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武将的尉缭骂人直来直去,不留丝毫情面。



    为文臣的李斯骂人稍微转弯,不留任何余地。



    大秦一文一武,居臣之顶峰的二人这番争锋,目前没有几人知悉。



    但如果二人继续这么说下去,很快,朝臣将尽知。



    “年纪大了走路有些吃力,左相可愿扶我一程,同回丞相府。”



    一人插话,步履稳健,行至二人中间。



    敢打破这种谈话的,其地位必然不低,正是大秦右丞相王绾。



    “斯不回丞相府,要去长安君府也。右相不如劳烦国尉,汝二人年纪相仿,可为伴也。”



    李斯拒绝了王绾拉拢,留下这么一句话,独自一人踽踽离去。



    其背景看去,却是没有一丝萧瑟之感,反而有极大冲劲。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多疑,谨慎,偏激。



    李斯和王绾这种老秦人贵族不一样,也和尉缭这种魏国世家子弟不一样。



    他出身楚国,其父其母皆普普通通,他在楚国为一不入官身的小吏。



    他上茅厕,看到茅厕的老鼠见人就跑,皮毛暗淡,瘦小不堪。



    又入谷仓,看到谷仓的老鼠见人不跑,反而炸毛凶人,吃的滚瓜溜圆。



    于是做出了感慨。



    人啊过得好不好就和老鼠一样,所处环境决定了生活状况。



    这便是李斯的老鼠哲学。



    《史记》有言:年少时,为郡小吏,见吏舍厕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数惊恐之。斯入仓,观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于是李斯乃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所以李斯变卖家产,毅然去往齐国投身稷下学宫荀子门下,得了学识得了名声。



    又在天下皆言秦国无道,秦人蛮夷的情况下跋山涉水,赶赴秦国。



    秦在极西,齐在极东。



    那个年代,一个人要跨越如此遥远距离,其困难程度比现在困难无数倍。



    山野匪盗,剪径强盗数不胜数。



    李斯九死一生,也要来到秦国,这里便初显他心中那份偏激。



    怀疑蒙家要染指其廷尉之职,为了不受威胁。



    夜入咸阳宫,站等一下午。



    不管不顾,宁做孤臣,也要夺得丞相之位。



    这便是李斯,一个有无上才华,对权柄有巨大欲望的人。



    李斯知道,他和出身好的王绾,尉缭等人不一样。



    世家贵族能明哲保身,他李斯不能。



    他没有那个资本,他不想再做茅厕中的老鼠。



    他能做得,就是拼尽全力,拼却性命,将一切都豁出去,不留退路。



    他人能做的,李斯能做。



    他人不能做的,李斯也能做。



    唯有如此,才能让李斯脱颖而出。



    方才尉缭说他李斯是走狗,他反唇相讥,却没有反驳走狗这两字。



    李斯行的正,走的直。



    踏着青石板,以极小声自言自语。



    “我不需要同僚,只需得陛下心意,长安君心意便好。此二策实施与否,对这个天下造成何种影响,斯不在乎。做走狗,又如何?”



    右丞相王绾看了眼李斯背影。



    “国尉可要同行?”



    “我欲前往章台宫面见陛下。”



    “如此,只得改日再同行了。”



    “说话休要云山雾罩,你我并非一路人。”



    尉缭讲过这句话,转身,向着咸阳宫内行去。



    这种政策,怎能因为一个竖子的一句反对就轻描淡写揭过去,陛下在想什么!



    而此时的嬴成蟜,很有自觉性地追上了头一个离开的嬴政身影。



    嬴政在朝堂举动很明显。



    你不愿意在群臣面前说原因,可以,私下找朕说。



    抬脚上前和始皇帝并肩。



    嬴成蟜看向始皇帝另一侧,也和始皇帝并肩的盖聂。



    “……盖聂,你平常就这么和皇兄走?”



    这他喵的不是僭越了嘛!



    虽然我不在乎礼数,但皇兄还是在乎这东西的啊!



    盖聂转头瞥了嬴成蟜一眼,不知道自己这位前君上这话什么意思。



    “嗯。”



    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盖聂面无表情,脚步不停。



    嬴成蟜:……



    始皇帝夹在两人中间,忍住笑意,不言不语,走着看事态发展。



    “往常还有赵高与我同行,今日赵高不在。”



    看嬴成蟜面色有异,盖聂面瘫着脸补充一句。



    “那赵高平常都和你这么走在皇兄身边?”



    “他落后半步。”



    嬴成蟜听了这句话,就盯着盖聂看,再看,继续看。



    盖聂回看。



    觉得没什么意思,扭头目视前方前行。



    他的脚步一直未停,一直和嬴政保持在一个水准线上。



    他没懂嬴成蟜什么意思,或者说是他懒得去想嬴成蟜什么意思。



    “……不管赵高在不在,你以后都退后皇兄一步走。”



    “为何?”



    “这是僭越!你是臣!皇兄是君!臣怎和君同行呢?”



    “你不总与我说人人平等?”



    “……咸阳宫不是长安君府,不一样。”



    “那你不也和陛下同行?”



    “……我不一样。”



    “你不是臣?你也是君?”



    这句话声音没有提高,但也没有可以拉低。



    所以距离始皇帝一米远侍候的宦官,宫女都听得见。



    还有距离始皇帝极近,正在廊道上站立值守的郎官,也听得见。



    这些人立刻额头沁出细密汗珠,却不敢伸手去擦拭,心脏开始怦怦乱跳起来。



    说这话的盖聂没什么反应,这些宦官,宫女,郎官却是觉得听了这话。



    要死要死要死……



    嬴成蟜没觉得自己要死,他觉得盖聂要死……



    “皇兄,他说话不过脑子。”



    始皇帝面无表情,心中暗笑。



    “哦。”



    嬴成蟜怒斥盖聂。



    “还不退后一步!”



    盖聂依言退后一步,不疾不徐地跟着两人。



    “皇兄,这二策……”



    “陛下,聂若是僭越,长安君这样就不算僭越乎?”



    “我与皇兄情同手足……”



    “算。”



    嬴成蟜话语卡壳,始皇帝偏转头看着他。



    “你也退后一步。”



    “……”



    嬴成蟜退到和盖聂齐平。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盖聂。



    “你是故意的,你明明知道我什么意思。”



    “对啊。”



    盖聂点点头。



    “陛下也是故意的,你去与陛下发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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