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珏走出屋外,轻轻关上木门,长长得吐出了一口气。
夜间的凉风习习,吹打着树梢的叶子,远处的山谷湮没在黑暗之中,唯余身后的小屋亮着黄橙橙的烛光。
一阵阵晚风迎面吹来,慕容珏心口的燥热慢慢消散殆尽,昏沉沉的脑袋也变得清醒了。他仰头看了一眼点缀着点点星光的夜空,轻轻地笑了一声,仿佛是在笑这一天的惊心动魄,或是在笑那从天而降、意外闯入他生命的少女,亦或是在笑那慌张惊愕、不知所措的自己。
公玉煦紧盯着慕容珏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晚风从窗口缝隙中溜进小屋,蜡烛上的火焰随风起舞,墙上的光影明暗不定,公玉煦渐渐收起思绪。
见木门紧闭,赶忙躲进被子里,窸窸窣窣地脱起外衣,伸出手来将它放在床头。然后从被子里慢慢地探出小脑袋瓜子,对着门外娇羞地喊道:“好了,可以进来了。”
说完就立刻钻进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慕容珏一走进屋内,就看见床上隆起的被子,顿一顿几秒,重新迈开腿朝床头走去,拿起月白色的短衣外裳,坐在蜡烛旁边穿针引线,无声缝补。
刹那间,万籁俱寂,连针穿过衣物发出的微弱声响也清晰可闻。
桌上的蜡烛渐渐燃烧殆尽,发出“噗噗”的声音,被子里的公玉煦感到莫名焦躁,慢慢裹着被子滚到床边,悄悄掀开一角,露出一双圆润水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着长长的睫毛,樱唇贴着被角含糊地说道:“公玉煦。”
慕容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垂眸沉思:清河好似没有姓公玉的大族,等明日出山后打听打听,然后遣官媒登门提亲,两家商谈婚仪。
公玉煦见慕容珏低头不语,以为他没有听到,于是模仿他咳了咳嗓子,提高了声量,“我叫公玉煦。人生三月,目煦亦能笑的‘煦’字。”
“语出《白虎通德论·姓名》:天道一时,物有变。人生三月,目煦亦能笑,与人相更答,因其始有知而名之。”慕容珏将最后一针缝完,抬首对着公玉煦灿若星辰,亮比晨阳的双眸轻声说道,“目煦,眼睛像温暖的朝阳。甚是相配,是个好名字。”
他没明说与什么甚是相配,可是公玉煦就是听懂了,他是在赞她的眼睛生得好看。
不经意被冷面的清河王世子夸奖,公玉煦微微脸红,眨了眨眼睛,又将头缩了进去。
慕容珏将外裳放到原地,重新点燃了一根蜡烛,对着躲在被子里的公玉煦慢声道:“衣服放在床头了,我出去一会儿。”
走了几步,想了又想,开口说道:“明日出去后,我会随你入府登门拜访,向你家中长辈解释来由,你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糟了,糟了。”公玉煦听到家中长辈,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消失了一整个白天了,表哥表姐们肯定着急坏了,赶忙拿起衣裳穿上,起身准备出门。
“嗯?”慕容珏不明所以,微微皱起眉头,伸手拉住往外直冲的公玉煦。
公玉煦挣了挣手臂,没有挣开,回头着急的解释道:“早晨,我是随着表哥表姐们一起来游玩的,现在已经半天了,他们肯定会担心的,我得赶快回去。”
“太晚了,山里不安全,我送你回去。”慕容珏松开手,大步往外踏去,边走边问,“住哪个府上?”
“东阳坊崔府。”公玉煦疾跑出门,寻找晨间停放在百年古树旁边的白马,可是没有看到它的身影,更加焦急难耐。
“哒哒哒”,慕容珏驾着黑马冲破夜幕,轮廓越来越清晰,待驶到公玉煦面前,弯下腰,伸出双手,声音冷静低沉,“上马。”
公玉煦此时早已顾不得什么男大女防的礼节,况且她也不必在慕容珏面前故作矜持,毕竟今日发生的糗事都被他“有幸”目睹,于是朝着马上的慕容珏张开双手,意图抓住他的手臂借力上马。
慕容珏抚开那双捣乱的小手,不顾公玉煦惊诧的眼神,一手掐着她细软的胳膊,另一手掐着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抱到身前,驾马离去。身后小屋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发出微弱的烛光,照亮门前的小径,目送主人离开。
“表妹!”崔书之声音沙哑,哭腔连连。
“表妹!”崔行之难掩焦急。
“表妹!”崔佑之大声嘶吼。
崔府一众下人举着火把,在林间不停地找寻公玉煦的身影。
“好像有什么声音,你听见了吗?”公玉煦扭头,略带疑惑地看着慕容珏。
“嗯。”慕容珏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扶着公玉煦的腰肢,看着她的眼睛低声回应,“好像有人在呼喊。”
“吁吁吁”,慕容珏拉停骏马,闭上双眼,凝神静听。
不一会儿,慕容珏睁开狭长的丹凤眼,眼神沉静清冷,出声判断道:“声源在东南处,似是在喊表妹。”
“那一定是表哥表姐们,他们在寻我,我们快去与他们会合,快点儿,快点儿。”公玉煦激动的拉住放在自己腰肢上的手臂轻晃,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态。
“坐稳了。”慕容珏紧夹马鞍,驾马疾驰,朝着声源奔去。
等到了近处,发现林间亮起的点点火光,公玉煦猜测大概率是崔府派来的下人在寻她,心中大安,出声喊道:“表哥,表姐,我在这里。”
怕他们听不见,公玉煦双手做喇叭状,抵在嘴边,大声回应:“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慕容珏加快了马速,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崔氏三兄妹听到回声,激动不已,立马迎了过去。
慕容珏下马将公玉煦抱下来,崔书之不知从哪里冲过来,拉住公玉煦的手上下打量,没有发现血迹,盯着她的眼睛,劈头盖脸地训斥:“谁叫你乱跑的,不知道危险吗?”
慕容珏冷着脸,皱着眉,眼露厉光,顾忌着公玉煦没有发作。
公玉煦张了张嘴,准备道歉,她不该让大家担心。
话刚到嗓子眼,还没出声,崔书之就抱住她哭了起来,“都怪表姐不好,表姐不该丢下你,都怪我,都怪我。”声音微微发颤,难掩悲伤。
公玉煦不自觉得落下双泪,话音哽咽,“是我贪玩,自己走丢的,不怪表姐,是我不好。”
崔行之、崔佑之见表妹安好无虞,皆松了一口气,将视线偏移,这才发现原来送表妹回来的黑衣男子竟然是清河王世子,赶忙躬身行礼。
慕容珏点点头,示意免礼,开口打断了正在抱头痛哭的姐妹俩,“天色已晚,此处不是叙旧的地方。”语调平缓,不容置疑。
公玉煦抹了抹眼泪,朝着慕容珏瞪了一眼。
慕容珏拧拧眉头,微微偏头,仿佛没有看见。
崔行之观察到表妹和清河王世子之间的眉眼官司,神情凝重。
见慕容珏并没有计较表妹的失礼举动,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这清河王世子的可不是个好脾性。崔行之扬起微笑,恭敬地认同道:“世子说的对,夜里林中阴冷,还是早些归家的好,免得祖母担忧。”
崔佑之也高兴得点头赞成。找到了表妹,他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此时见表妹安然无恙,声音欢快,“妹妹们,快快上马,早些归家。”
慕容珏不顾众人眼光,抱起公玉煦跨上马。
公玉煦微微挣扎,见没有作用,就听之随之了。反正来的时候也是同乘一骑,表哥表姐们也都看到了,不差回程这一趟,眼下回府最要紧。
若是她表现的极度不愿意,表哥表姐们看见了肯定不会不管不顾,势必会与慕容珏起争执。若是刺激他犯起病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崔书之欲上前制止。
崔行之见表妹没有丝毫不愿,拉住了她,用眼神示意她先上马,回府再说。
崔佑之见表妹安好,就觉得万事大吉,此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崔府众人假装没有看见,低下头去,不敢言语。他们都是值得信任的仆人,身家性命都捏在崔氏手里。所以崔氏三兄妹不必担忧他们出去乱说,坏了表妹的名声。
一行人就这么沉默地骑马夜行到崔府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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