场中年龄最小,才只有十岁的吕家三女吕媭都不怀疑。

    这个时代,人命比草贱。

    函谷关内,因为秦律严苛,抢劫杀人的事几乎已经绝迹。

    但在函谷关外,这些小县城内,被偷了物件,被贼人采花,被强人杀死这种事,常见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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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梅看眼前小姑娘,哪怕怕得要死,眉

    宇间还是一副不服输的样子,眼中也没有一滴眼泪,暗暗赞叹吕雉的胆量。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吕雉。”

    吕雉口齿清晰。

    吕雉。

    青梅眯起双眼。

    这个名字,公子中写过,是巧合?

    青梅问:“你可去过沛县?”

    吕雉答:“不曾。”

    看来果真是巧合。

    青梅暗想,忽然察觉吕文和其细君身体都轻轻一颤,不由转头笑问:“二位去过沛县?”

    眼前局面再差也不过是个死,吕文咬着牙道:“文去过不止一次,与沛县县令,主吏椽都私交甚笃,刚还让细君早起带三个女儿奔赴沛县。”

    青梅心中一动,依旧笑眯眯道:

    “你有三个女儿,都叫什么名字?”

    “长女吕长姁,次女吕雉,三女吕媭。”

    竟然对上了,这不应该都是公子杜撰中的人物乎?

    青梅看着吕文的两个儿子,点指道:“这两位名字是不是吕泽,吕释之。”

    吕文惊诧忘答。

    青梅看到吕文脸上神情,也知道自己猜对了。

    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吕雉,青梅抓了下头,指着地上的吕书道:“我们把他做成人彘可乎?”

    彘是猪的意思。

    人彘人彘,顾名思义,就是把人变成猪。

    把人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

    用音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破坏声带,使其不能言语。

    还要割去鼻子,留两个孔洞类似猪鼻。剃光眼睫毛,头发,眉发,然后抹一种药,破坏毛囊,使毛囊脱落后永不再长毛发,光熘熘像头猪一样。然后扔到茅坑里,被屎尿所溺。

    人彘,在原本历史上,是大汉吕后所发明的刑罚。

    《史记》有言:吕后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名曰“人彘”。

    但现在,吕雉还不是吕后,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她不懂什么叫人彘。

    “什,什么是人彘?”

    青梅认真为吕雉讲解。

    越听,吕雉小脸越发白皙,眼中天生煞气也尽数化作惊恐,看着青梅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个魔鬼。

    等青梅讲述完,吕雉双腿一软,站立不住。

    若非青梅及时半抱在怀,已是摔倒。

    但这位十二岁的小姑娘宁可摔倒,也不想被青梅抱住。

    她扁着嘴,有些哭腔地道:“姐姐,你杀了我吧!”

    吕雉被吓坏了,她不想被做成人彘。

    在场所有暗卫,看着青梅的眼光都有些无语。

    杀人就杀人,吓唬小姑娘作甚?公子都不吓唬小孩。

    青梅摸摸吕雉滑熘熘的小脸。

    吕雉想躲却又不敢躲,身子一直在发抖。

    十二岁的小姑娘只觉得青梅玉手冰凉,就像是她最害怕的毒蛇爬在她脸上一般。

    青梅半抱吕雉,此刻连找吕书寻仇心思都澹了下去。

    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这吕家定有问题。

    莫不是有人看到公子,暗中创立吕家?

    但这吕文年龄比公子还长,这也说不通啊。

    或者公子能未卜先知?

    但有公子在,大秦怎会亡矣?

    不管了,将其带回咸阳,听从公子发落。

    这三姐妹样貌皆乃绝佳之选,就算与公子无关。

    让其三人侍候公子,姐妹连心,同起同叫,想必公子也会很是欢喜。

    远在咸阳的嬴成蟜并不知道,他的青梅为他寻了三个姐妹女娃暖床。

    三年血赚,死刑不亏的那种。

    ……

    长安君府。

    “子房,好久不见。”

    张良看着张开双臂向他抱来,一脸熟人相见的嬴成蟜,有些发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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