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阮先生。”
米兰达进来时,付南茵险些没认出她。往日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像精心打理过的明艳大美人,此刻仿佛站在自家客厅中,头发随意绾了个揪,麻黄色卫衣宽宽大大,黑色阔腿裤裤脚盖住平底鞋,拖到脚后跟。一张脸不施脂粉,皮肤滑嫩,看着倒比平日要小五六岁。开口讲话,还透着交际场惯有的熟络。
“我才从披云寺回来,就听说你又胡闹。”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丝绒锦盒,打开是条檀香珠串。“大灾后必有大福。”
“谢谢。”他懒懒地倚着床不太想接。米兰达眨了眨眼,浅笑一声。“你纵然不信,就当给身边人积福也好啊。”他想了想,拿起珠串,戴到了付南茵手腕上。
棠梨红的珠子颗颗莹润,像从久远的时间里打捞出来的,散发着千年佛光。
“披云寺重开了?”
披云寺是莱市有名的寺庙,位于近郊弗暝山握角峰。里面有座罗汉堂,陈列108个金身罗汉像,人可根据所求之事进去数罗汉,数到特定佛像便可得到相应偈语。庙里有专门的大师负责解释偈语,人们可从他们的回答中确定心头答案。付南茵每逢遇到大事犹豫不决就喜欢去庙里求偈解惑。年前她去许愿时,得知寺庙要关闭半年,听说有人出钱给主殿观音重塑金身。
“原定是下个月十五,因为我是老香客,主持释名大师邀我过去提前瞻仰佛容。”
莱市本是个没有中心信仰的地方,普通人多将神道佛说视为文化糟粕,要么走马观花拜个热闹,要么不屑一顾喊打喊杀。但是越是功成名就位高权重的人越心怀敬畏。他们不便大张旗鼓求神拜佛,只私下出钱出力,修庙宇塑金身敬僧道,俨然形成了小范围的信众圈。米兰达就是其中一个虔诚佛教徒。她不仅自己修行禅宗,每月必去山上斋戒一天,还在每年5月22日佛诞节当天关闭兰誉一天,据传,兰誉公馆每年捐给披云寺的香钱大致以亿数。狂热投入为她赢得了从天而降“慧根”,闻名海内外的释名大师视她为红尘弟子,特许她不用预约就能直接跟高僧喝茶参禅。这项特权可令莱市的贵妇人官太太们羡慕极了,她们虽然富贵无边地位尊崇,要想见大师一面,都要遵守规矩提前一年预约,却也不一定能见得上面。于是遇上心焦如焚的时刻,她们不得不千方百计跟米兰达搭上关系,借她向大师传达所求之事。精明的女老板单凭这点不值一提的本事,就在莱市贵人们后院里行得天高地阔。
释名大师是活佛再世的传闻在小圈子里早已不是新闻,且不说他仙风道骨不知年岁的神秘身世,单是他到莱市后做出的事迹也足够被人称道声“真神仙”。二十四年前,他从扶桑国国寺退休后开始全球传教,路过本地披云寺时,在后山一棵千年古槐下发现本上古失传的佛经,为参悟佛典便留在寺里当主持。也是那一年,阮议长正经历政途最大的风波,原本做好暂时隐退避祸的打算,偶然机缘得到释名指点,时运竟迎来惊天逆转,一路扶摇直上,十年内登顶莱市政坛。释名的名气和地位也因此才真正得到本地名流圈层认可,自此名望日盛,拥趸无数。
“传闻,大师指出玉山别墅风水不好,要么拆除,要么永远不去住。阮议长原本要全部拆除的,架不住儿子不要命地反对,最后只单独搬了出来。”姜姜曾当八卦传说付南茵听。她自己虽不信,可周围似这般封建迷信的例子处处皆是。“还有兰誉公馆,原本在中心湖南岸,可头两年生意十分惨淡。后来也是释名对米兰达说,与言盛大厦隔江相对的那块地不错,才迁到了现在这个地方。”
“不过啊,传闻终究是传闻,听听就算了。谁知道他们私下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保不准只是拿风水神佛当幌子,毕竟神秘总比邪恶更容易让人接受。”
“我只相信,能决定一个人命运的只有出身和努力。有些人自出生起就注定不用努力,只好转向虚无飘渺的精神世界。而大多数人要靠脚踏实地拼尽全力的努力,才能改变出身。”
“不管怎么努力都没用的人呢?”付南茵问。姜姜一愣,笃定地说,“那就是还不够努力。”那一脸坚定自信,仿佛在员工大会上打鸡血。
付南茵原本跟她一样,是不折不扣的唯物主义学说拥护者,对怪力乱神方外之谈并不热心。频频烧香拜佛是这两年才养成的习惯,大概是毕业后经历了些世事,尤其改行进文娱影视行业后,前二十多年坚定不移的想法和信念不停动摇乃至崩塌,不得不求助生死之外的第三种神秘力量。这方面她也深受林晴朗的影响。
三年前夏天,林晴朗神神秘秘抱回来一个陶罐,很像小时候孤儿院的阿姨腌糖蒜的瓮子。付南茵好奇地想掀开看看,被她几乎尖叫着吼开。她小心翼翼抱着它,像价值连城又易碎的国宝。后来它成了她们俩那个家里的秘密宝贝,被放到卧室衣橱后面挖出的壁橱神龛中。每逢初一十五,林晴朗只要在家就会斋戒沐浴跪拜叩头,嘴上还念念有词。
“狐娘。”她极力压低声音,生怕被它听到似的。
南茵也听说过它的来历,传言是近古王朝时期梨园行的守护神。那会儿几乎每一个从业者都会在家里供狐娘像,戏院在每年开年或者有新戏上演时,还要公开上供敬香。自从开化以来,科技日新月异,现代教育逐渐普及,科学思想深入人心,民间开启了一场破旧立新剿灭封建邪说的运动,狐娘因具妖媚祸世本事被列为妖道代表,所有画像雕像被烧毁殆尽,人们自然也不能再正大光明求它保佑。随着时间流逝,现在大部分普通人已经很少知道它了。但近几年,娱乐圈似乎悄悄流行起拜狐娘的风气。只不过当世的狐娘到底只是灭邪运动的漏网之妖,大多没有经过父祖辈正统的法术教导,故法力有限,据传只有寄宿到供养者身上才能发挥仙力。很多年前红极一时的国民影后贾珍珍,长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号称娱乐圈第一美女,当时就有秘闻小报写她偷偷养狐娘被寄身,所以才越来越有妲己般的狐狸相。然而,这种供养方法有很大弊端,处理不好容易引起反噬。尤其当它察觉宿主想要脱离,或有新的供奉对象时,嫉妒心极强的狐娘就会施行反相法术,轻者毁掉人的演艺事业,重则令人伤残丢命。听说后来贾珍珍身败名裂跳楼惨死就是她处理不当自食了恶果。
付南茵还听圈内一个资深经纪人讲过她亲身经历的真事。大概二十年前,著名歌星筱海棠火遍海内外,事业巅峰期跟男星易生坠入爱河怀了孩子。她有意结婚生子,便想着把家里的狐娘还回去。谁知道,从她有了这个心思后,一个月内,男友被曝劈腿,她自己曾经当小三黑历史也被扒光。她去找大师求救,被告知是狐娘作祟,唯一化解办法要把孩子打掉,否则再难翻身。大师还警告她,供养狐娘期间千万不能再怀孕,因为那东西最嫉妒婴孩,把胎儿当成比任何神衹都厉害的对手。
想到这里,付南茵心底不觉涌上一阵恐慌。她趁着送米兰达出去的时机,委婉地提出求她帮忙向释名大师引荐的话。“我在阮先生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怎样才能更进一步,想要大师指点一下。”
米兰达站住打量她,笑得意味深长。“感情的事大师恐怕爱莫能助。至于蛊惑人心,狐娘或许更能帮你。”付南茵恍然惊觉,她可能知道林晴朗的事。果然她接着就点破,“你是想帮你的好姐妹吧?”
原来,米兰达不仅是知情者,更是始作俑者。晴晴养的那只就是经她介绍找到的。
“我一开始就跟她说得很清楚,养狐鬼最忌讳动真心有孩子,她偏偏犯傻。”
“狐鬼?”
“没错,她供着的不是普通狐娘,是狐鬼。”见付南茵愈发迷惑,她又详细解释。“一般的狐娘是像供,只要把画像贴在家里,逢年过节祭供就行。它起得作用有限,只能保佑星途平顺没有大风大浪,好处是它对人没有坏处。狐鬼则相反,它能让人短时间登上巅峰,大红大紫,但供养条件也很苛刻。不仅需要坛供,还要求奉养的人专心一意,不能变心,更不能有孩子,否则会引发反噬。结果你看到了,但这只是开始。”
“帮帮我们。”付南茵不自觉搭上她的手,心急求告。“什么条件都行。”
“先把这个给她吧。”米兰达拨着她手腕上的佛珠,出了会儿神,才又说,“释名大师那里,我先问问看。”付南茵一串感谢的话还没说完,被她打住。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米兰达上车前笑着对她说,“是有一个条件,不过还不到时候。之后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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