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关容三爷过得很不是滋味,自己回头望望,也觉得满目苍夷,他的这一辈子仿佛完全被毁掉了一般,成了一本支离破碎的书,翻着前边看还算不错,受尽娇宠无忧无虑,有着各种风流故事,可越往后边翻那纸张的颜色便愈发的深了,翻到最后,似乎被蠹虫咬破了一般,到处都是小孔,似乎抖一抖,后边的书页子便会簌簌的掉落下来。(小说文学网)

    容三爷只能闷在屋子里头,什么地方也不敢去,即便在容家园子里头,他见着那些丫鬟婆子脸上带着的笑容,仿佛都在嘲笑他:“三爷不行了,以前那活er多好使,现儿都不能让自己的女人享受些!”

    其实贾安柔请了大夫过来给容三爷瞧过病以后,便勒令碧芳院里的丫鬟婆子们封嘴,若要被她知道谁传出去,定会狠狠处置。丫鬟婆子们见三少奶奶说得声色俱厉,谁还敢传这闲话儿?只是容三爷心里头有鬼不舒服,见着人都觉得别人已经知道了,都在嘲笑他。

    身子残了这件事儿虽闷死在容家园子里边,外边的人知道的或许不多,可他养的外室竟然跟旁人跑了,这真是一大羞辱,连牡丹阁的姐儿都看不上他,这是怎么一回事!长宁侯府的三爷现儿已经成了江陵城里边闲话儿的主角,到哪里都有人在议论。

    “哟,你听说了没有,那容家三爷的外室,跑了!”有人故作神秘的回家和老婆说外边的新鲜事儿,孰料他那老婆嗤嗤笑道:“还要你告诉我?今日下午早就在街口听说了!那位前头三少奶奶嫁了兴丰粮肆的郑老爷,嫁妆都有八十八抬,嫁妆总怕还没抬到郑家门口呢,就听着说容家三爷的外室跟人跑了,还卷走了好几百两银子!你说说看,这外室也真是会挑日子,不存心给这容家三爷心里添堵不成”

    “这次容三爷可是亏大了!走了个有八十八抬嫁妆的老婆,还让外室卷了银子!”那人摇晃着脑袋叹息:“不值呀不值!也不知道容家派人去找了那外室没有?”

    “找?怎么找?那外室长个什么样子旁人都不知道!再说了,左右不过几百两银子罢了,容家还会大张旗鼓的去派人去找一个外室,那不是更丢脸吗?”那人的老婆添了饭放在他手里,双手叉腰,恶狠狠的盯着他道:“姨娘外室可都不是什么好人,你给我记着,即便哪日你多挣了几两银子也不能打这个主意,小心我废了你!”

    那人缩了缩脖子,端着饭碗低头夹菜,不敢再看自己的老婆,心里对容三爷既羡艳又惋惜,若是自己也能有他那本事养几个姨娘外室的……正在想入非非,就听耳边啪的一声,惊得抬头,见老婆正横眉怒目的看着自己,顿时便萎顿了下来,只是赔着笑脸不敢再多想。

    容家的主院里头白雪压着青枝,几乎都快要扫到地上,一只小鸟扑扇着翅膀飞落到雪地上啄着雪水,而屋子里头传来的怒吼声又让它惊得振翅飞了起来,落在枝桠里头,转动着黑豆般的眼睛,惶惑的望向主院的大堂。

    “瞧瞧你都弄成了什么样!”容老爷翻着几本厚厚的账簿子,望着低头站在面前的容三爷,怒不可遏:“好不容易去年交来的银子能合上账目,可今年怎么就又短了?”

    容三爷垂头丧气,不敢答话,本来他算着今年也该能赚上一千五百两银子,可没想到这该死的何花容,竟然卷了西大街铺子里十二月的进账跟着人跑了!chang妇便是xia贱,再怎么着也改变不了她骨子里边的淫dang。容三爷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一心希望父亲早些放过他。

    “你在外头做的那些糊涂事我都知道了。”容老爷摸着胸口喘气不歇,脸上一副愤愤然的神色:“你是嫌自己名声太好了不是?古人云三十而立,你也已经过了三十,却怎么还没立起来?那个外室就让她走了,你也别再去寻她,以后每晚必须回家,不允许在外头逗留!”转脸恶狠狠的望向容三爷的两个长随:“要你们跟着三爷走,瞧瞧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每人去领五十板子,以后三爷若是不回家,你们抗都要将他抗回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长喜和长乐相互望了一眼,愁眉苦脸的应了一句,低着头便往后院走了去,容老爷站了起来走到容三爷面前,伸出手来便想打他,后边容夫人已经跟着过来抱住了容老爷的手哭哭啼啼道:“老爷,你便放过毓儿罢,他、他、他……”说到后头,眼睛望着容三爷,眼泪珠子只是纷纷的溅落了下来,再也说不出话。

    早些日子贾安柔偷偷告诉了容夫人,容三爷得了不举之症,容夫人听了如遭雷劈,愣在那里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问及原因,贾安柔只能拣着大夫的话说了一遍,容夫人听了只是捶胸:“我原不该给他银子!”

    一想到自己给了儿子一千两,没想到买了一只狐狸精,吸干了儿子的阳气不说,还害得他不能人事!容夫人软倒坐在那里,懊悔不迭。

    现儿见着容老爷要打儿子,容夫人心疼,哪里还能让他下得去手?在背后一把抱住容老爷,好半日不肯撒手,容三爷见母亲拦住了父亲,赶紧低头请罪,嘴巴里囫囵说了一句话,勾着背儿飞快的跑了出去。

    容老爷见着容三爷脚不沾地的跑得不见了影子,朝容夫人呵斥道:“夫人,快将手撒开,你这模样成何体统,叫旁人看了笑话!”

    容夫人撒开手,心里却犹然难受,如万箭穿心般,拿了帕子捂了脸哭个不歇,容老爷被她弄得心里有些烦恼,但见夫人哭得那般伤心,也只能细声劝说:“不就是卷走了几百两银子?我知道你素来节俭,一下子短了几百两,心里头自然心疼,可这面子究竟比银子重要,咱们也犯不着为这几百两去大张旗鼓的捉拿一个外室,你就别再想着这事了。”

    听了这话,容夫人真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想着儿子的病完全是自己那一千两银子害的,心里头便辣辣的痛,只是又不能和旁人说,因此朝沈妈妈摆了摆手,示意她搀着自己回内室去,可一转背那哭得便更大了。

    容老爷见着容夫人蹒跚的背影,一路啼哭的往内室去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夫人年纪愈大,就愈发小气起来了,左右不过是几百两银子罢了,何必如此伤心?我喊毓儿来也只是想训斥他做事荒唐,怎么便让她哭成了这样?”

    容三爷被容老爷训斥,又加上力不从心没有去外头寻欢作乐的本事,只能乖乖呆在了碧芳院,一时间倒也清净了下来。每日里头都是起床以后提了个鸟笼子在园子里边遛鸟,等到吃饭的时候才回来。

    贾安柔见了容三爷每日神情萎靡,心里也有些不忿,将秋芝唤了过来责骂了几句:“三爷这病,最主要是外边的狐媚子弄的,可你也脱不了干系,多多少少也是有些份的!大夫叮嘱着三爷要固本培元,你便不要再来三爷面前凑,翘着尾巴来勾搭他了!”

    秋芝被贾安柔臊得满脸通红,眼睛里边含着一包儿泪,可又不敢掉下来,只能忍气吞声应了一句,低着头往外边走。林妈妈见着秋芝那拖沓的身影,心里倒有几分同情她,在一旁劝着贾安柔道:“奶奶,你现儿身份不同了,可不要和丫鬟们一般见识,若是被外人听了你这样骂人,恐怕会在外边说长宁侯府家的三少奶奶说话粗鲁呢。”

    贾安柔苦恼的望着林妈妈道:“妈妈,你也知道我在家做闺女时是个什么样儿,到了容家熬了这么久,都把以前那些言行举止藏了个严实,只是偶尔露了几句出来,可最近实在是被逼急恼火了,这才忍不住的。”

    林妈妈替贾安柔捏着肩膀,一边细心开导:“奶奶,这做事需得慢慢来,有些事情可着急不得。我这次回来听说随云苑里边四小姐在碧芳院顶撞了奶奶?说了些混账话儿让奶奶听了生气,奶奶可曾想过她为何会如此肆无忌惮?”

    一提起此事,贾安柔心里便有气,简单的将那日的事情说了一遍,鼓着眼睛道:“我现儿的身份是三少奶奶,也就是她的继母,她有什么道理不孝顺我?我拿大道理压她,她反倒拿了大道理来顶撞我!可恨那时候被她气懵了,一时间没有想出整治她的法子!”

    “奶奶,你这样做有欠妥当。”林妈妈凑近了贾安柔一些,低声道:“你若是想折腾四小姐,自然该想些旁的法子,若是拿言语来压她却是失策。那四小姐口齿伶俐,又饱读诗书,说出来的话大道理一套套儿的,奶奶恐怕不是她对手。”

    贾安柔想着也对,顿时泄了气,用手捶着自己的膝盖道:“那还岂不是要任由她猖狂?”

    林妈妈的眉头皱到了一处,眼睛转了转,这四小姐确实不好对付,别看她年纪小,心眼可多。三少奶奶克扣了随云苑的月例,她只来问过一次便不声不响,本以为她会就此罢休,没想着她是等着到了一定时候来发难,一举将容夫人的账簿子夺了下来,附带着连自家奶奶协理权都丢了。

    四小姐的珍珑坊虽然开在东大街后边的胡同里边,可被她经营得有声有色,听说一年至少也能挣下万把两银子来。一想到珍珑坊,林妈妈眼前便浮现出贾夫人的那张脸来,这次去杭州,才说到四小姐,夫人便动了心,可见还是珍珑坊的缘故,若是奶奶能将珍珑坊收到自己手里,到时候给淑华小姐做陪嫁,自然会身价更高。

    “奶奶,我倒是觉得你该好好笼络着四小姐才是。”林妈妈凑近了贾安柔,一双眼睛眯了起来,薄薄的嘴唇显得有几分阴暗。

    贾安柔惊得叫了起来:“要我去笼络她,怎么可以?一想着她处处与我作对,我这气便不打一出来,竟然还让我去笼络她,林妈妈,你这是什么道理?”

    林妈妈望着贾安柔只是叹气:“奶奶,眼见着咱们家姑娘便已经十岁了,眨眨眼便要议亲了,你便不想着她那个珍珑坊变成淑华小姐的陪嫁了不成?只有先笼络着那四小姐,让她失了防备之心,我们也才好下手,万一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人想到我们身上。”

    万一出了什么事?贾安柔琢磨着林妈妈这句话,心里头忽然敞亮了,左右不过一个十岁的丫头,还能翻到天边去不成?只要自己肯花大银子,不怕没有人弄出些什么事情来。安排得妥当,这珍珑坊可只能归在三房门下,自己到时候想些法子,总要从珍珑坊里边捞些好处给淑华做陪嫁才行。

    望着林妈妈那皱纹重重的脸,贾安柔嘴角慢慢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还是妈妈想得周到,我确是要好好笼络着她才行。”

    第一百五十五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

    除夕的晚上照例在华瑞堂吃团年饭,大家团团的坐了两桌子,大人们一桌,少爷小姐们坐了一桌,饭桌上边言笑晏晏,也没了食不言的规矩,丫鬟婆子站在后边布菜,整个华瑞堂真是热闹非凡。

    用过了饭,冬华和嘉瑞说要去放炮仗,秋华他们年纪虽然大了,可依旧兴致不减,陪着弟弟妹妹们在华瑞堂外边,看着他们将炮仗点燃,砰砰的声音震耳欲聋,将一地的积雪震得到处飞溅。

    玉华和嘉文嘉徵由奶妈带着,或是牵在手里,或是抱在怀中,看着哥哥姐姐们在放着炮仗烟花,一个个目不转睛,拍着手儿不住的叫,嘉文嘉徵还不住的扭着身子要从奶妈怀里钻出来到外边的坪里边去。只有玉华站在那里,抬着脸儿望着天上,小嘴张得大大的,一句话都不说,呆呆的看着天空里的烟火。

    秋华见着玉华一副呆滞的模样,心里也有些怜悯,虽然她是贾安柔生的女儿,可她却并不讨厌玉华,只觉得她着实可怜,蹲□子摸了摸玉华的脸,朝她笑了笑:“玉华,烟花好看吗?”

    玉华朝秋华挪了□子,一双大眼睛转了一下,这才吐出了一个字:“姐!”

    远方一声巨响,天空里被烟花照亮了半边,玉华的脸在烟火明灭里一隐一现,她怯怯的将身子向秋华靠拢了些,贴在她的身边道:“姐,怕。”

    秋华将玉华抱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天际那明艳的烟火道:“玉华,姐姐在呢,别怕,你看看那边,是不是很好看?”

    天空里有一朵硕大的牡丹花,重重艳红的花瓣极其饱满,而花瓣的边上却镶嵌着银色的丝线,极为炫目的在乌蓝的夜幕里闪现,然后又缓缓的隐没。玉华张着小嘴站在那里看着天宇,眼睛里满满都是疑惑,贴着秋华的身子小声问道:“花?”

    秋华点了点头,牵了玉华的手走到前坪,带她看着嘉瑞和冬华放炮仗,孩子们愉快的笑声回荡在华瑞堂的前坪,将容家园子里点缀得生机盎然。捱到了子时,容夫人拿出小荷包儿发给孙子孙女们,每人的荷包花样都不同,花花绿绿的一大堆,颜色非常喜庆。

    玉华得了荷包也是欢喜,拿了给秋华看:“姐,看。”

    秋华笑着接过她的荷包看了看,上边绣着的是两只蝴蝶,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心里有几分好笑,玉华的那个银锞子分明就要比她荷包里边的大一些,祖母真是心偏到角落里边去了,连发个过年的小荷包都要分出个彼此来。只是自己对她这银子还真不稀罕,她爱给不给全是她的事情。

    春华笑着朝秋华靠近,扯了扯她的衣袖,将一个东西塞到她手里边:“给你的年礼,看看喜欢不喜欢?”

    秋华举起来就着远处烟火的光亮看了看,只见一个小小的盒子,里边也不知道盛着什么,拿着盒子晃了晃:“不管你送的是什么,我都喜欢!”说完这话,秋华忽然想到了那串琉璃绣球串,依然在她帐中悬挂,丝丝香气仿佛就在鼻尖下萦绕。

    “今年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广陵?顺便去那边分号瞧瞧也好。”春华拉住秋华的手小声的说:“广陵那边比咱们江陵这里好玩。”

    秋华想了想,摇了摇头:“你帮我去看看便是了,再不济还有大伯娘在呢。我明日我想要去看看母亲,也不知道她在郑家过得好不好。”

    因着昨日睡得晚,秋华第二日很晚才起来,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瞅到了帐子角上挂着的那串琉璃绣球串儿,金珠子依然在里边沉沉浮浮,可那绣球里边的鹅梨香却不知道换过多少回了。琉璃映着天窗上透下来的光,不住的折射出晶莹的碧色来,晃晃的在眼前微微的掠过,看得秋华心里头一阵发甜。

    这是高祥多年前送给自己的年礼,现儿看着仍然觉得亲切。今年他送的是一套书籍,内容与大周四大绣技相关,书里边还夹带了一封厚厚的信,拿出来看过,都是有关于他在应天府和金陵书院的描述,就如手札一般,一天记上一小段,大约写了十来张信笺。嘉懋拿过来时还促狭的笑了许久,直把素日大方的秋华羞得脸上有些微微的发红。

    飞红替秋华梳洗了以后,主仆两人正准备动身去郑府,这时就听外边绿柳来报:“姑娘,碧芳院林妈妈过来了。”

    秋华一怔,望了下绿柳那瓜子脸儿:“什么事?”

    “不知道,说三少奶奶请姑娘过去一趟。”绿柳有些担忧,蹙起了眉头:“这大过年的,怎么三少奶奶就不肯安分下来,非要找姑娘的碴子呢。”

    “无碍。”秋华淡淡一笑,整了整衣裳便往外走,一边叮嘱着绿柳:“你只管看好院子,别让不相干的人进来便是。”那位由姨娘扶正的三少奶奶,着实不那么聪明,每次都自以为是的来找自己的碴子,可每次都没能得手,只要自己小心一点,不让那位三少奶奶捉住错处,她也不敢将自己如何。

    容家的园子里白皑皑的一片,在积雪上行走,那脚下细微的声音刺着人的心般,细细的扎了进去,让人好半天回不过神来。一脚跨入碧芳院的院门,门边的杏树上簌簌的掉落了一团雪,砸在秋华的肩膀上,她伸手拂了去,手指触着那软软的一团,有些凉。

    “秋华,你可过来了。”贾安柔的面上浮现着笑容,可心里却有些咬牙切齿,若不是林妈妈劝说自己要表面上对她好,自己真恨不能一巴掌将她拍到墙上,还要伸出手指捺上两下,就如按死一只小虫子一般,绝不手软。

    “三少奶奶安。”秋华欠了欠身子,见着贾安柔的脸上竟然堆着笑,心里也有些警惕,不知道这三少奶奶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秋华,今年是初一,我要给你发荷包呢,半日不见你过碧芳院来,因此我便叫林妈妈去随云苑喊了你过来。”贾安柔朝身边的秋霜呶了呶嘴,秋霜从旁边桌子上拿起一个托盘,贾安柔从里边觊一个大荷包,笑吟吟的塞到了秋华手里:“这大过年的,我这个做母亲的可不能亏待了自己的女儿。”

    听了那句话儿,秋华心里头有些不舒服,什么母亲女儿,这位三少奶奶又想整些什么事儿出来呢?她接了荷包在手里对贾安柔行了一礼:“三少奶奶真是贤惠,淑华玉华嘉悦嘉文真是有福气。”

    这话虽然没有驳斥贾安柔的话,但秋华的意思表达得很是清楚,她和嘉徵可不是贾安柔的孩子。站直了身子望着贾安柔,秋华一双眼睛沉静如水:“三少奶奶可还有别的吩咐?若是没有,便准秋华告退。”

    贾安柔瞠目结舌的看着秋华那淡定从容的模样,心里闷着一口气,只是脸上却不能露出来。她想了想,决定继续装到底:“秋华,你今年都十岁了,身子长得快,过两日我去叫针线娘子过来给你量身,添几身衣裳。”

    “多谢三少奶奶美意,珍珑坊里兼做各种精致衣裳,秋华的衣裳都是珍珑坊的绣娘做的,若是淑华与玉华想要添置新衣裳,秋华可以让珍珑坊的绣娘们来给她们量身,看看三少奶奶想要什么衣料,珍珑坊里各色衣料都有呢。”秋华笑嘻嘻的朝贾安柔点了点头:“三少奶奶真是太客气了,如此关照我铺子的生意。”

    贾安柔苦了一张脸,真是有苦说不出,可既然这事情的做到这份上了,总得强撑着下去把戏演足了才是。她僵一张脸,朝秋华笑了笑:“那当然好,珍珑坊现儿在江陵也算是小有名气,淑华和玉华的衣裳交给珍珑坊去做,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秋华,大家都赞你学问好,你可不能私藏着,有空的时候可该要多来碧芳院和淑华谈谈,她比不上你,你这个做妹妹的便得多劳心才是。”

    一双眼睛看上去仿佛很是真诚,j□j也说得软款,秋华一时拿不定主意贾安柔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她沉静如水的望着坐在那里的贾安柔,微微点了点头:“淑华是我的姐姐,三少奶奶又说得这样客气,我定然是要相帮的。”转脸望向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没有说话的淑华,秋华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淑华,既然你母亲托付于我,今后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你可以在族学,或者来随云苑问我便是。”

    淑华脸孔朝天,很不服气的哼了一声:“谁要来问你?真是给你些颜色就开染坊了!娘,你干嘛和她这样客气,还给她包这么大一个荷包!”

    “休得胡说!”贾安柔朝淑华横了一眼,站起身来,拉着她的手走到秋华面前,一张脸上全是谄媚的笑:“还不快和你妹妹赔罪!”

    秋华见淑华一脸不忿之色,只是嘟着嘴站在那里,心里觉得好笑,摆了摆手道:“赔罪什么的就不必了。牛不喝水不能强按着头,三少奶奶,你便别为难淑华了,我还有事儿去呢,便先告退了,多谢三少奶奶的荷包。”一边说着,一边带着飞红往外边去了。

    淑华听到秋华把自己比作一只笨牛,气得站在那里直跺脚,正准备跟上去和秋华理论,却被贾安柔拦住:“淑华,你要做什么,还不老老实实的给我呆在屋子里头!”

    淑华听了更是生气,拉长着一张脸坐了下来,两只脚在炭火盆儿上边乱踢:“娘,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何如此对秋华好言好语?难道不该是帮着女儿将她狠狠的训斥一通?哪里有胳膊肘儿往外拐的?”

    贾安柔伸出手按住淑华:“你别乱踢,仔细伤了脚!”望了望淑华那秋水一般的眼睛,贾安柔甚是得意,将淑华拢到了自己怀里:“娘是在帮你攒嫁妆呢,以后你要多和那秋华接近,尽量笼络好她,让她不再觉得我们在针对她,接下来的事儿,你只管好好看着便是。”

    淑华有些迷惑不解,可见贾安柔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娘,以后我多去找秋华玩便好。”

    贾安柔得意的点了点头,走到门边,撩开那门上的软帘,看了看外边,天色晴好,地上的积雪衬着日光显得格外的白,走在雪地上的那对主仆,已经渐行渐远,只余下两个小小的黑点,慢慢的再也看不见。

    第一百五十六章新年到郑府拜年

    “姑娘,今日三少奶奶很是奇怪。”飞红皱着眉头道:“她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我见着她的笑容也很是古怪,仿佛是贴上去的一般,没有一丝儿真诚。”

    “你既然都知道,何必还来问我?”秋华朝飞红笑了笑:“像她那样的人,能一直为着三少奶奶这个位置坚持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会轻易放弃了她的成见?她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只是我不知道她想要从我这里图谋到什么。”

    秋华眯了眯眼睛,望向了远方,和煦的阳光照着园林,到处都白得耀眼,一点点青翠从白雪下边透了出来,生机盎然,似乎有了春日的影子。叫淑华与自己接近?真是想让她和自己学东西?恐怕不是,秋华摇了摇头,这三少奶奶怎么会突然来了这一手?又是给荷包又是要给自己添置春衣,看起来大有奥妙。

    “不管她想做什么,咱们都不要着急,看看她究竟耍什么花招。”秋华静了静心神,不再想起这件事:“咱们走,先去珍珑坊看看阮妈妈和大牛。”

    自从季书娘出嫁以后,珍珑坊便空置着没人住,秋华索性让阮大牛搬了进去住着,一来可以看守着珍珑坊的库房,再来也可以免得他来来回回的跑。昨日是除夕,秋华准了阮妈妈的假,让她去了珍珑坊和阮大牛一起团年,今日她便先带着飞红过珍珑坊去看看,再去郑府看望母亲。

    后院的门上挂着锁,阮妈妈和阮大牛两人住在前院库房旁边的两间屋子里,两人见秋华带着飞红过来,赶紧迎着她们进去,阮大牛拿出了些炒货出来,一双眼睛望着飞红只是嘻嘻的笑,笑得飞红的头微微的低了下去,不敢抬头看他。

    秋华在旁边见着有趣,飞红素来泼辣,没想着遇到自己心头上那个人,也会扭扭捏捏,不知道是不是要成亲以后才不会这样。阮妈妈沏了茶过来,笑眯眯的望着儿子和飞红,心里也格外满意,将茶盏儿递到秋华手上,笑着道:“这还是珍珑坊待客的茶,现儿先招待了东家再说!”

    秋华吹了吹浮在上边的一片芽尖,微微抿了一口,便将茶盏放到了一旁:“毕竟是隔年的茶叶,有些陈气了,等着今春新茶上市,得去买些好茶才是。”

    飞红有些心疼,端起放在桌子上的茶盏看了看,嘟着嘴道:“姑娘,你可是越发挑剔了!这茶叶可是花了三两银子一斤买过来的呢,如何不好了?旁的铺子里哪有茶水奉送的,咱们珍珑坊送茶送水不打紧,还要送好的!姑娘若是闲这茶不好,我便打了包带着去杭州,免得放在这里惹姑娘嫌弃!”

    听着飞红在一旁唠唠叨叨,秋华心里一愣,可不是吗,等着飞红和阮大牛成亲,他们便要去杭州了,自己身边又少了几个信得过的人,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惆怅,望着飞红一口口将那茶喝了,心里忽然间有些不舒服。

    “飞红,你们去杭州,带着飞白和杨妈妈过去,我父亲在青树胡同肯定见过她们,在江陵城里遇着,也不太好。”秋华沉吟了一声,想到了杭州铺子里的人手,飞红和阮大牛两个总不行,还得有几个打下手的呢。父亲自从得了那怪病以来便越发暴躁了,虽然说他不往随云苑这边来,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哪天若在容家园子里遇着了杨妈妈和飞白,自然会联想到他的病上头去。

    杨妈妈回来以后曾向秋华将这事儿说了个清楚,容三爷那怪病,原是与她有关。因着怜惜飞白,不忍心见她被容三爷糟蹋,所以杨妈妈在饭食里放了去势的药。

    秋华听着懵懵懂懂:“去势是什么?那个药妈妈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杨妈妈听了脸上一红,也不知道该如何向秋华解释这“去势”两个字,只含含糊糊说道:“用了那药,三爷便不能人事了。”

    旁边飞红比秋华大,听到杨妈妈如是说,掩嘴噗嗤一笑:“杨妈妈,做得好,三爷那人就该是这样!”见秋华恍然大悟般,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杨妈妈,飞红在她身边笑得直打跌:“姑娘,你既然听懂了,也该露出些羞怯的模样来,怎么就没有半分害臊!”

    秋华望着杨妈妈笑了笑:“我早些日子听大伯娘说了这事,可没想到去势也是指这种事儿,听着怪有趣!那药粉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难道每个药堂都有卖不成?”

    杨妈妈摇了摇头,心里也是忐忑,这药粉是多年以前杨妈妈那被诬陷入狱的男人留下的,她男人正是因为这些事情被扯了进去。当时他把药交给她时格外叮嘱她:“这药很是阴毒,能让人断子绝孙。我本想毁掉,可又怕你一人抚养孩子为难,还是留给你罢,山穷水尽之时看能不能卖到那有需要的人家去,也好养家糊口。”

    拿了这丸药,杨妈妈就如同拿着一块烧红的铁板般,想丢开手,可一想着男人的叮嘱,还是把那药藏了起来。但由于她本性善良,心里觉得这是害人的东西,所以十年了她都没拿了这药出来过。唯有一次她动过心,那就是在女儿生病的时候,可那时候她根本不认得什么高门大户的人家,也不知道哪些大户人家里需要这东西,还在她犹豫的时候,女儿已经离开了她。

    本想着这方子也就这样藏着,再也会不见天日了,可见飞白被容三爷如此逼着,杨妈妈终于忍不住了,将那丸药取了出来下在了饭食里边,可能是那药日子有些久了,药效不够,所以吃了助兴的药,容三爷还能行事,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助兴的药有什么问题,莫名其妙的,容三爷后来竟然真的不举了,再吃多些药也无力回天。

    秋华从杨妈妈嘴里听到这事儿,心里头真是惊诧,这世上因果报应,果然循环不爽,一饮一啄皆有前定。若不是父亲想着去强上了飞白,杨妈妈也不会想到要给他用药。望着杨妈妈惶恐不安的脸,秋华抬起头来安慰她道:“妈妈,你不用担心,你这事儿并没有做错,菩萨不会怪罪你的。”

    虽然秋华安慰了她,可杨妈妈心里总是有些愧疚,一直提不起精神来。秋华见她这些日子有些消瘦,知道她是因着这事儿心里不愉快,所以琢磨着让阮大牛和飞红带她去杭州,离开了江陵,或许她心里会好受些,慢慢忘记这件事情。

    阮妈妈听着秋华这般吩咐,站在旁边道:“姑娘,我便不跟大牛他们过杭州了,让杨妈妈和她男人带着飞白过去帮忙便是。你在容家可并不安稳,少不得我在你身边帮忙才是。”

    飞红连连点头:“妈妈说得没错,那些腌臜小人还不知道有些什么阴毒的招数呢,妈妈留在姑娘身边,我们便都放心了。”

    秋华心里其实还是盼着阮妈妈能留下来给自己帮把手的,她不怕贾安柔用言语来挤兑她,可她却害怕暗地里的算计,就如高祥被高夫人派人追杀那样。自己没有防御的本领,必须有人来保护自己,阮妈妈武艺高强,正是那适合的人选。只是阮大牛和飞红成亲去杭州,自己将阮妈妈强行留下来似乎也有碍常理,现儿阮妈妈主动提出来要留下,秋华心里自然欢喜。

    “还喊妈妈,难道不该喊婆婆?”秋华笑吟吟的望了飞红一眼,自小飞红便陪在自己身边,真如自己的亲姐姐一般,什么事情都在为自己着想。

    飞红站在那里红了一张脸,扭着身子只是不依:“姑娘,他都还没遣人来求亲呢!”那句话拉出了个长长的尾音,显得格外娇柔,里边带着些埋怨,又似乎有一种亲昵。

    “哟,飞红恨嫁了。”秋华朝阮大牛点了点头:“你什么时候遣了媒人过来提亲?免得让飞红眼珠子都望穿!”

    阮大牛搔了搔头,口里回着秋华的话,一双眼睛却盯着飞红不放:“总归等出了节,现儿媒人都在忙着过年总亲戚。”

    “那我便等着你的媒人上门了。”秋华站起身来,带着飞红便往外走:“妈妈,你和大牛一起过热闹年罢,过了初三再回来,我现儿去郑府看母亲去。”

    阮妈妈笑着点了点头:“姑娘,我明日便回随云苑,我们就娘儿俩,也没什么亲戚好走,吃了团年饭便够了。”

    走出珍珑坊,秋华转眼看了看这胡同,两旁的铺子都没有开门,年前那种热闹的场景已经消失不见,路边的行人也不再如往日那般拥挤,只是偶尔见着有带着孩子出去拜年的人,孩子们穿得严严实实,手上还拿着糖葫芦,也不知道是在哪里买的。

    秋华将披风上的帽子拢紧了些,那兜子上的白色绒毛非常长,将她的一张脸缩小了一半,让她那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就如宝石般闪亮。容家的马车夫将马车的帘幕掀开:“四小姐,外头冷,快些进车厢里来。”

    马车辘辘而过,在街道上留下了两条长长的辙痕,不多时便来到了郑府门口。门房见着马车便知是江陵容家的,赶紧站起身来,笑容满脸的将秋华迎了进去。

    郑府比容家要显得热闹,园子里不时的有孩子喊叫着从秋华身边跑过,不住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的往前边追着去了。管事妈妈抖了抖棉袍上的溅到的雪花团子,朝秋华笑了笑:“那是二爷三爷和四爷的孩子。”

    秋华心里了然,自从郑青云表达了心意以后,秋华便留心了郑青云的事情。郑青云是兴丰粮肆郑老太爷唯一的嫡子,另外还有三个庶出的弟弟,自从郑老太爷过世以后,几兄弟便分了家。据说郑老夫人那会儿坚决不同意,可郑青云却觉得无所谓:“每日里见着他们几家在园子里边争吵就有些不舒服,还不如早些搬出去,也能让耳根清净些。”

    就这样分了家,将郑家的老园子分了给三个庶弟住,郑青云在城东自己修了个新园子,带着母亲从那边搬了出来,郑老夫人起先还颇有微词,可住到新的宅子确实清净了不少,也便不再埋怨,只是催促着郑青云快些成亲,生个孙子传承香火。

    郑青云先前的夫人没有留下孩子,两个姨娘倒是生了两个女儿,可在郑老夫人眼里,女儿算不得什么,特别是那庶出的女儿,更是提都不用提了。当郑青云告诉她自己已经定亲,郑老夫人心里欢喜,一直巴望着媳妇快些进门,可等季书娘进了门以后,郑老夫人心里便老大的不高兴——竟然是个和离出府的妇人?青云什么人找不到,还犯得着去找个残花败柳?

    成亲以后第二天早上去给郑老夫人敬媳妇茶,季书娘心里也有些忐忑,生怕郑老夫人会为难她。没有让她失望,郑老夫人让她一直跪在那里,也不伸手来接茶盏,季书娘知道这是郑老夫人在为难自己,也只是默默跪在蒲团上,毕恭毕敬的听着郑老夫人的训话。谁知郑青云却将茶盏从那盘子里边拿了起来直接塞在母亲手里,一手将她拉了起来:“母亲,你说了这么久也口渴了,快些喝了这茶罢。”

    郑老夫人身后的丫鬟婆子忍不住都想笑,郑老夫人愕然的看着儿子:“青云,你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才成亲一日,你便帮着你那媳妇来对付你娘了不成?”

    郑青云将季书娘揽在身后,望着郑老夫人说得很是真诚:“母亲,书娘既然进了门来,自然是一家人,彼此间该要相互爱护才是。母亲素来是个善心的人,何苦今日要故意来为难书娘?书娘是个苦命的人,青云爱慕她已久,费尽了心思才将她娶回郑府来,她可以帮着母亲打理中馈,也可以帮着儿子孝敬母亲,母亲便如同多了个女儿一般,咱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的生活在一起,如何不好?”

    郑老夫人听着儿子这么说,不由得一愣,仔细打量了下站在儿子身边的季书娘,见她生得眉眼温婉,看起来不是那种刁滑之辈,心里也慢慢将那敌视的心思收起来一些,朝身边的管事妈妈点了点头,那管事妈妈将托盘递到郑老夫人面前,她从盘子里边拿起一双白玉手镯,朝季书娘笑了笑:“母亲啰嗦了些,书娘不要介意,这镯子便是母亲给你的见面礼,可不要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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