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富户当中,为首的是林秀才,他脸色惨白,浑身颤栗哆嗦。

    朱颐垣的一句质问,让他如遭雷击,“没有,没有啊,我谁也不想找,饶了我吧!”他猛地抬起头,对着周围的人哀求道:“乡亲们,大家伙替我说个情啊,我可是咱们村子里的秀才,有功名的读书人,历来读书人只要不犯大罪,就不会杀头的,饶了我这一次吧。”

    他跪在地上,砰砰磕头,涕泗横流,看起来还真有些可怜。

    流民将士这边,只是冷冷看着,他们才不管什么秀才不秀才,反正他们也不认识这个家伙,只听朱公子的吩咐。

    倒是大庄村的这帮村民,互相看了看,有人心生怜悯,不觉得有什么。

    就在此时,从人群当中挤出一个模样清秀,脸色苍白的半大孩子,他突然跪在了地上,“朱公子,我要伸冤!求朱公子做主。”

    朱颐垣眉头微皱,沉声道:“站起来,不许跪!”

    少年愣住。

    朱颐垣耐心道:“你这一跪,有理也变成没理了。我们是惩恶扬善,除暴安良,你只管说出自己的冤屈就是。”

    少年浑身剧烈一振,莫名多了一分勇气,他咬牙切齿道:“朱公子,我是他的书童,他,他是个禽兽!”

    少年指着林秀才,眼中含着泪,怒道:“他,他欺负我。”

    朱颐垣稍微愣了少许,终于明白过来,而其他乡亲似乎早就知道,甚至有点见怪不怪了。

    因为按照大明的规矩,考上了秀才之后,就可以得到两个仆人伺候。

    当然仅仅是有资格,因为通常情况下,雇佣仆人也是要花钱的,穷秀才可养不起。

    但是通常情况就是用来破坏的,而且按照大明的规定,秀才还能给两丁免去徭役。这些规定组合在一起,就会产生很奇葩的事情。

    尤其是明末妖风四起,许多读书人有了功名,就迫不及待养几个年轻的小厮,在身边伺候着,如果没有,反而会被嘲笑。

    这个少年就是林秀才的书童……他此刻站出来,指证林秀才,自然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奈何林秀才不这么想,他惊恐震怒,“砚台,我供你吃喝,给你穿戴,你可不能不讲道理,诬陷主人?”

    “我没有!”

    少年切齿咬牙,他猛地扯起袖子,露出一截满是伤痕的胳膊,只见胳膊上,新伤旧伤。有鞭打的痕迹,有针扎的小孔,甚至还有用火钳子烧过的烫伤,看一眼,就让人心揪起来。

    少年哭道:“这样的伤,身上更多。不光他打我,他的婆娘也打我,说我是下贱的东西,他们全家都打我,骂我,吊在房梁上,跪在碎瓷片子上……就在三天前,他们还打了我一顿,足足昏迷了一整天。我好怕,我怕什么时候,他们就把我打死了。朱公子,他是个吃人的畜生,别放过他。”

    少年痛哭流涕,几乎昏倒。

    谁都明白,他没撒谎,只是眼前的朱公子,能给他做主吗?

    朱颐垣面色凝重,低声道:“这个小兄弟的遭遇,我相信不是个别的。有太多穷苦人家的子弟,为奴为婢,被人欺凌压榨。他是有勇气的,主动站了出来。就算这个东西没有试图逃跑,冲着他残害蹂躏穷苦人家子弟,也该严惩不贷……把他拖下去,杀了!”

    林秀才大惊失色,“饶命啊,是朝廷赏给我的奴仆,我是秀才,没有我,这小崽子早就死了!朱公子,咱们也是乡亲,都离着不远,我愿意给你效力……”

    林秀才为了活命,扯着嗓子乱吼。

    朱颐垣根本懒得听了,怒喝道:“还不动手!”

    一声令下,义军士兵挥动鬼头刀,林秀才的人头就应声落地。至死他的眼珠子都瞪得老大,不过是一个小崽子罢了,凭什么杀他堂堂的秀才相公啊?

    少年却是惊喜交加,他跑到林秀才的头颅面前,瞪大眼睛看着,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大笑起来。

    “我可以对视了,我不用怕你了,不用了!”

    少年一扭头,跑到了朱颐垣面前,激动道:“我想从军,收下我吧。”

    朱颐垣道:“你还太小,只能算作二等民兵,洒扫打杂,等你再大几岁,才能成为战兵。”

    少年连忙点头,痛快道:“行,行啊!让我干什么都行。”

    朱颐垣冲着他点了点头,又扭头看了看所有的村民,感慨道:“若非过不下去,谁又愿意给人为奴做婢,被人欺凌侮辱。这一次咱们把土地分了,让乡亲们都能过得下去,奴婢仆人这种糟蹋人的东西,就不要存在了。没谁高人一等,没谁可以为所欲为。在我这里,绝对不许人欺负人的事情,如果还有,立刻上报,严惩不贷!”

    朱颐垣严肃说道,沉默的村民,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欢呼,大家伙拍着巴掌,齐声叫好。

    大家伙都不傻,没见过哪个富人大户家的孩子,去为奴做俾,还不是他们穷人家吃亏。朱公子这是帮着大家伙做主啊!

    在一片欢腾之中,只有一个人,魂不守舍,额头都是冷汗。

    一步一跌,到了家门口,一头撞在了门框上,直接撞了个乌眼青。

    这人就是张秀才。

    昨天他还和朱颐垣争,以为这位大明宗室,能高看他们大明读书人一眼,谁知转眼就死了一个秀才,而且貌似他的罪名扣在自己头上,也不是不行……

    要不赶快跑吧?

    张秀才冒出了一个逃跑的念头,但很快又打消了,老林没跑得了,现在防备更严,他往哪里跑?

    不过说起来,这位朱公子干脆利落,还真有些果决明断。

    又是分田,又是释放奴仆,和那些只知道抢掠杀戮的贼寇不一样。

    或许,没准,还真能干成点事情……对了,老林临死的时候,也说要给朱公子效力,他死了,是不是说明自己的机会来了?

    张秀才越想越觉得有理,从惶恐不安,竟然变得兴奋起来。

    或许从龙之功,就在眼前。

    张秀才连忙从家里拿出二十两银子,封好,交给了自己的小妾,随后又连着封了两份二十两,交到了书童手里。

    “银子我给你们,人我也放你们回去,你们俩都是有父母家人的,我也没有打过你们,可不许告我的刁状,我也去投靠朱公子,要是诬告,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张秀才尽力警告这俩人,但总是心虚得厉害。

    毕竟朱颐垣还没有接待他……张秀才沉吟半晌,又把另一项东西翻了出来。

    足足一百五十亩土地的田契!

    这可是他们祖上传了好几代的,就连张至发张阁老都没给拿走,宝贝得不行。

    没有法子,时至今日,也只能拿出来换自己一条命了。

    天刚蒙蒙亮,他就怀揣着田契,奔向了张家大院。

    朱颐垣还是跟昨天一样,睡在了门房,早起跑步,除了那些流民士兵之外,又多了一些大庄村的青壮,队伍显得更加庞大。

    跑过之后,朱颐垣去用饭。

    除了流民煮的米粥之外,大庄村的妇人们也送来了些咸菜,早饭丰富了不少。

    朱颐垣捧着粥碗喝着,等到喝得差不多了,一抬头,发现了张秀才,已经躬身站在了旁边。

    “有事?”他随口问道。

    张秀才急忙恭恭敬敬道:“朱公子,小的已经把家里仆人小妾都遣散了。这是我家的田契,总计一百五十亩田,还请公子收下来。”

    朱颐垣看了看,微微点头,“看来你想通得挺快啊!”

    一句话,就把张秀才的老脸闹得通红,几天前还嚷嚷着自己是大明秀才,转眼就变脸了,说他是真心的,傻瓜都不信。

    张秀才红着脸,咬了咬牙,“朱公子,小的一生郁郁不得志,功名只是个秀才,仕途更无从谈起,小的愿意给公子效力。”

    “为什么?”朱颐垣笑着道:“你应该看得明白,我们前途未卜,势力还弱小,犯不着提着脑袋,跟我们玩命吧。”

    张秀才的脸色一变再变,最终他鼓起勇气道:“当年太祖皇帝乞丐起家,汉高祖在芒砀山的时候,也不过数百乌合之众。我相信公子能成大业!”

    朱颐垣微微沉吟,又道:“仅此而已吗?”

    张秀才又是一阵沉默,声音颤抖道:“我不想顶着猪尾巴过一辈子。”

    朱颐垣眉头微动,心有所感,用人之际,当真不能太过计较,以后留心就是了。

    “既然如此,你就操持大庄村的分田吧,十天时间够吗?”朱颐垣问道。

    张秀才喜不自禁,忙道:“用不着,三天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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